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萧朔带来的五百镇北军,他们正在强闯。
郑重明的脸色更加难看。
镇北王军竟然真的舍了王府,也对萧朔唯命是从?
“都督!”
又有满头是血的小将冲进了殿中,抱拳道,“园子被包围了!是镇北军,约有万人,末将等不挡!”
这园子本就不是为了防守而建,难守易攻,镇北军擅战,禁军根本不敌。
“郑大人。”萧朔淡淡地说道,“为什么你以为本座会独自犯险,不做安排?”
郑重明脸色微妙。
他意识到,周渐离刚刚的那一支镝箭,并不止是让守在殿外的五百镇北王强攻,更是对园子外头的那些人的一个攻击的信号。
楚元辰竟然真把留京的这一万人全权交给了萧朔。
萧朔事先会有安排,这一点,郑重明自然是能想到的,他先利用卫修调开王府侍卫,又故意放出了镇北王府求救的人,并吩咐下去,提早关闭城门,就是为了引镇北军前去救援。
他甚至拖延了出宫的时辰和动手的时间,让镇北军府能够及时得到镇北王府的报信。
可是为什么?!
他千算万算,算到了一切,唯独没有想到,楚元辰竟然是真的把兵权全权托附,而且,镇北军对萧朔的忠心和信任竟不下于对楚元辰。
这两人为什么能做到这个地步!
这可是兵权啊!
“楚元辰会后悔的,一定会!”郑重明咬牙切齿。
萧朔分明就是放弃了镇北王府,才会把所有底牌用在他自己的身上。
他是在眼睁睁的看着镇北王府去死!
外头的厮杀声更加响亮,郑重明收拾了一下心绪,断然道:“皇上有旨,萧朔勾结楚元辰图谋不轨,密谋犯上,杀无赦。”
殿外的禁军被萧朔随行带来人的控制住,而园子里的其他禁军也正在费力的抵抗着镇北军。
大好的形势瞬间逆转。
“郑重明软禁皇上,欺君罔上,假传圣旨。众位大人可都看在眼里?”
这一出出的,众人早已经看呆了,闻言才呆呆地点头。
萧朔一抬手:“杀无赦!”
双方在殿内都只有几十人,萧朔一声令下,周渐离抬手射出了一支袖箭,一箭贯穿了禁军的胸口。这禁军是听命而来,正要拿下萧朔的。
这一箭就像是一个信号,执剑双方战作了一团。
其他人早就已经傻了眼。
他们原以为郑重明会棋高一招,结果却是萧朔反攻为上,他们面面相觑,这时,林首辅突然喊道:“走、走水了!”
从重华殿的窗户朝外看去,重华殿的配殿不知何时,起了一片火光,大半个配殿都被火光所笼罩。
“郑大人!”萧朔道,“你纵火?”
郑重明怔了怔,也顺着看了过去。
萧朔说道:“你是想把所有人都烧死在这里,再控制住皇上,朝堂再无人质疑你,你就能把控朝堂,临朝听政,乃至改朝换代。”
萧朔轻轻击了几下手掌,轻笑道:“郑大人,你真是好算计啊。”
郑重明定了定神:“是你……”
萧朔笑了:“郑大人,这园子里头可都是你的人。”
是啊……
所有人都是暗暗点头。
郑重明刚刚还说要放火烧镇北王府呢,同样放火烧死他们,也再寻常不过了。
林首辅再朝配殿看去,配殿似是点了火油,这火势烧得更猛了,几乎快要殃及主殿……
“督主。”
所有人都看向了萧朔。
就算萧朔平日里再怎么让人敬畏,在这生死关头,他们也宁愿信萧朔,也不信郑重明。
“周渐离。”萧朔不负他们所望,“带他们突围。”
周渐离抱拳应是。
“杀!”
周渐离一声令下,镇北军有如一把尖刀,向着敌人斩砍而去,所到之处,所向披靡。
“都督,镇北军已经攻下正门,向九华殿来了!”
火光,浓烟,厮杀!
凌乱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的声音,充斥在周围。
天色越加的暗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这一片混乱之际,周渐离护着萧朔离开了主殿。
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到了重华殿的后殿,推开殿门。
皇帝正坐在四轮车上,背对着外头,殿里所有的窗户紧闭,隔绝了外头这些嘈杂的声响。
当门一打开,皇帝猛地听到了厮杀声,似是惊了一跳,然后问道:“重明,萧朔拿下了吗?”
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以为这厮杀声是禁军在围剿。
萧朔唇边含笑,笑容不达眼底:“皇上。没有。”
皇帝的肩膀立刻就僵硬了起来,然后,慢慢地转过头来,当看到萧朔的时候,他的双目圆瞪,眼中透出了震惊和恐惧。
第151章
离宫不过短短六日,皇帝的样子看起来更加憔悴,似乎是许久都没有睡好,眼圈漆黑,双目浑浊。
“萧朔?!”
皇帝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来人!来人啊!”
皇帝放开声音大叫了起来。
侍卫呢,禁军侍卫去哪儿……
“皇上稍安。”萧朔微微一笑,笑容清浅而又温和,“您叫也没用,如今在这儿,还是我说了算的。”
皇帝面露惊容。
为了避开萧朔,他才会接受郑重明的建议,避到了园子里头,这园子里只有禁军和一些宫女,他连内侍都不敢用。他不知道朝堂上还有谁能信,萧朔把持朝政这么久了,朝中上下早就被他给收服了,无论是礼亲王,还是林首辅,一个人都不能信。
他不敢见他们!
他们一个个的,为了跟萧朔表忠心,就要把他哄回宫去,全都不是好东西!
直到郑重明告诉他,今天会拿下萧朔,铲除这个祸患,让他来重华殿等着,他才会过来的。
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会是萧朔?郑重明呢……郑重明去哪儿了?!
是郑重明让他出宫的,难道不应该护着他吗?
“皇上。”萧朔笑道,“你真以为这园子里头,我插不进手吗?”
“不然,我怎会知道,你躲在这儿呢。”
皇帝往后缩了缩,他下意识地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四周,原本应该在殿内伺候的宫人也不知何时就不见了。如今只剩下了他和萧朔两个人!
毫无疑问,萧朔不可能是来探望他的!
萧朔向他走了过去,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可是落在皇帝的眼中,萧朔就像是从地府深渊中爬出来的怪物,对着他张开了尖利的爪牙。
若说从前,皇帝对萧朔是信。
后来是恨和厌。
那么,现在,在经过这了六天来反反复复回忆和噩梦,他就只剩下了怕。
萧朔就是薛曜,是从湛古城的火海走出来,向他来索命的。
皇帝打了个哆嗦,他用尽全身力气去推动四轮车,想要离开,偏偏他整个人都虚弱无力,再怎么推,四轮车挪动的速度都不及萧朔的步伐。
萧朔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四轮车前,长腿一勾,四轮车被绊了一下,翻倒在地。
皇帝从四轮车上滚落了下来。
他用双手撑着地,试图爬动,但也难以挪动分毫。
他惊惧地抬头看着萧朔,颤抖着声音说道:“阿朔,阿朔……朕待你不薄。”
皇帝从他的眼中看不到一点情感的流露,冰冷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皇上。”萧朔微微启唇,“你可知被火烧是一种什么感觉?”
“很热,很烫,浓烟会呛得人不能呼吸,不停地咳嗽,喘不上气来。”
“火苗一寸一寸的吞噬着,从衣裳到身体,躲不了,逃不开,只能在火中痛苦挣扎。”
“到了后来,哪怕痛到极点,也叫不出来,只要一开口,就有烟往嗓子里灌,烫得就像是火在身体里面烧。”
“会清醒很久很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被烧得一团漆黑,然后才会断气……”
萧朔用格外平静的语气说着这些话。
皇帝不停地往后缩,面色更加的惊恐。
“湛古城老老少少数万人,就是这样死的。”
还有他的娘亲,这般美貌温柔的女子,也在大火中被烧为了灰烬,直到最后一刻,她还清醒着,她冷静地告诉自己:
躲起来。
活下去……
皇帝把身体缩了起来。
面前的萧朔一如既往,甚至就连唇边也还噙着那抹淡淡的笑,仿佛只是在与他开玩笑,然而,皇帝清楚的看到,在他的眼中含着的凶戾和那抹化不开的仇恨。
“阿朔。”
皇帝后悔了。
本来萧朔也就是把持朝政而已,都是郑重明的错,是郑重明非要把他带出来,这会才惹恼了萧朔。
是的,萧朔本来不想杀他的!
“阿朔,你放过朕……好不好?看在朕这些年待你不薄的份上,你放过朕。”
皇帝祈求着。他自认对萧朔不薄,一手把他提拔到如今的地位!
萧朔定定地看着他。
当年,他在被救出王府后,禁军又在岭南待了很久,他也曾远远地见到过这个人。
他知道他是谁。
更知道是他下令放火烧了湛古城。
这二十年来,他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那场大火,和在火中死去的人。
他的娘亲。
他的叔叔婶婶堂弟堂妹。
他的玩伴。
他的侍卫……
还有他的猫儿。
那只总是在他脚边打转,在他练武读书时都会乖乖趴在不远处玩球的猫儿。
全都死在了火中。
他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没了。
只有他,还活着!
只有他,还留下了这条性命。
但也仅仅只是活着……
他们都死了,这个纵火者也该去为他们陪葬。
迟了整整二十年的陪葬!
萧朔手腕一翻,掌心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青花瓷瓶。他慢条斯理地打开了瓷瓶的活塞,一扬手,里头的液体尽数泼了出来。
皇帝惊了一跳,他抬手想挡,可惜,他的动作本就迟钝,所有的液体尽数泼到了他抬起的手臂上,又顺着衣袖流了下来,一股浓烈的火油味扑鼻而来。
这个味道,皇帝再熟悉不过了。
二十年前,是他让人在湛古城的四周泼下火油,整整数百桶的火油,一桶一桶的泼了出去,空气里充斥着的味道,就和现在的气味一模一样。
皇帝怔怔地看着自己龙袍衣袖上的那一滩水渍,满脸惊惧。
他下意识地想用手把水渍甩开,然后,就连双手也沾满了火油。
“啊!”
皇帝怕得惊叫起来:“阿朔,你饶了朕……”
“来人!来人啊!”
“救驾!”
然而并没有人来理会他,更没有人来救他。
他惊恐地看到萧朔拿起了一旁点燃的烛台,随手一抛。
皇帝大叫着,拼命爬,拼命爬,他四肢无力,退路又让四轮车挡住了,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无路可退。
烛台落到了地上,点燃了一张软垫,这是四轮车上的轮垫,四轮车翻倒后,也就跟着翻滚了出来。
软垫离皇帝还有一点距离,他微微松了一口气,语带哭腔的说道:“阿朔,你有什么条件,你提。你提。”
“你想要什么,朕都答应你,这个江山……朕让你当摄政王,让你当九千岁!”
“阿朔,薛曜……朕给你父母平反可好?”
“朕、朕把岭南的封地还给你,还给薛家!”
“你饶了朕,饶了……”
皇帝开出了一个又一个诱人的条件,他半点都不敢动,生怕火会烧到自己的身上。
这一刻,他离火焰这么近,灼热气息扑面而来,没一会儿,他就已经满头大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被吓得,还是被热的。
他盯着萧朔,混浊的眼中充满了祈求。
“皇上,你与其求我,不如自己走出去。对了,你中风了,走不了了。”萧朔笑了,轻轻问道,“不过,你真的是中风吗?”
皇帝想到了郑重明的那席话,本来他是将信将疑的,这一刻,他的所有侥幸都被萧朔一语刺破。
他不是中风。
在他“中风”前,朝臣们还是敬他的,他有上十二卫,他还忠心耿耿的臣子。
是萧朔。
萧朔把他变成了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让他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