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钧觉得自己的肩上沉甸甸的。
楚元辰抬手道:“我只给秦氏族人三次机会。王爷,好自为之。”
秦钧当然也听得明白,这三次机会指的绝不是免罪,而是,楚元辰只能容下秦氏犯三次错,若再有第四次,那就是满族跟着遭难。
秦钧心头一凛,拱手道:“是。”
楚元辰这软硬兼施的态度让秦钧不敢掉以轻心,他深切的知道,秦氏的生死存亡,如今就扛在了他的肩上。
“对了。”楚元辰又想起了一件事,“你去告诉秦家人一声,各家各府,家产的七成,交给国库,就当是秦氏的买命钱。”
秦钧:“……”
他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听不明白。
楚元辰问道:“怎么?是觉得太少了?”
“不,不少!”秦钧连忙摇头。
楚元辰说道:“那你去找林首辅,好好跟他说说这件事。”
国库早被秦恪败得差不多了,这些日子来,萧朔虽往国库里填了不少,可对这个千疮百孔的王朝而言,依然杯水车薪。
秦家人当了这么多年的宗室,满族上下几千万两应当还是拿得出来的。
秦钧垂头丧气地退了下去,最近林首辅简直就钻钱眼里去了,让林首辅来负责,秦家怕是得剥下一层皮。
不过,不死已是万幸了。
等到秦钧退下去后,周渐离进来了,乐呵呵地禀道:“王爷……主子,武安伯把郑重明带回来了。”
楚元辰点了点头,问道:“大哥呢?”
“督主就在前头呢,是督主让我来叫您的。”周渐离一脸崇拜地说道,“督主简直就是神了,主子,下次您再让督主跟我们几个打一回吧。”
楚元辰瞥了他一眼,问道:“你确定?”
周渐离频频点头。
经过园子和京城这一役,他对萧朔简直崇拜到五体投地。
什么叫算无遗策?
什么叫谋事如神?
这就是!
楚元辰爽快地应了:“行!”
周渐离喜形于色,欢快地说道:“主子,末将就等您的好消息了。”
说着话,楚元辰就走了出去。
先前楚元辰提了秦钧出来说话,而萧朔则留在章华殿内,“陪着”那些文武百官“冷静”,知道郑重明已被带回,才出来等他,让他们继续自个儿“冷静”。
楚元辰嬉皮笑脸的过去,熟练地把手臂往他肩上一搭,说道:“大哥,咱们一块儿去看看郑重明。”
郑重明是他们故意放走的。
为的是禁军。
若是郑重明在京城就被拿下,那么,对于像礼亲王这样的宗室而言,他们还有禁军可以期待,不会这么容易臣服。
说到底,如今镇北军在京城不过只有万余人,能不打当然最好不打。
所以,楚元辰需要在一夜之间,就定下胜局。
把郑重明放走,就意味着,“禁军还在郑重明”的手上,那些人是亲眼目睹了郑重明在园子里行径,这么一来,对他们而言,依靠禁军,和把大荣拱手让给郑重明也没有区别。
而瞒住皇帝的死,也是为让他们以为皇帝在郑重明的手上。
他们靠不上禁军,就只能臣服。
拿下京城后,还有各州需要平定,这些都需要时间。
所以必须得尽快稳住朝局,不能再生变故。
萧朔道:“武安伯说,郑重明不降,他带走的那些残党已经全歼。”
武安伯在家事上是有些糊涂,可在领兵时,还是能做到当机立断的,不降就杀,绝无二话。
“督主。”
守在诰狱前的东厂番子恭恭敬敬地对着萧朔躬身行礼。
萧朔微微颌首,抬步走了进去,楚元辰紧随其后。
这是楚元辰第一次来诰狱,诰狱中亮堂堂的,两边都点着灯,一间间牢房也都干干净净,没有什么异味。
乌宁走在最前头,手上提着一盏宫灯,仔细地为萧朔照亮脚下的阶梯。
在走下了阶梯后,周围就跟着暗了下来,这里只点了一盏灯,似乎是刻意要保持黑暗。
在这一层,如今关着的人不太多,郑重明就被关在了最里头的那间。
郑重明的头发披散了开来,狼狈不堪,他的手臂和双腿上都有伤,星星点点的血渍弄污了衣裳,还有一股血腥味。
他坐在那着,整个人融进了黑暗里。
他听到有脚步声传来,稍微动了动,身上的铁链和脚铐相互碰撞着。
他抬起头,乌宁手上宫灯让他的眼前明亮了许多,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铁栏另一边的萧朔和楚元辰,眼神变得阴戾。
郑重明不想认输,他战到了最后,他的亲兵死伤殆尽,他自己也被武安伯打晕,带回到了这里。
一见到这两人,几乎是新仇旧恨一下子就涌了上来。他下意识地想要冲过去,铁链拉扯住了手脚,发出一阵沉闷的金属碰撞声。
萧朔的目光平静依旧,嘴角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淡淡地问候道:“郑大人。”
“薛曜!”
“楚元辰!”
郑重明死死地盯着萧朔,似是一条毒蛇,巴不得用毒牙死死咬他一口。
对比楚元辰,郑重明更恨的人显然是萧朔。
他一次又一次的折在萧朔的手里,一次又一次的被萧朔算计。
萧朔简直就是他的克星。
郑重明忍不住又一次想到了萧朔用身世之事把他骗离出京。
萧朔那个时候也就刚刚起势,他的胆子怎么就这么大,连他自己的身世都敢拿来利用!
这个人太狠了。对别人狠,对他自己更狠。
东厂藩子搬来了两张椅子让他们坐下,又默默地退了下去,由始至终,对郑重明的那句“薛曜”置若罔闻。
他们所忠诚的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人。
乌宁留在一旁伺候,他把手上的宫灯放到灯架上,烛光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几下,映着萧朔的身影也有些忽明忽暗。
“哈哈……哈哈哈哈!”
郑重明突然狂笑了起来,笑声中不是喜悦,而是极尽的悲愤和自哀,更多的又是嘲讽。
伴随着他的笑声,披散在肩头的凌乱发丝飞扬了开来,几乎遮住了面。
“想当年,岭南王是何等英雄人物,若是他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成了你这副样子,他会怎么想?!”
“他怕是要抬不起头来,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了。”
“薛曜啊薛曜,你藏头露尾的活到今天又能怎么样,这辈子你还敢告诉别人,说你姓薛?”
“我输了,你也没赢。”
郑重明微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萧朔。
楚元辰的身上迸射出了一股浓重的噬杀之气。
而萧朔就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没有半分变化,依然是这么从容和优雅,淡然若风。
“不。我赢了。”
“从火海里爬出来的那一刻起,我就赢了。”
萧朔的脸色平静如旧。
自始至终,对他自己所做的任何选择,萧朔从来没有后悔过。
他的人生不允许后悔,无论是从前,现在,还是将来。
他做了,那就是他的决定,他的人生。
萧朔眸光平静,凤眼中流露出来的,是坚定。
“郑大人。”楚元辰嗤笑道,“你与其愁别人,不多愁愁你们郑家。郑家满门就要来这里陪你了,到时候,便是满门尽亡,无人收尸。”
第155章
“你!”
郑重明怒而暴起,死死地盯着楚元辰,眼神狠戾地恨不得把他生剥了。
他的手不由抖了一下。
成者王,败者寇,本来是没什么好说的,可是,他怎么可能完全不在乎家人呢。
满门尽亡。
光是这四个字就足以刺痛他的心。
他的眼睛红的像是要冒火。
楚元辰的脸上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笑容:“郑大人,你放心,你们郑家满门所有的人,一个一个都会下去陪你,绝不会让你孤独的。”
他突然问了一句:“皇上去哪儿?”
楚元辰笑道:“郑大人,皇上被你带走了,你忘了吗?”
郑重明心底发寒。
他咽了一口口水,又问道:“那大荣呢?”
楚元辰有问有答:“亡。”
郑重明的身体僵住了,就像是在寒冬腊月里,被人丢进了寒窟,整个人拔凉拔凉的。
在楚元辰和萧朔他们来之前,他其实已经从头至尾,细细地想过了。
而现在,所有的一切全都串连了起来,丝丝入扣。
他再也没有一点儿侥幸,也彻底想明白,自己败在了哪里。
这两人的联手简直可怕至极,身处局中的他,自以为棋胜一着,到头来,仅仅就只是一枚棋子。
他们两人的目的,从始至终,就是兵不血刃的拿下大荣,改朝换代。
他们的每一步都在向着这个目的而行。
顺理成章,民心所向。
而他……不止是他,就连皇帝也是他们手中的棋子,在适当的时候,被摆放到了最合适的位置。
直到现在!
郑重明发出一声自嘲的笑。
这一刻,他像是所有的精气神都被从身体里抽光了,满满的,只余下了无力。
自己以为他们是对手,没想到到头来,他们从没有把他当作是对手。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一点更让人绝望?
他付出了满门的身家性命,到头来……
郑重明猛地向前冲去,铁链拉扯着着他,锵锵作响。
“薛曜!”
他大声叫着,带着满满的恶意,叫嚣道:“你以为楚元辰就能容得下你吗?”
“薛家人都是一样,你们从来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擅权!擅权啊!”
“岭南王当年,与先帝情同手足,他仗着与先帝关系好,对先帝毫无恭敬,在藩地肆意揽权,结果呢,换来的就是那灭顶之灾!”
郑重明的心神不由恍惚了一下。
当年先帝和岭南王真的很好,岭南王对先帝更似对兄弟,对手足,对家人,先帝还是太子时倒也无妨,可是先帝登基了,岭南王依然如旧,他能为先帝去死,但在面对先帝时却少了一分敬畏。
岭南王样样出色,骑射武功都比先帝更胜一筹,岭南藩地在他的手上,也是蒸蒸日上。
先帝本就对几位藩王耿耿于怀,也就更加容不下他了。
子肖父。
呵,还真是子肖父啊!
萧朔同样手揽大权,同样和楚元辰如同知己。
“薛曜!”郑重明叫道,“你可想过,楚元辰能不能容得下你,你到最后,只会落得跟岭南王一样的下场,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薛曜,你手揽重权,一言天下,任何一个君主都不容不下你。”
“任何一个!”
郑重明笑了起来,挑拨道,“或许,你可以自己坐上那个位置,从今以后,就不用再惧任何人了。”
任何人都容不下萧朔这样的人。
他掌权多年,朝堂上下,无人不敬,无人不惧。
有他在一天,楚元辰就注定无法专权。
哪个帝王能容得下大权旁落?他不信楚元辰能容得下!
他要在他们中间添上一把火,就算他死了,也要阴曹地府看着这两个人斗得水火不容。
兴许,为了制肘萧朔,楚元辰会愿意留下郑家……
郑重明捏了捏拳头,只想为了郑家再挣上一份生机。
“郑大人多虑了。”萧朔起身,含笑道,“阿辰,我们走吧。”
郑重明:“……”
他恶狠狠地笑着,说道:“薛曜,你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的!除非你先杀了楚元辰,不然岭南王的下场就是你的将来,你会后悔的!”
两人谁都没有再理会他,并肩朝外走去。
只余下郑重明的绝望而凄烈的声音在牢里不住地回荡。
郑重明死死地看着这两个人,一开始他还跟自己说,这两人不过是在强撑镇定,其实早就对对方心生防备,可是,当他们俩的步伐没有半点迟疑的并肩而行时,他所有镇定都似被一把重锤狠狠敲破。
为什么?!
为什么……
他的眸中是难以置信,他的信念,他的理智,在这一刻,几乎崩塌。
郑重明慢慢地了下去,仰面朝天,躺倒在地。
他想到了自己。
年轻时的自己,和还是太子的皇帝友情深重,可是,秦恪太像先帝了,就连多疑也像。当他发现,秦恪对自己暗中也有防备的时候,他选择了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