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光裸的山背暴露在两人一鬼眼中,宋予遇目光凝结。
稀疏的矮小灌木下是一寸寸干裂的土地,这里的土曾被锄头刨开过,留下明显的锄印,碎布等垃圾有的胡乱挂在灌木上,有的被埋了一半进土里,裸露出来的部分可以看到有黑红色的物质凝结。
浓郁的腐臭味从土壤下方窜出,苍蝇蚊虫嗡嗡嗡乱飞,远处的枯枝上,有几只乌鸦发出刺耳的啼叫,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太阳灼热的炙烤下腐烂生蛆。
张云燕没忍住,当场干呕起来。
李肖寅什么都闻不到,但他见过此处的惨烈。
他因为太阳灼热的温度而倍感不适,躲进宋予遇的裤腿下,以背对尸地的姿势道:“这底下埋的都是尸体,是那些挂在血池上方被放干了血的女人的尸体……”
他第一次飘到这里时,听到漫山遍野的哀泣,脑子完全是懵的,匆匆忙忙想要离开时,却看见被禁锢在地下一张张扭曲痛苦的脸。
她们有的带着钗环,有的烫着卷发,有的背着登山包,能轻易看出她们不属于同一时代,但都由于同一个原因被放干了血变成一具干尸后还被草草深埋地下。
他原以为死在这里的人都和自己一样,是无意间发现了镇上有杀人犯的秘密,被灭口而死。
但事情的真相,远比他想象的复杂、可怕。
这座山上或许真的有一个邪恶的存在,它支配着镇上的人杀死活人为自己提供养料,又用凭此获得的力量继续支配那些恶人,在这个邪恶的循环中让参与者与沦陷者永世不得超生。
李肖寅见两人面色发白,收了收对回忆的描述,稍显疑惑道:“那些人都好像不聚在这里了?”
他觉得有些奇怪,那些女人被埋在这里后,灵魂也无法离开,夜晚哀泣不断,白天也会在太阳的曝晒下痛苦嘶嚎,不断重复灵魂被撕碎再重新凝聚的噩梦。
但现在,本该盘旋在此处被破遭受酷刑的灵魂全都不见了。
碍于情况紧急,李肖寅没有细说,找到旁边有密集踩踏痕迹的小路,带着两人继续往前走。
穿过腐臭味漫天的尸地,宋予遇隐隐察觉了些什么,回头朝尸地深处望去,只见一两只咬着腐肉乌鸦呱呱啼叫,那里什么都没有。
再往前走一小段,宋予遇便看到了道观漆成红色的围墙,围墙的尽头有一扇小门,李肖寅压低声音道:“从这里可以进去,祭坛就在道观地下,我可以穿墙,当时是飘进去的,你们的话……”
他有点踌躇,除了道观后方的这扇小门外,他还真不知道祭坛的路口。
宋予遇衡量了一下围墙的高度,说道:“你先进去看看里面的情况,没人再出来告诉我。”
李肖寅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办法,但还是乖乖穿墙过去。
他上次来是晚上,里面黑黝黝一片,阴森中透露着恐怖,现在只看到一条一米多宽的鹅卵石路,小路两侧栽种着翠竹,隔一小段距离还修筑有石亭,看起来古朴清幽,若有个古人在这儿,没准还能吟诗作对,谁想得到道观内里的藏污纳垢。
李肖寅又穿出墙外给宋予遇比了个OK的手势,后者对张云燕道:“你到门边等我,我进去给你开门。”
言罢,他后退几步,简单的助跑过后三步上墙,手臂轻轻压在墙顶的瓦檐上,一个十分帅气的甩身,轻而易举进了道观。
李肖寅抬手擦擦眼睛,看看已经消失在墙上的人再看看身边的张云燕,难以置信道:“他这……太强了吧!”
张云燕已经见怪不怪了,“我们也快点进去。”
两人一鬼进了道观,又听到刚刚的惨叫声,而且离他们越来越近,那人大概率是在往这边跑。
宋予遇示意他俩躲起来,自己则悄悄过去看情况。
只见之前在道观外接待时今岚的青年道士疯了般狂奔而来,在他身后追着一只体型庞大的女鬼。
女鬼的长发像干枯的稻草,又毛又燥,长长的拖在地上还在不断生长,面部覆盖着浓稠的黑气,双眼流出怨毒的血泪,淌到下颚后,滴滴答答掉了一路,在地上蜿蜒出一条阴森的血渍。
怨气缠绕在她的四肢上,无数张面孔仿佛要从她的身体里窜出,却因为不知名的力量被死禁锢住,只能发出愤怒的哭嚎与幽怨的低泣。
女鬼大概也受不了体内冤魂的挣扎,身体不断拉长拔高,粗略一打量,已经三米多高。
她完全不害怕天上的太阳,准确的说,身体带给她的痛楚已经超越了被日光照射的灼痛感。
她是麻木的,被打断的腿随着身体快速前进而在地面拖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
张云燕和李肖寅不约而同屏住呼吸,将自己缩进花坛后的阴影里。
宋予遇却皱起眉头,他看到了女鬼脖子上的苹果状饰品。
没记错的话,昨天晚上在张老三家的地下室里有这么一条项链,方柔嘉说是她的,还捡走了。
这只女鬼是方柔嘉?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时今岚又去了哪里?方柔嘉是她放出来吓人的?
宋予遇满脑子都是疑惑,可还不等他思索出结果,被追得已经快要疯掉的青年道士径直冲向前方的水榭,因为动作太急,脚下被台阶绊倒,一头磕在水榭里的石桌上,老远都能听到咚一声。
眩晕感袭来,鲜血滴滴答答流出,青年道士却顾不得疼痛,惊恐的回望一眼快要逼近的女鬼,使出吃奶的力气将石桌朝右侧推去。
咔嚓咔嚓的机关转动声传来,水榭边的假山应声而开,露出宽高皆是两米的正方形入口,粗粗往里一看,有条向下的台阶。
宋予遇想到李肖寅所说的地下祭坛,顿时挑挑眉,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
青年道士连滚带爬朝入口冲去,方柔嘉自然不肯放过他,追着他冲了进去。
咔啦咔啦的声音再次响起,假山处的机关自动关闭,两人一鬼从躲藏的地方走出来,宋予遇立刻道:“你在这里等着,我下去看看。”
张云燕立即摇头,“不行,谁也不知道底下有什么,你一个人下去太危险了,我们先去找岚姐和——”
“她应该在这下面。”不等张云燕说完,宋予遇便打断了她的话,斩钉截铁道:“我们等不起,你就在这里等班长他们来,我下去。”
他的语气过于绝对,还带上了些许命令,张云燕一时间被他的气势所震,不敢反驳,也知道这时候自己还跟着他就不是帮忙而是当累赘。
张云燕抿唇想了想,宋予遇没有给她考虑的时间,依旧让李肖寅先进入假山内看看里面的情况,自己则扶着石桌将机关打开。
假山缓缓移动,宋予遇对探路回来的李肖寅道:“里面的符文对你有伤害,你就别下去了,和她一起在这等着,或者看看道观里还有没别的什么东西,注意小心行事。”
方柔嘉刚刚的状态非常不正常,明显已经失去理智,不像时今岚故意放出来吓人的。
现在最大的可能性是时今岚遭遇了危险,方柔嘉因为某种原因狂化,仇恨青年道士所以追着他满道观跑。
从第一次听见青年道士的惨叫到现在,怎么都有十分钟了,道观并不算大,他去了这么久了才想到要往祭坛里冲,多半有什么顾忌,如今打开祭坛入口,约莫是实在无法摆脱女鬼,又想用祭坛里的符文驱逐女鬼保命,不得已而为之。
张云燕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默退开一步,选择留在外面观望,也方便接应尤知薇等人。
宋予遇深吸一口气,紧了紧拳头,踏进阴冷的石石阶。
漆黑的环境将他的视线吞没,无孔不入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拥挤而来,他的双腿不受控制颤抖起来,手指一寸寸变冷,脊背处仿佛趴了一只沉甸甸的小鬼,压得他连骨缝都透出森冷的寒。
宋予遇咬紧牙关,集中注意力快步往下走,但石阶内渗着水,漏水声仿佛连在他的耳侧,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突然,一道凄厉的女声从石阶下方传来,声音繁杂,好似有成千上万个人在同一时刻发出同一频率的惨叫,声浪连绵不绝,阵阵回响,宋予遇痛苦地捂住耳朵,想要忽视这几乎能楔进灵魂的哭嚎。
身体更冷了,像被冻成冰块,硬而僵直,双腿也不听使唤。
宋予遇踩在一滩积水上,身体不受控制往前滑。天旋地转间,他摔在台阶上径直往下翻滚,额头磕在石阶上,手也被划伤,鲜血缓缓从伤口里渗出,他艰难地咬着牙关,一脚抵在石阶旁长满青苔的墙壁上,双手扣住石阶的凹凸不平之处,勉强止住下落的趋势。
凄厉的惨叫声更近了,宋予遇忍住满脑子的混沌与恐惧,缓缓抬起头来。
空洞的山腹里,用鲜红的血液写满了诡异的符文,它们犹如恶心的红蛆,依附在岩壁上,扭曲抖动着。
空中,已经长到四米长的方柔嘉用丑陋的鬼爪捂住脑袋,回荡在空旷山腹里的惨叫正是从她发出的。
宋予遇的心思根本不在她身上,立刻下移视线。
入目是一片刺眼的鲜红,浓稠的血液在圆环状的血池中流淌,还咕噜咕噜冒着气泡,浅红色的气体氤氲而起,朦胧之间可见血池中央躺着个穿着红嫁衣的身影。
温热的鲜血从额前流下,宋予遇视线模糊,看不清躺在祭坛上的人是不是时今岚。
他用力擦了擦眼,血液粘在手上,眼前古怪的朦胧感并未消失,他再擦了擦,还是看不清,便咬牙从石阶上站起来,准备向下走。
却在此时,一只手从侧面伸出,压在他的颈骨上。
冰冷的触觉让宋予遇浑身打了个哆嗦,想也没想便抬肘后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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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这些人是疯子吧?大白天就敢对我们下手!要不是劳资反应快,还真就他大爷的被砍掉一只手了!”祖安小王子苏文季心有余悸地揉着被农具砸得发麻的手臂,一顿强势输出。
单晓武手中的枪消失,一连十二发子弹,一枚都没留下,而在他面前,横七竖八躺了十几个镇民,每个人被打中不同的身体部位,红艳艳的血洞淌出温热的鲜血,不多时便染红了青石台阶。
苏溪可和尤知薇扶着浑身发软的单晓武在旁边坐下,还有好几个人受了伤。
王泽凯也后怕地拍了拍心口,“还好早有准备,不然我们真得交代在这里。”
得知镇民要上山来接新娘,尤知薇最先怀疑时今岚等人是不是出事了,马不停蹄召集班上的人准备上山。
他们人太多,被镇上的人看出了端倪,走到一半就遇上扛着锄头要下山的镇民。
那人一出现,大家便觉得奇怪,今天镇上的人都在忙喜宴的事情,山上既没田地,对方除了把锄头也没带旁的东西,也因为不想耽搁时间,当场就把人摁下了。
果不其然,双方相遇并非巧合,在暗中伺机偷袭的人没想到会被先发制人,一时间乱了分寸。
等他们全部冲上来,单晓武果断使用技能变出,接连干掉冲在最前面的十二个人,一下震慑住场面,班上的其他人也趁机和镇民扭打在一块儿。
这次谁都没留手,抱着你死我活的决心朝死路上招呼,把试图偷袭他们的三十几号人全撂倒。
司文咬着绷带缠好手臂上的伤口,对要给他使用技能的尤知薇摇了摇头,“我还好不碍事,你的技能先留着,这些人偷袭我们肯定不是临时起意,山上指不定发生了什么,我们得快点上去。”
苏溪可也镇定道:“我留下照顾受伤的人,你们先去。”
一番缠斗后,大家身上多多少少挂了彩,有些伤在腿上,伤口还没有包扎,不适合上山。
尤知薇点点头,“你们动作快点,别在这里久留,刚刚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盯梢,这里不安全。”
言罢,她带着三十号人朝山上跑去,苏溪可动作迅速给受伤的同学处理、包扎伤口,其余人也互相帮忙,几分钟后全部搞定。
腿软许久的单晓武也稍稍缓过来了些,他对着准备朝道观去的众人摇了摇头,“我们不上山,我们下去。”
苏溪可递给他疑惑的眼神,单晓武用力咬了下食指指腹冷静道:“山下的人收不到消息,肯定会怀疑,再派人上山,我们现在的状态爬上山都得累掉半条命,上去也帮不了什么忙,还不如下山拖延时间。”
的确,被留下的同学都是受伤比较严重影响了行动力,估计连爬上山顶都成问题,真到山上的道观未必能帮得上什么忙,万一遇到山下的村民包抄上山,所有人都会被一锅端,不如就此下山制造混乱。
众人很快想到这一茬,同意单晓武的提议,但他们没有走青石台阶,而是从侧面进了树林,在灌木丛的遮掩下,和青石台阶保持着五十米左右的距离慢慢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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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亲夫啊?”时今岚沙哑的声音在宋予遇耳畔响起,他脑子一懵,下意识收回力道,微微侧头就看到时今岚穿着火红的嫁衣,长发披散,白着张脸站在石阶的阴影里。
她的声音很轻,还透露出一股无力,要是平时被她这么调侃,宋予遇少不得要翻个白眼,但他现在实在没有计较的精力,甚至因为时今岚此刻好好的站在自己身边,脑子里紧绷的弦一下松开,费力支撑起来的身体也跟着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