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江太太平时教训人的口吻,倒是很相近的,不愧是夫妻。
江博话音落下,却见屠维一边飞快地按住绷带打结,一边转过头冷冰冰地看着他,强调道:“她是对的。”
大巫心怀的是古国所有的百姓。
哪怕他们并不喜欢那些该死的愚昧的百姓。可她是对的。她永远也不会错。没有任何人可以指责她。
江博没有说话。
他不得不再一次正视起,这两个人对待江惜的“不同之处”。
家庭医生很快就来了。
“包扎得不错,没有感染风险。这儿得缝两针。”家庭医生仔细检查了程冽身上的伤。
再看程冽,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剪得七零八落了。
“时间不早了,冯医生带他去缝个针,今天晚上就住在江家吧。”江博说着,还没忘记和柔兆二人致歉,“你看,今天让叶先生二位也跟着耽搁了时间。”
柔兆和屠维谁也没有开口接他的话。
江博发现他们……在看江惜。
像是在江惜开口,他们才会有动作。但这太荒谬了。
“就在这里缝。”江惜突然出声说。
她不让江博送程冽去医院,也是为了避免程冽再遇见什么倒霉的事。
江惜没想到自己随口下的倒霉咒,居然会持续这么长的时间。
甚至在对方再次遇见她的时候,诅咒的力量顿时达到了顶峰。
是因为这是一个没有经过神鬼污染的世界吗?所以力量会被加倍地放大?
江惜还在思考这些问题,江博已经有点不高兴了,他眉心微微隆起,说:“血淋淋的,女孩子怎么能看这个?”
江惜抬起手臂,口吻不解:“我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也是血淋淋的,从处理伤口到缝针,我都看完了。为什么女孩子不可以看?”
江博的目光落在她手臂的伤疤上,心尖都不自觉地抽痛了下。
那是人类对于狰狞的伤疤,本能的反应。
“算了算了,听你的,听你的好吧?”江博这会儿就像是一个无奈顺从女儿的父亲,“就在这儿缝,缝吧。”
因为伤口不深,也不算长,到普通的外科门诊就能解决。家庭医生当然一样也能解决。
江博觉得再站在这里,也有点不像话。
只是一个家教受了伤……
江博转身走出去,并邀请了柔兆和屠维一块儿去喝杯压惊茶。
屠维却说:“等会儿。”
江博不明所以,只能目送着屠维走入夜色中。
这是怎么了?
江博还真摸不清这两位的心思。
卧室内。
程冽从来没有这样地无所适从过。
少女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身上。她不知道他的模样很狼狈吗?
程冽忍不住别过一点目光,正正和江惜对上。
少女的目光天真无邪,漂亮的眼眸清澈得能清晰印出他的倒影。
程冽觉得伤口都灼热了起来。
程冽动了下唇,喉中渐渐挤出声音:“你为什么一定要盯着我?”
江惜抿着唇。
因为怕你死呀。
程冽:“你被吓到了吗?”
江惜摇了摇头。
009号则是恨不得长出两条手臂,上去抓着男主的肩膀摇一摇。你清醒一点,谁都会被吓到,唯独你对面这个巫女是不会被吓到的!她没吓别人就不错了!
程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也许她是出自愧疚?觉得是她房间里的吊灯伤害了他?其实她不知道,这都是因为他最近特别倒霉而已。
“嘶。”程冽一时没防备,又被扯痛了。
医生直起腰说:“好了,美容线缝的,不会留疤。吃两天消炎药,不放心可以自己再去医院看看。”
“谢谢。”
医生说:“没事儿。”只是走到门口,医生有点犹豫,不知道该走还是不走。
这一走,不就留这俩在一块儿了吗?
幸好这时候佣人来敲门了,说:“好了吗?二小姐今晚也换个房间休息吧。”
这里虽然很小,但江惜很喜欢这间房。
“我就睡这里。”江惜说。反正那些吊灯砸下来之后的碎渣,也都清理干净了。
程冽插声问:“有我能换的衣服吗?”
江惜看了看他身上被剪开的烂布条,终于从记忆里挖出了个人。
江茉的亲哥哥,江家夫妻的儿子,江岐。
江惜说:“有。”她转头看向佣人:“把江岐的衣服找一套给他吧。”
佣人忍不住多看了江惜一眼,然后才扭头去请示江博去了。
江博哪里有耐心管这些小事?
“行,随便拿一套给人家。”
没一会儿,一套高级定制的衬衣长裤就送到了程冽的面前。
程冽挑了下眉,也没去纠结。
他问:“江总为我安排的房间在哪里?”
佣人还没回答呢,就听见江惜说:“明天天亮之前,你哪里也不能去。”
程冽背影一顿,有点不可置信地转过了头。
佣人就更不用说了,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二、二小姐,这、这怎么行呢?”佣人结结巴巴地开口说。
江惜的语气很笃定,不容反驳,她站起身看着程冽说:“你要换衣服吗?就在这里换吧。”
程冽眼皮跳了跳。
如果不是江惜长得太漂亮,年纪又太小,他都要怀疑对方是有什么歪心思了。
是因为她的养父母从来没有好好教导过她,所以才把她养成了这个天真不知事的模样吗?
程冽轻轻吐了口气,倒也生不起气来,只委婉地劝她说:“男生换衣服,你不能看。”
江惜脑中的确没有太明确的男女分别。
她在九岁的时候,就已经见过衣不蔽体的满地饿殍了。所以在巫女的眼中,从来没有男女,只有一个个人,一个个需要大巫去庇佑的人。
江惜皱起眉:“磨磨蹭蹭……是因为她在这里,所以你不好意思吗?”江惜看了看佣人:“你先出去吧。”
佣人本能地应了声“哎”,还顺手关上了门。下一秒才反应过来不行啊!她得在里头盯着啊!佣人盯着面前已经合上的门,陷入了沉思……
要不,算了,别管了。反正也只是江家的养女。
反正江惜的心思本来也就多……
门内的程冽:“……”
江惜:“快些换好,我还要睡觉。”
程冽拎着衣服要往浴室走。
江惜:“不行,就在这里。”
江惜强调道:“要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程冽:“……”
小流氓吗这是?
江惜禁不住打了个呵欠:“快,快。”
程冽只好当着她的面,脱了上衣。
少女懒洋洋地打着呵欠,果然并没怎么在意,目光似乎也只是轻轻地从他身上掠了过去。
程冽抿着唇,还是大步冲进了浴室,然后换好了长裤。
等他再出来,正好对上少女不快的目光。
“真不听话。”江惜说道。
“江小姐为什么一定要我留在你的眼皮子底下?”程冽觉得很奇怪。
江惜当然知道在这个世界,是不能随随便便将我会巫术挂在嘴边的。
她目前还不太舍得离开这个世界,所以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
如果不能和他说你身上的倒霉咒是我下的,那还能说什么呢?
不善言辞的小巫女,默默对上他的眼眸,从齿间挤出两个字:“……你猜?”
我……猜?
那是……因为喜欢?
这念头飞快地从程冽的脑中掠过。
楼下。
屠维回来了。
江博喝茶喝到一半,差点整个人蹦起来。
只见这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单手提着两只鸡,鸡脖子被拧断,血滴滴答答地落在白色瓷砖面上。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凶案现场。
“您这是……”
柔兆一把按住了江博的肩,冲他笑了下,脸上邪气不减:“江总别急,他是要给江惜熬鸡汤,压惊。”
熬……鸡汤?
江博觉得自己差点不会思考了。
他披着夜色,一路走远。
就是为了去弄两只鸡回来给江惜熬汤压惊?亲爹也做不到这份儿上吧?
江博决定先不追根究底,出声说:“我让人把厨子叫出来。”
柔兆:“不用,屠维是个很好的厨子。”
江博:?
所以还要……亲手做?
他转头再看柔兆,发现这位叶先生好像还有点不能参与的遗憾???
柔兆的确是很遗憾。
但没办法,他弄出来的食物都太黑暗了。大概会是黑暗到,让大巫忍不住再一次把他打入深渊的程度。
柔兆也就只能收收心思了。
江博犹豫片刻,决定起身去看看屠维是怎么熬汤的。
为防止这位不太清楚厨房里的设施,他还叫了个佣人。
等走过去的时候,屠维正在拔毛。
男人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动作利落。他杀鸡去毛的动作,看上去像是在完成某种杀人仪式。
江博盯着没看几秒就觉得有点头皮发麻。
“我明早还有个会,恐怕没办法陪二位了。”江博松了松浴袍带子,才觉得喘息顺了点。
“好。”柔兆头也不回地应声。
江博转身走出去,没有再看屠维一眼。
夜晚的灯光总显得昏暗。
当男人们的身形大半隐入黑暗之后……他竟然会感觉到极强的压迫感。
江博上楼,顺便问了下佣人:“二小姐呢?”
佣人目光闪烁,结巴地说:“睡、睡了。”
江博也就没再问了。
屠维熬好鸡汤,就和柔兆一块儿拎上了楼。
他敲敲门。
门打开,江惜探出头:“放着吧。”
屠维:“这里抓不到鬼车来熬汤,只能抓两只长得差不多的。不过我特地挑选过了,它们出生在天明第一道光落下来的时辰。阳气充沛,压惊正好。”
江惜也觉得正好。
于是伸手接了过来。
屠维纳闷:“怎么不让我进去了?”
江惜:“今晚你和柔兆都不用来了。”
没一会儿,屠维转身下楼,没好气地和柔兆说:“今晚我们不能和大巫睡了。”
柔兆:“为什么?”
屠维:“今天那个什么家教,身上有大巫的诅咒,大巫得盯着他别让他死了。”
柔兆说:“多可惜,没砸掉脑袋。”
不过也还是乖乖遵从了江惜的意思。
他们俩各自分散开,往自己住的客房走去。
屠维:“也挺好,今晚不用闻你身上的腐朽气了。”
柔兆:“我也不用再看你光秃秃的难看得要命的骨翼了。”
反正谁也别想讨到好。
那头江惜转手就把鸡汤给了程冽。
程冽:“……给我?”
江惜点头,重新钻进被窝:“嗯。你快喝。”“喝完记得把数学书拿出来。”
程冽:?
江惜埋到被子里,只剩下一张漂亮的脸蛋在外面,她说:“一会儿继续讲给我听。”
程冽:“……”
继续催眠是吧?
……
居住在城市另一头的宫家。
宫先生夜深了也还在通话。
“喂,谁?哦,老宫啊。我去你妈的,你这个姓氏真他妈占老子便宜啊。说,什么事儿?”
“老陈,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哦,你说你儿子的事。哎,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但那多少有点封建迷信啊。”电话那头的老陈一顿,犹豫地说:“不过……也不是这事就没法解决了。我帮你,不一定能成,这位……脾气大。”
“老陈你是说那位……”
“嗯。”
老陈很快挂断了电话。
他踱步走出去。
只见不远处是一口巨大的湖泊。
湖泊旁修筑的是亭台楼阁。
这是一处古建筑,为了维护建筑的精美,它几乎不对外开放,就怕损坏了遗迹。
但现在……这里却灯火通明。
老陈深吸了一口气,谨慎地再往前走了几步,然后看见了湖泊边上的一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