当然不是。
他不过是清楚以当下沿海一带的局势,需要一个可以破局的点。而苏州就是那个点,因为苏州有海市。
他不动声色,就下了一盘大棋,把所有人都诓进来,逼着所有人跟他对弈。
不然怎么就那么巧,他的身份就暴露了?窦风在海上待了几个月,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何那么巧,他就在安徽布置了三千黑甲军?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关门打狗罢了。
把狗逼得无路可走,于是铤而走险,于是打算谋害太子,于是乾武帝震怒,于是苏州官场被肃之一清。
如今这个被肃之一清的苏州,正等着他大展拳脚。
若说整件事唯一的意外,大概就是正撞上她的生产日子,这也是唯一让他慌张不安的地方。
颜青棠也是最近才看明白。
所以他聪明吗?他是真聪明,哪怕是她,所拥有的智慧都不如他。
她没有他的大局观,没有他的一览众山小的格局和运筹帷幄。他的那些先生没夸错他,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而且拥有当明君的心性。
可这样一个人,却整整在她床边打了快一个月的地铺。
每每看见他睡在地铺上,颜青棠都会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将他想得太神?
而眼前这个很神的人,此刻正因为她终于出月子了,他终于可以睡床了,动了一些小心思。
晚饭还没吃,他便状似随意地吩咐素云,让她把地铺收起来,美曰其名这地铺睡得太久,都睡脏了。
饭罢,他主动先去沐了浴,又主动在颜青棠去沐浴时,主动去了床上。
待颜青棠回来,挑眉看他时,他丝毫不赧然,反而格外有一种理直气壮之势。
“睡床就睡床吧,不过陈女医说了,出月子也不能同房,要等过了四十二天才可以。”
比起他,颜青棠就显得淡定得多。
因此倒显得他不那么淡定。
“谁说的要得四十二天,陈女医怎么会这么说?”
她眨了眨眼,无辜道:“陈女医说,产妇要过四十二日,身体才会恢复到未有孕之前。怎么?难道你很着急?”
“我不急,我急什么?我一点都不着急。”说完,他还似乎有些埋怨她,“怎么,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如此急色之人?我可是正人君子。”
戏真多,颜青棠懒得理他,去了床上躺下。
没过一会儿,他也来了。
来了后,也不说话,就把脸埋在她肩膀上。
蹭一蹭,再蹭一蹭,像个小孩一样。
“陈女医话真多。”他终于抱怨出口。
颜青棠被逗笑了,总算不装正人君子了。
她的笑惹恼了他,他气得伸手去挠她痒痒,挠着挠着就变成了去揉她的腰。
“不过是个本事人。”
因为纪景行是眼睁睁看着她从刚生下昦儿时,腰腹还有些松弛,到如今紧实宛如没生过孩子一般。
还是那么细,那么滑。
其实也不是没变化,有个地方变化挺大的。
“你别招我。”她实在没忍住说。
“我没招你啊。”
否认完,他又说:“你转过来,我就不招你。”
她不想转,他就在后面惹她,她只能转过来,与他面对着面,眼皮子底下就是他光裸的胸膛。
是不是男人都这样?时时刻刻不忘散发着自己雄性的魅力?
“你亲我一口。”
要求还挺多。
她翻了他一眼,他捏着她腰不让,还抱怨道:“难道你不该补偿补偿我?”
然后也不等她回答,就亲了过来。
半晌后,纪景行发现这不是惩罚她,而是在惩罚他自己。
而这个无情女,竟然还能闭上眼睛睡觉。
“好难受,好难受……”
他凑在假寐的她耳边絮絮叨叨。
她伸手去堵他的嘴,他把她的手抓下来。
她要翻身给他一个脊背,他就揽住不让。
“你好烦人……”
“我就烦你。”
看来今晚不解决他,她是别想睡了。
“你别动。”
半晌后,颜青棠下了榻,去了浴间一趟,又漱了漱口,喝了一盏茶。
那个傻子还躺在那儿回味呢。
等颜青棠回去躺下,羞涩早就退去,脸上的红潮也已褪下,他终于有动静了。他一个翻身趴着,凑到她面前说:“棠棠,你真的好厉害。”
眼睛亮晶晶的,哪有个太子的模样。
而且这个亮晶晶,和昦儿的眼睛很像。
颜青棠脸上止不住的红潮翻涌,在找块布把自己脸蒙上,与蒙住他的脸之间,她选择了用两只手捂住他的脸。
“你还睡不睡了?明天就是昦儿满月,虽然不宴客,但舅舅他们都要来。”
“睡睡睡,我这就睡。”
第95章
◎还请两位舅舅替我做主◎
一大早, 两人都起了。
由于还是守孝期,颜青棠并没有穿太过喜庆的衣裳,一件藕荷色折枝暗纹对襟夏褂, 浅灰色缎面马面裙, 梳着简单的蝶髻,素淡但又不寡淡。
纪景行则穿了一身银灰色宝相纹直裰,腰束蹀躞白玉带, 脚踏黑色杭缎福鞋。这一身还是当初在月子时,颜青棠张罗挑的样式和颜色,衬得他成熟稳重了不少,但依旧肩宽腰细好身形。
不同于爹和娘, 昦儿就穿得喜气多了,一身大红色绣吉祥纹衣裤, 全套的虎头帽虎头鞋和虎头包被。
在穿戴虎头帽和虎头鞋之前,是要沐浴及剃胎发的。
沐浴的水要用阴阳水, 也就是一半滚水一半生水调和, 水里要放红鸡蛋、铜钱、石头和艾草之类有寓意的物什。
洗罢,是剃胎发。
胎发不能全剃了,额顶上要留下一些, 俗称聪明发, 脑后也要留一些,谓之撑根发。剃下的胎发不能扔掉,被莫姑姑用红布包好,拿下去收着。
看着宛如面团子似的娃娃, 饶是素来性格清冷如颜青棠, 也不禁将儿子抱过来, 亲香了好久。
“他真有那么香?”纪景行没忍住在一旁问。
颜青棠瞥了他一眼, 瞅瞅他那神色,道:“肯定比你香。”
“我闻闻。”
他也不看一旁站了多少人,低头就往她怀里的娃娃身上凑。也不知到底是想闻孩他娘,还是想闻孩子。
莫姑姑忙给其他人使眼色,示意都先下去。
这时,有丫鬟来禀报,说舅老爷一家子来了。
颜青棠忙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别闹,将孩子给了奶娘,又整了整头发和衣裳,两人一同去前院迎客了。
走到半道,遇见了颜莹三人。
她们是昨天来的,就为了今天昦儿的满月礼。从名义上来说,宋家也是三人的舅家,自然要去大门上迎。
几人在大门前站定,不多时就见一个车队来了。
这次宋家来了不少人,光车就用了十几辆。
四房人四个舅舅四个舅母都来了,还不算四房其他人,光与颜青棠同辈的表兄弟们们就来了十几人。
“大舅舅,大舅母,二舅舅,二舅母,三舅舅……”
颜青棠一一唤着并行礼,纪景行跟在她后面喊了一圈。
这个场面真是又诡异又好笑,以至于颜莹三个女孩本要跟在大姐后面行礼叫人的,也给愣在当场。
大家都看向一点都不含蓄的纪景行。
这么就跟着叫了?
宋文东也愣了一下,忙道:“都进去吧,进去说话。”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里走。
宋巍不安分地凑到颜青棠身边,小声说:“棠棠,你怎么连孩子都生了?就跟这小子生的?我就说他当初戴个面具,看起来鬼鬼祟祟,不像好人……”
他这声音可不小,反正所有人都听见了。
宋文东咳了一声:“巍儿,为父的跟你说过几次,人多的时候,不要说小话。”
一旁的宋文喜笑了,借着抚鼻子的动作掩了掩,推着轮椅的二舅母,偏了偏脸,也藏住笑意。
纪景行倒不尴尬,解释道:“当时也是不得已为之。”
正好这时走到穿堂,颜青棠说:“要不你带舅舅他们在前院说话,我带舅母她们去后院?”
纪景行应了下,又主动去帮宋文喜推轮椅,这样两拨人才分了开。
到了后院,照例先是一通亲戚之间的客气话,不外乎认人叫人,颜莹三人虽站在一旁不起眼,但几个舅母还是照顾到了她们,将三人拉到面前夸赞了一通长大了漂亮了之类的话。
这时,莫姑姑把昦儿抱了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快,快抱来给我看看。”二舅母笑着招手。
把孩子接下后,她端详昦儿的眉眼,一边逗着一边道:“瞧瞧你这小脸生的,随了你娘,知道我是谁吗?要叫舅姥姥。”
可这个月份的娃娃哪里懂这个,顶多吧唧吧唧小嘴,手脚无意识地晃两下。
即是如此,二舅母也夸赞了一番真聪明,又招手让贴身丫鬟上前来,从丫鬟手中的盒子里拿出沉甸甸的长命锁,给昦儿戴了上。
除了长命锁,另有手镯脚镯一套,和鞋袜帽子小衣裳一套。
都是十分喜庆的颜色和图案,布料尽皆上等,绣工也是上层。这在当地叫做送‘头尾’,也是娘家和舅家人在孩子满月时,送给孩子的礼物。
不光二舅母,另外三个舅母也都有。
因为大舅母为长,所以她送得更重了一份,除了一套金器外,还送了一套银器,另加了孩子的四季衣裳,装了整整一大箱。
还有四房的儿媳妇们,也都有礼物。
总之今天昦儿可谓大丰收,收满月礼都收得忙不过来。
人多,孩子就多,大舅母让儿媳周氏把小辈们都领到别处吃茶,或是逛园子去。屋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了大舅母二舅母及颜青棠三人。
连两位庶房的舅母都找借口出去玩了,就为了空出地给她们说话。
“棠儿,你别怨舅母多嘴,他身份不一般,你如今孩子都生了,他可说了怎么安置你和孩子,有没有说带你回京城?”
大舅母拉着颜青棠的手说。
总的来说,其实大舅母对颜青棠还是不错的,也就孩子们都长大后,宋文东有想把宋巍入赘到颜家去的迹象,她不敢跟丈夫吵,才对这个外甥女生了嫌隙。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她一直做得都不错。
其实这也就碰上纪景行身份实在不一般,所以宋家人来之前,心里都有预设,没有一上来就翻脸。
随便换个人家,今天也不是这场面,不会仅仅是宋巍当众说小话故意给他没脸,而是二话不说先打一顿再说后事。
没见着今天宋家的男丁几乎都来了,来干什么的?
自然是给颜青棠撑腰来了。
“他倒是说过,只是现在苏州这边还有不少事要做,暂时没办法去京城。”
“他怎么说的?是明说的?他在京里有没有家室?这些你一定要问清楚,可别被他几句话哄了,就给人做了妾或外室。”
说到这里时,大舅母脸色也有些别扭。
“虽说他身份不一般,给他做妾也不算埋没,但能不做妾,就不要做妾,做妾的日子可不好过。你别看大舅母是做正房太太的,我可没少因为你舅舅那几个妾不安分,给她们脸色瞧,故意刁难她们。”
二舅母怕颜青棠被落了面子。毕竟皇家的事,哪是棠儿能说不就说不的,忙从中打圆场道:“棠儿向来聪明,她做什么肯定有主张的,怎么做还是要看她的主意。”
两个舅母这么慎重其事,倒把颜青棠弄得有些窘了,有些后悔之前让人送信去扬州时,没把话说清楚。
可这种事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毕竟事情没成定局,而由于他身份关系,其中变数太多。
她向来不喜欢把话说得太满,只能斟酌道:“他在京里没家室,我也不会给他做妾。”
“你自己有主意就行,我们也是不放心你,怕你被人欺负了。”
另一边的气氛可就尴尬多了。
你想想,你明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太子,可他却欺负了你外甥女,你明明想教训他一顿,偏偏又不能动手。
这叫一个憋屈。
其他人都下去了,包括另两个庶出的舅舅,只留下宋文东宋文喜兄弟二人以及纪景行。
宋文喜见大哥憋得难受,不禁摇了摇头:“大哥,要不你也出去?”
宋文东一摇脑袋:“我出去干什么?我来跟他说——”
大哥就要有大哥的样子。
“你——”
这时,一直坐在椅子上,十分老实的纪景行,突然站了起来。
“大舅舅,二舅舅,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你们放心,我肯定对棠儿负责。现在问题是她不想对我负责,我也很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