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归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从峨蕊手上接过乌木梳,给坐在梳妆台前的盛兮颜梳着半干的乌发。
盛兮颜手中拿着那块玉佩,细细把玩。
昔归好奇地问道:“姑娘,这会不会是戏文里说过的那种价值连城的宝玉?”
盛兮颜笑着摇摇头:“应当不是。”
这玉佩的确是块上好的羊脂玉,玉质细腻滋润,状如凝脂,洁白无暇。玉上的麒麟和祥云雕得巧夺天工,显然出自名家之手,但也不至于价值连城,最多也就是玉质难得,雕工精致罢了。
这样的玉佩在一般人的眼里兴许会觉得难得,但是永宁侯府应该不差这一块好玉。
昔归不解道:“那永宁侯夫人费这么多心思干什么?”
就连昔归也看得出来,永宁侯夫人费尽心思,为的肯定不是玉本身……
盛兮颜当然也明白这一点,更知道永宁侯夫人的嘴咬得极死,绝不会说。
所以,当时她才没继续逼问,而是收下了两万两。反正永宁侯夫人还没死呢,不急在一时,可两万两白银却不是随时都有的。
对了!
盛兮颜拿着玉佩的手突然一顿,难怪她会觉得有点眼熟,上一世,在永宁侯府的时候,她偶尔也曾见过永宁侯夫人几次,永宁侯夫人腰间挂着的就是这块玉佩。
她会记得还是因为有一次,永宁侯夫人的这块玉佩不见了,后来却出现在了自己的枕头下面,便说是自己偷拿的。
盛兮颜当时就知是周景寻串通了芳菲干的,为了给赵元柔挪位置……
盛兮颜轻轻一笑,眸中晦涩一闪而过。
她既已重活了一世,就不需要再为上辈子的事不舒坦。
“姑娘。”昔归眼睛一亮,又说道,“难道这是话本子里写的,可以拿来打开什么宝库的密钥?”
盛兮颜“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后她想到了什么,眼眸微垂,反手把玉佩捏在了掌心中,思忖片刻后,回头点了点她的额头,嘴边含笑道:“就你机灵。”
这块玉佩上辈子是被永宁侯夫人得去的,到她死前,在朝堂上一直平平稳稳的永宁侯府突然就水涨船高,周景寻更是在短短一年内就平步青云,从五军宫的佐击将军一路升到参将。
宝库这种事太过玄乎,但说不定,这块玉佩其实是代表了别的……
盛兮颜眉眼弯弯,说道:“昔归,你帮我把针线篓子拿来。”
昔归把梳子交给了峨蕊,去把针线蒌子拿了出来。
盛兮颜挑了一根红色的丝绳,双手灵活地编了成一条络子,又把玉佩串了上去。
她打算就把玉佩带在身上,就跟上一世的永宁侯夫人一样,说不定会有人主动告诉自己答案。
编好了络子,盛兮颜又把那张两万两银票收好,心情甚好地说道:“昔归,你去听打一下,正院怎么样了?”
昔归应声去了。
刘氏还没有回正院,正在家祠前头跪着,没有盛兴安的允许,她也不敢起来。
雷雨过后的阳光更加毒辣,也就一个时辰,刘氏身上的衣裳就差不多干透了,没有了那种湿嗒嗒的难受,取而代之的就是干渴难耐,整个人都晒得有些晕沉沉的。
“夫人,先起来歇歇吧。”孙嬷嬷低声说道,“老爷还在前院呢。”
马上要到中秋了,得祭祖,家祠被劈成了这样,盛兴安正忙着赶紧让管家找人来修缮。
“孙嬷嬷。”刘氏惊魂未定,声音发颤,“你说刚刚这雷,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思来想去,一想起刚刚的惊雷,心头就发慌。
孙嬷嬷咽了咽口水,心里念了句佛,说道:“会不会是大姑娘……耍了什么手段?”
刘氏也这么想过,但是根本就不可能啊。除非盛兮颜真能未卜先知,可就算她能未卜先知,但永宁侯夫人也是自己约来的啊!难不成,她还会呼风唤雨,有鬼神之能?
琥珀的眼神闪躲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道:“夫人,这分明就是永宁侯夫人惹来的祸端。”
“对对。”刘氏觉得还是琥珀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都是永宁侯夫人的错,以后她再也不要跟永宁侯夫人来往了。
刘氏动了动跪得麻木的双膝,盛兴安刚刚气极之下,已经说了,若是再犯,就给她一张休书,从此一刀两断。
她现在不敢再触他的霉头,跪就跪一会儿吧。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说:总归事情是了了,就算她没得到那两万两,但好歹那笔账也填上了,她也不算太亏……
刘氏这一跪就跪到了夕阳西下,整个人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没多久就高烧不退,正院里一片混乱,匆匆忙忙地又是去请大夫,又是熬药。
消息传到采岺院后,盛兮颜也过去看了看。
盛兴安的侍妾和子女们全都守在堂屋里,见盛兮颜进来,纷纷起身,有的喊大姑娘,有的叫大姐姐。
盛兮颜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郑姨娘就主动说道:“大姑娘,大夫说夫人得了风寒,如今高烧不退,还没有醒过来,药已经在炉子上熬着了。”
郑姨娘双十年华,眉目娇柔,生了三姑娘和四少爷,在府里颇有几分脸面。
她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说道:“大姑娘,您看这如何是好?”
今日的事郑姨娘也稍微听说了一二,似乎是刘氏和盛兮颜闹起来了,刘氏就是被盛兮颜给气病了的。但具体她就不知道了,本来想让人去打听一下的,结果就听说盛兴安下了死命令,谁都不许往外说。郑姨娘就想试探一下盛兮颜的态度。
“如何是好?”盛兮颜理了理衣袖,慢条斯理地说道,“大夫不是说是风寒吗?难道是我听错了,母亲莫不是得了什么要命的大病?”
郑姨娘噎了一下:“是、是风寒。”
盛兮颜斜了她一眼,嗤笑道:“风寒而已,郑姨娘无需要死要活的,姨娘们好好给母亲侍疾便是。”
妾侍给主母侍疾是天经地义的事。
郑姨娘面色一僵,下意识地问道:“那大姑娘呢?”
她还以为盛兮颜会留下给刘氏侍疾呢。
侍疾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要没日没夜的守在刘氏身边,端茶送水,而且刘氏的脾气又坏,脾气一上来,非打即骂,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她才不想干呢。
况且,刘氏病倒了,这府里的中馈总得有人管着,若是大姑娘忙着侍疾,没时间管家,那她许是就有机会了。
郑姨娘目露贪婪,跃跃欲试地又道:“大姑娘至孝至真,婢妾一向佩服,听闻静乐郡主也夸赞大姑娘您孝顺呢。”
盛兮颜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没有接她的话,轻描淡写地说道:“郑姨娘刚刚不是在为母亲的风寒伤心欲绝吗,那正好留在这里侍奉母亲,以免姨娘日夜挂怀,睡不安生。”
王姨娘和陈姨娘面面相觑,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大姑娘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盛气凌人,尤其是她坐在那里的样子,自有一派矜贵气度。
郑姨娘:“……”
她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说她没有为刘氏担心,还是说她不想侍奉刘氏?好像都不太对……她刚刚还故意提了静乐郡主,难道大姑娘就不应该有所表现?
盛兮颜也不等她应下,就又道:“那这几日就劳烦郑姨娘了。王姨娘,陈姨娘,你们就多照顾些弟弟妹妹们吧。”她的意思,不需要轮班,都由郑姨娘来侍疾了。
王姨娘和陈姨娘心中一喜,赶紧应道:“是,大姑娘。”
然后又对郑姨娘连连道:“那就辛苦妹妹了,妹妹一心为了夫人,真是让我等动容。”那语气要有多真诚就有多真诚,郑姨娘简直有苦说不出。
盛兮颜是这府里的嫡长女,从前她性子再软也不会让姨娘欺到头上,而如今,自然更加不会。府里头就这三个姨娘,只要随便把其中两个的利益连成一体,她们自会去打压另一个,不需要她多做什么。
郑姨娘眼神飘忽,她向三姑娘盛兮芸使了个眼色,后者忧心忡忡地问道:“大姐姐,母亲这一病,府里大大小小的事该怎么办?”
盛兮颜好脾气地说道:“有管事嬷嬷在,不劳三妹妹操心。三妹妹若是闲着,就留下来与郑姨娘一同给母亲侍疾吧。”
盛兮芸:“……”
她的脸色白了白,忙道:“这几日先生布置的功课多,母亲风寒,大夫也说了,太多人围着、围着不好。”
盛兮颜只笑,没有揭穿她。
她起身,抚了抚裙摆,说道:“既然三妹妹也说了,太多人围着不好,无事就散了吧。”
盛兮芸:“……”明明是盛兮颜想走,还把自己拉下水!
盛兮颜都这么说了,除了留下来侍疾的郑姨娘外,都先后离开了。
盛琰是和盛兮颜一同出去,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冲她比了比大拇指,崇拜地说道:“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他才离家大半年,他姐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从前也就是自己被人欺负了,她会给他出头,其他的时候,她的日子就是在得过且过。
不是说从前不好,但还是现在更有派头!
肯定是因为他不在,她孤立无援,受委屈了,才会逼着她自己强硬起来。
这么一想,盛琰连忙表示道:“姐,你放心,以后有我在呢,不会让人欺负你的。”他昂首挺胸,目光灼灼。
盛兮颜明白这小子肯定是想多了,自个儿就把前因后果给圆上了,这样也好,不用自己费心瞎编。
盛兮颜摸摸他柔软的发顶,说了一句:“好,我等着。”
盛琰傻笑起来,更加意气奋发地说道:“姐,我明天就去报名武科。你就等小爷我当上武状元,策马游街,给你长脸吧!”
盛兮颜给他一个激励:“等你回来,我带你去买马。”
盛琰喜出望外,整个人高兴得简直都要蹦起来了:“真的吗?姐,我要马!要马!要马!姐,我最喜欢你了!”
这小子嘴甜起来谁都招架不住。
“真的,明天等你回来,一起去挑。”
盛兮颜肯定地给出了承诺,她今天净赚了好几万两银子,财大气粗,就算汗血宝马也买得起!
盛琰满意了,乐滋滋地回了前院。
一直到酉时过半,正院传来消息说刘氏醒了,但烧还没有退,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到了早上晨昏定省的时候,盛兮颜过去看了一眼,刘氏已经睡下,郑姨娘带着硕大的黑眼圈,精神萎靡地说道:“夫人刚刚用了药才歇下。”她一夜没合眼,刘氏醒来后,一会儿要水,一会儿要去净房,一会儿又因为喝了药全身是汗,需要擦洗,一会儿又骂她伺候的不好,几乎折腾了一晚上。
盛兮颜点了点头,也没再多问。
她是巳时出的门,马车就停靠在兵部前的大街上,她一边翻看医书,一边等着盛琰出来,然后一块儿去西市买马。
巳时刚过半,盛琰就耷拉着脑袋走了出来。
他甚至都没有看到她的马车,就笔直地走了过去。
盛兮颜唤了他一声,盛琰才停下,走回到马车前,小脸上满是委屈:“姐,我给你丢人了。”
盛兮颜惊讶道:“怎么回事?”
盛琰沮丧地说道,“他们说我不符合武科资格,不让我参加童生试。”
第28章
“不符合资格?”盛兮颜有些惊讶。
盛琰要考武科,盛兮颜就特意粗粗了解过一些。
太祖以武建国,也因而重视武科,但世人多重文轻武,武科的应试者远比文科要少得多。于是,太祖就定下规矩,武科选人,不问家世出身。在太宗时,甚至还有人以贱籍之身考中了武探花,太宗下了特旨,销了他的贱籍,从此传为一段佳话。
盛琰好歹也是官宦子弟,更未曾作奸犯科,怎么会不符合资格呢。
盛琰拧了拧英挺的眉毛,气鼓鼓地说道:“他们说我当街斗殴,行为不端,若要应考,需要有人作保。”
“作保?”
与文科县试需要有禀生作保不同,武科素来没这个规矩。
对了!
盛兮颜想起来了。的确有一条写着,若是应试者曾有过打架斗殴作奸犯科,需要有人作保,这是太祖为了广纳人才又避免真正做恶之人借着武科入仕而特意定下的。
作奸犯科还好说,官府都有记档,只是这打架斗殴的界定实在太含糊了。学武之人大多血气方刚,平日里在哪儿打上一架,只要没有弄出人命官司,又有谁知道呢?所以,“打架斗殴”这一条几乎是虚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