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说,是他让人告诉了太后,皇帝有意杀他。”
“又把太后遗诏的事,让人透露给了太后。”
萧朔是有意教他,所以,会刻意告诉他一些事,然后让他自己去思考。
卫修面露崇拜地说道:“督主真是知微见著。”
他的目光灼灼有神,满满都是敬仰。
太后以为皇帝要杀她,而对皇帝来说,太后又是帮着秦惟要夺他皇位的,两人之间不可调和。
在这种情况下,两人必然会争吵,怒不可遏的时候,有些话会脱口而出。
皇帝因为“中风”,脾气更加急躁易怒。
皇上会不会一怒之下弑母,谁都事先算不准,不过,太后得了时疫,本就快死了,是不是皇帝亲手杀的,根本不重要。
在想明白了这些前因后果后,卫修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精巧的局,而且还是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布下的。
又一步步引导至今。
“姐。”卫修问道,“督主说,太后屋的熏香是你制的?”
盛兮颜含笑颌首,并道:“这叫梦魇。是外祖父的行医笔记里记载的一种奇药。外祖父当年游历时,得到的方子。你要想学,我拿来给你瞧。”
卫修应了。
他虽没有学医的打算,不过,他对所有的事都抱有几分好奇。
盛兮颜就又和他解释了几句梦魇的药效。
卫修慢慢点了点头。
太后的屋里点着梦魇,皇帝又被弑父之事影响,等到了太庙后,一切就会自然而然的发生。
“修儿,你觉得怎么样?”
“姐姐。”卫修一板一眼地说道,“郑重明做出这么大一出戏,莫不是拿捏到了萧督主什么把柄?”
盛兮颜眉尾一桃,问道:“怎么说?”
卫修思吟了一会儿,说道:“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郑重明想见皇帝,不惜通过承恩公夫人让太后染上时疫,也要让皇帝出宫。那必是因为有把握让皇帝信他,可除非是一个天大的把柄,不然皇帝又岂会轻易信他。”
卫修又说道:“皇上离开太庙后直接就去了京郊园子,也不回宫,像是在害怕什么。”
“姐,你说郑重明到底想做什么呢。”
盛兮颜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发顶,说道:“萧督主让你看,你就好好看。”
卫修思忖了一下,郑重地拱手道:“是。”
这几天,他学到的比从前几年都多得多,他喜欢这样跟着萧督主。
卫修的眼睛明亮。
他不是不爱说话,只是很多时候,他发现别人跟不上他的想法,这让他很无趣。
萧督主就不会,萧督主总是能比他的所思所想更快一步!
能来京城真好。
“修儿。”盛兮颜能够感觉到他的好心情,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父亲见到你了。”
卫修点点头。
今日在太庙的时候,他就注意到有人在看他。后来他悄悄问了一下小内侍,知道那是礼部侍郎盛兴安。
就算见到也无妨,他是卫修,这一点不会变。
他曾是盛珏,这一点更不会变。
他不能改变自己是谁,只需要知道,自己是谁,就行了。
盛兮颜点到即止,没有去问卫修有什么打算。
卫修是个有主意,不用别人在他耳边告诉他,应该做什么。
盛兮颜没提,卫修也同样不再提,只问道:“姐姐,你明日还要进宫吗。”
盛兮颜有些无奈:“要去七日。”
卫修觉得她姐真可怜,一本正经地叮嘱道:“姐姐,你让人给你缝个护膝吧,跪着就没那么难受了。”
盛兮颜莞尔一笑:“你放心,我吃不了亏。”说着,还向他眨了眨眼睛。
卫修浅浅的笑了。
卫修不需要进宫哭灵,不过他每天还是要继续跟在萧朔的身边,萧朔大多数的时候不会跟他说什么,只有偶尔会提点,就这几句的提点,对于卫修来说,也是获益丰凡。他跟在萧朔的身边认真的看着,在看了三天后,他在距离王府不远的巷子里,又见了那辆熟悉的黑漆平顶马车。
卫修微垂眼帘,故作不知地往前走去。
“珏哥儿。”
马车里的人叫住了他。
盛氏拉开车帘,稍稍看了看四周后,就道:“珏哥儿,是我。”
卫修的脚步顿了顿,似是迟疑了一下。
见状,盛氏赶紧从马车上下来,她又不敢走出小巷子怕被人发现,只得藏在墙角,殷切地看着卫修。
就在她快要憋不住的时候,卫修的脚步终于动了,朝她走了过去。
“赵太太。”卫修略略施礼。
盛氏皱了下眉,不快道:“我是你的姑母。”
卫修平静地说道:“若您无事,我先告辞了。”
见他一言不合就要走,盛氏顾不上计较称呼,连忙道:“珏哥儿,上次与你说的事,你考虑的如何?”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卫修。
盛氏已经等了好些天了,卫修一直都没有动静,也没有反应,就跟没有这件事一样,她当然着急。
郑心童告诉她,柔儿怀了身孕,这让她心中无比的欢喜和激动,皇帝中风又无子,昭王的儿子是和皇上血脉最近的那一个,这岂不是表示,极有可能过继?
一旦如此,柔儿母凭子贵,来日必可登上凤途,直上九天。
但是盛氏也知道,在这之前,至少得让柔儿从那个鬼地方出来。
她本以为卫修会来找她,结果没有来,她就只好主动了。
盛氏捏了捏袖袋,她不能再等了!
“我如今在王府很好。”卫修说的含糊,倒是让盛氏听出了些许意思。
她心想:原来卫修没有动,并不是真的不在意,而是舍不得王府的好处,怕惹恼了盛兮颜,被扫地出门。
这么一想,她再接再厉道:“珏哥儿,你啊,真是太傻了。我听说,镇北王出征时把盛琰给带走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是她从郑心童那里听来的。
她危言耸听道:“这代表着,你姐姐要把盛琰扶持为盛家的继承人!”
“珏哥儿,姑母是不会害你的,姑母最记挂的人就是你了。”
盛氏接着道:“你爹也一直在找你,你听姑母的话,趁着盛琰回来前回盛家,先把属于你的地位给占住了。”
卫修忍住了抚额的冲动,只道:“你上次不是说,是盛大人把我丢了吗?”
这前后说辞不一致,他真的忍不了!
盛氏僵了一下,这不是话赶话赶上了吗!
卫修不过才十二岁,一个半大的孩子,就算郑心童说不能把卫修当作寻常人,她心里也并不以为然。她家柔儿这般聪慧,在十二岁时,也是木讷呆板的。
她捏着帕子,干笑了两声道:“这不是刘氏被休了吗。你爹厌弃刘氏,自然也不喜刘氏生的盛瑛,你等于是你爹唯一的嫡子了,你爹对你给予了厚望。”
她把话圆上后,就越说越顺:“珏哥儿,你要相信姑母。你姐姐再怎么样她也是盛家女,你要是能继承盛家,你姐姐肯定会扶持你的。”
“到时候,你就不是寄人篱下了。”
盛氏滔滔不绝地说道。
卫修在心里轻轻一叹,他真想提醒她,不久前,她还信誓旦旦,姐她更喜欢盛琰,所以,才会对他置之不理。
“我知道了。”卫修打断了她的话,“我会再想想的。”
这再想是要想到何年何月去?!盛氏等不及了,而且……
她想到了郑心童的叮嘱,眼眸眯了眯,说道:“珏哥儿,等盛琰立功回来,你再想取而代之就来不及了。”
“现在趁着盛琰不在,让你爹爹先看看你,让他知道你还活着。”
“就算你不想回盛家,也暂且先见上一面好不好?”
卫修面露迟疑之色。
盛氏心中一喜,连忙道:“珏哥儿,你听姑母的!你放心,要是你爹爹偏帮盛琰,姑母一定会替你说话,姑母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她目光一直注视着卫修,见卫修的脸上露出一点不耐和一点迟疑,就又再接再厉地继续往下说。
最后,她也不知道卫修是被她说服了,还是说被她说烦了,终于松了口:“好。”
盛氏大喜,连忙道:“那我们现在就去。”
卫修应了。
盛氏迫不及待地带他上了马车,又一同去了盛家。
盛兴安还没有从宫里回来,门房得了盛兴安的吩咐,把盛氏挡在了外头。
盛氏又气又恼,又不敢走,整张脸都气僵了。
“赵太太。”卫修突然转头道,“您刚不是说,盛大人最听您的话吗。怎么还把您下了?”
盛氏:“……”
总觉得卫修这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样子实在有点让人讨厌。
不过,盛氏也只能哄着他,说着类似“盛府现在没有女主人”,“前阵子和你爹爹闹了些不开心,你爹爹只是一时生气”,“如今京城局势不好你爹爹不想掺和”之类的话。
卫修轻轻“哦”了一声,就把头转向了外面。
这一等就等到接近宵禁时分,盛氏几次都生怕卫修不耐烦,所幸,卫修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当她看到盛兴安的马车停在门前,马夫正要叫门的时候,盛氏简直喜极而泣。
她连忙掀起了车帘,喊道:“大哥。”
坐在马车里的盛兴安默默地放下了帘子,头也不回。
卫修:“……”
卫修轻轻叹了一口气,觉得有点心累。
盛氏也听到了这声叹息,不快地皱了下眉,要不是为了女儿,她真想直接甩手走人。
可是现在,她也只能忍着,然后,又喊了一句说道:“大哥,我带珏哥儿来了。”
她说着,还让马车赶紧靠过去。
盛兴安因为这句话心头一震,他连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向着那辆黑漆平顶马车跑去,他跑得太急了,一不留神,还差点绊了一跤。
也不等盛氏说什么,他一把掀起了马车的车帘,看着坐在里头的卫修,目光怔怔的。
是他!
眉眼间还能看出小时候的样子。
就是小时候的珏哥儿很爱笑,而现在的珏哥儿却显得冷淡了许多。
“珏哥儿……”
盛兴安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
卫修平静地说道:“盛大人。”
盛氏看着盛兴安。
原来他早就知道盛珏找回来了啊,本来盛氏还以为他不知道呢,这下就更好办了。
“大哥,别站在外头了,先进去说吧。”盛氏连忙道。
盛兴安回过神来,忙不迭点头道:“是,是,珏哥儿,先进去。”
盛兴安早就顾不上自己当初下令不许盛氏再踏进府里半步,忙不迭地亲自迎了他们进去。
马车进了盛府的门,又在仪门停下,盛兴安迫不及待地想要亲手扶卫修下马车,可是手刚递上去,卫修就已自行跳了下来。
卫修环顾四周,盛兴安忙道:“珏哥儿,你还记不记得……家?”
“我叫卫修。”卫修认真地强调了一遍。
盛氏哄道:“珏哥儿,你别这么倔……”
不等她把话说完,盛兴安连忙点头道:“好,好。卫修。卫修。”
盛兴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怕一错眼,人就会从眼前不见。
盛氏皱了下眉。
不过,这不重要。总算是把卫修带到盛家了。
盛氏勾了勾嘴角,说道:“大哥,珏哥儿回来了是一件高兴的事,先坐下来再说吧。”她又道:“我们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了,珏哥儿还没用晚膳呢。”
她这么一说,盛兴安猛地回过了神,忙不迭地说道:“珏……修儿,你饿了吗?你怎么在门口等着呢,你是这家里的主子,又不是客人。”
盛氏:“……”
虽然可能是她误会了,但盛氏总觉得盛兴安是在说她不应该来!
盛家明明是她的娘家!
盛氏忍了又忍,没有说话。
卫修就道:“好。”
这声“好”显得冷冷淡淡,又带着明显疏离感,这也足以让盛兴安欣喜万分,他连忙吩咐人去备膳,又亲自领着卫修去了偏厅。
等到坐下后,盛兴安让人上了茶,小心翼翼地问道:“卫修,你、你这几年……”
“我蒙爹爹收养,起名卫修,教养如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