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话一出,恨不得顺着绳子往下爬坐在那儿的人连忙点头,“是啊是啊,季先生,这事,总归还有转圜的余地。那阿茵,不过是个贪图金钱的女人,等捉到了,非折磨死她不可,断不能让您这样不眠不休地跟着操心。”
季言冬冷冷地瞥过去。
小丁连忙解围,“冬哥,您放心,我已经让人去找了。不如我去找一下阿茵姑娘的家里人吧,阿茵姑娘看到他们在我们手上,或许,就回来了。”
季言冬脑海里浮现的是她那个病恹恹的弟弟和那个卖唱的妹妹,随之也能想起阿茵反抗他的时候鲜血淋漓咬着他的脖子说,他要是敢动她的弟弟妹妹,她就跟他没完。
那点聒噪一刹那从脑海里出来,季言冬挥挥手,“一人做事,一人当。”
“是。”小丁只能退下,正想着怎么为季言冬排忧解难的时候,外面有个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找到了找到了,冬哥,找到阿茵姑娘下落了!”
“在哪!”季言冬一拍椅子起来,急冲冲地问着过来的人。
“几百公里外的一个小镇!”
季言冬二话不说,拿了衣服,就冲向外面。
小丁一路驱使着司机急匆匆地往目的地赶,季言冬坐在车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木,想起那也是一个冬天,她不怕死地来到他面前,直白地问到,要不要换一个人?
她自持美貌,要一个庇护。
他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嗤笑她不知道什么是自尊。
她不怒,反而蹲下给他倒酒,说她从来就不是那样知道自尊是什么的人。
她说正因为她足够坏,所以她配得上他。
如今看来,她真的足够坏。他还真以为她不问他圈子里的那些事,所以才用了她的身份信息购置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财产,他没想过防过她的,总以为她依靠他,有他万年长青,她也可保一世荣华。
但北边的事影响越来越大,大到超过他的想象,也超过他预计的损失。
阿茵却趁乱带着那些能够威胁他的秘密,逃了。
*
季言冬在阴沉的夜色里,在一个小镇上看到阿茵,她就蹲在那小破宾馆要倾轧下来的路灯下,在阴雨的天气里,脚上的鞋子沾满了奔波的泥土,手里拿两个包子,用塑料袋挡着手上的污垢,像是饿了,在那儿狼吞虎咽,脸上一点妆都没有,天然的异域深邃五官,清冷的像是那被乌云遮盖了的月亮。
小丁说,她带着那奄奄一息的少年,就留宿在这破败的宾馆里,狼狈地躲着他们的人。
她身上什么首饰都没有,这跟从前不一样。她向来什么都收的,贪财的很,爱慕虚荣的很。
只是他奶奶临走前留下的那个镯子,她却留在她的房间里,没带走。
他问过她,哪天他不要她了,她去干吗。
他用的是他不要她了。
他从来都掌握主动权,掌握决定她生她死的命运。
她说,那她一定会想办法,狠狠的要一笔分手费,自己去过好日子,去全世界最贵的酒店里,买一场全是笑脸的派对,她要来的每一个人,虽然不认识她,却只能因为金钱,虚伪的祝福她。
他问祝福她什么。
她浅浅的说,祝福她终于有一天,获得自由。
如今,她神不知鬼不觉的,用这种偷天换日的伎俩,用她知道的、掌握的那些关于他的软肋做威胁,让他不敢对她下手。
那些变卖拿到的钱足够她去买一场充满虚伪的道贺了,她也足以拿着这些钱,去换一身自由,可她偏偏却什么都没有,只是妄想与死神对抗,带着那些钱,去救一个救不活的人,哪怕后半生去搭上她最渴望的那种叫做自由的东西。
他不是拿他没有办法的,她那点伎俩,真要跟他比起来,的确不足为惧。
他倒是也想试试,是她一份举报信快,还是他下手把她找回来快。
只是真的见到她,看到她就蹲在那个路灯下狼吞虎咽地嚼着那两个已经没有一丝热气的包子的时候,他那种恨她怨她背叛的心思,却莫名其妙成为一股握不住的流沙,悄无声息地要溜走。
她拿走的,只是冰山一角。
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早就在他五脏六腑里糜烂的那堆腐肉里长出蛆虫来了,那些蛆虫,会在他再也瞒不住的有一天,变成只活最后一个夏天的飞虫,迟早被世人发现。
真到了那一天,她的结局,并不一定会比现在更好。
至少现在,她不用日日像他一样,担心那危楼崩塌的那天会到来,也不用在情意滋生的那些夜里惊出一身冷汗的想到,要是那天真来了,他要怎么跟从前一样,光鲜亮丽的再做她的庇护。
于是季言冬淡淡出声到:“走了。”
“走了?”小丁追问道,“可是冬哥,我们那些东西,还在阿茵手里……”
“我说走了。”季言冬冷冷的说一句。
小丁说到一半的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他只得跟上,给季言冬开了车门。
大雾四起,车窗缓缓摇上,季言冬从那看不真切的雨雾里,看到路灯下的人随着车子的启动变得越来越模糊,他脑海中莫名浮现的是他带阿茵回老家的那些时候。
她摇晃着手里的镯子,朝他晃晃:“好看吗?”
她难得这样笑,不跟以前一样拿表面温顺实则鄙夷的神情看他:“奶奶送我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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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58章
◎“说明我们小粥长大了“◎
陈粥知道这个事情, 是半个月以后了。
那天阿商给陈粥发了讯息,说她在苏谈言那个小酒吧复演了。
陈粥为了庆祝她复演,特地去花店选了一束鸢尾花——难得的天生就是蓝色的花。
她到了那儿发现除了原来乐队里的人以外, 以前她看到过的那个高中生竟然也抱着吉坐在那儿唱歌。
他声音出奇意外的好听, 很空灵,很清澈,少年感刚刚退去, 成熟男人的味道还未形成。
她把花递给阿商,问她小高中生怎么在这。
阿商眼神落在夜光下深幽的鸢尾花上,“人家正儿八经是音乐学院的大学生。”
陈粥抬头看看那少年, 他一曲完毕, 眼神落在阿商身上。
阿商把花放下, 转过头来对陈粥说, “我去唱歌了, 待会见。”
她点点头, 今晚的演出除了原来乐队里的人加那个少年以外,就只有陈粥和苏谈言。
从前一直小气到连酒柜上的薄荷糖都要跟陈粥算的苏谈言,今天倒是大手一挥, 说晚上的酒水都他买单。
陈粥去的晚了些, 没喝到太多,但依旧跟从前一样贫嘴怼着苏谈言说,“好大方啊苏老板。”
苏谈言许久不见陈粥, 也依旧熟络地过来搭着陈粥的肩膀,用手指点着她, 带着醉意说, “见色忘友的小家伙。”
陈粥嫌弃地耸了耸自己的肩膀。
“你多久没来看我了。”他眯着眼, 放开她, 仰头手里拿着一瓶科罗娜。
陈粥坐到那高脚凳上,把自己的身子移得更靠近了柜台一些好方便自己拿到酒,“我跟你也算不上是好朋友的关系吧。”
“啧。”苏谈言摇摇头,“没心肝的东西。”
他用啤酒瓶身碰了碰她面前的酒杯,“你可珍惜吧,这或许,是你跟我见的最后一面。”
苏谈言这话一出,陈粥抬头问到:“你去哪?”
“美国。”
“你去美国干什么?”
“全家移民。”他说话间把身子转过去,只留眼睛的余光看过来,直直的,晃着夜里的灯光。
陈粥怔怔地看着他。
而后他故作轻松的一笑,依旧露出那副不正经的样子,朝她抬抬下巴,“怎么?舍不得我啊,早跟你说了啊,做我女朋友,是你自己不要。”
“她要是做你女朋友,那你今天岂不是要抛下她一个人去美国了。”一首完毕的阿商下来,揶揄着加入他们的聊天。
苏谈言:“瞧你说的,她是我女朋友,我要么就带她走了,要么就留下来,我能让她跟我分!”
阿商:“可把你给美的,少贫嘴了。”
陈粥随着他们开着玩笑,把面前的鸡尾酒递一杯给阿商。
阿商接过,浅浅的抿了一口,而后放置在自己面前,抓过苏谈言面前的那打科罗娜,对着陈粥晃晃,“还是啤酒好喝。”
苏谈言点头道,英雄所见略同。
陈粥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自己小小的高脚杯里淡蓝色的调制酒,随即也把自己的酒推开,换上一瓶的啤酒,她举起酒杯,朝着光,“干杯。”
应声而起的撞杯声清澈。
“三年了,好快。”阿商仰头喝了一半,看向陈粥,“小粥,我们认识三年了。”
她这点笑意盈盈的眼神下,藏着跟鸢尾花一样的忧伤,相遇的时光还在眼前,陈粥在那种好友相聚的时刻里,心里突然涌上一阵难过。
“你干嘛呀。”她笑着埋怨她,眼泪掉下来。
苏谈言识趣地走开,给他们让出说话的空间来。
阿商眼里依旧带着笑意,浅浅地看着陈粥:“你记得三年前吗,那天夜里你陪我回家,跟我睡在那张一翻身就咔咔作响的铁床上,我问你三年后,我们会怎么样。我说我一定会出人头地的,能在昌京买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一定要买三室的,这样的话,阿茵和小译和我,都能住在一起。然后我问你,小粥,你记得你是怎么说的吗?”
那说起来,就好像是昨日的事一样。
陈粥:“记得,我说,三年以后,我应该跟现在一样,还在上学,还在上课,还在人生这一段迷茫的光景里。”
“现在看来,还是你的预判最准。”阿商笑笑,“你看你果然,还在上学。”
那算什么预判啊。
她不过是比阿商多了一段规律的、允许人迷茫的时光。
她刚上大一那会,十分不习惯这种没有目标的生活,刚认识阿商的时候,她是有些羡慕她这种每天各不相同的生活的,可到如今,却庆幸自己还能有这样的一段时光,在未完全成为一个合格的自负盈亏的社会人之前,能每天都过那样重复的,毫无意外的生活。
“阿商——”对于阿茵带着小译的离开,陈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她抿了抿嘴,像是笃定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如果不是这三年,或许就是下一个三年,又或者用不了三年,或者一年半年的,阿茵姐姐就带着小译回来了,到时候,你们三个就能住在一起拉,我也会常去看你们的,我以后毕业了就留在昌京,我们都还能在一起!”
陈粥声势浩大地描绘着未来的蓝图,好像她说的越坚定,这样美好的画面就越真实,也越能加快的实现一样。
“小粥啊——”
陈粥听到阿商这样叫她,长长的尾音带着浓浓的不舍,那样的语气让她害怕极了。
她有点不敢抬头了。
阿商:“我要走了。”
陈粥的鼻子更酸了,她依旧没有抬头:“去哪?”
“我要去找阿姐。”阿商揩了揩眼尾上控制不住要掉下来的泪。
陈粥抬起头来,眼眶里是湿漉漉的,她着急地劝说到:“可是她这么做,就是让你好好生活,去自由的追寻自己的梦想。”
“我不能那么自私的,我也做不到这样。我做不到为了我,让阿姐带着小译去浪迹天涯。”
“她拿到的那些钱,一部分给我还了债,还有一部分做了小译续命钱,她带着那万分之一的希望,既保住了我,又没有对不起小译,我那天还对她说那样的话,从小到大,她永远是吃苦最多的人,她为了我们,做了太多自己不愿意的事,我想好了,我要去找她,不管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她,有什么事情,我们三个人承担。”
“阿茵姐走了,或许就是不想连累你的……”
“可我们是家人啊。”阿商抬头看向陈粥的时候,眼里已经全是泪花,“小粥,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家人了。”
是啊,世界上再也没有那样深沉又复杂的感情了。
冬天越来越厚重,一年的岁月时光又一次要接近尾声。
于是陈粥在那片绵长的夜色里问到:“什么时候走呢?”
“明天。”
“明天?”她哑声。
阿商:“嗯,火车票难买,阿姐也跟我断了联系,就快过年了,我想早点找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