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本就高涨的怒火烧得更旺了,在几息的沉默后,她开口了,一字一顿地说道,“既如此,哀家就成全了你!”
她的神情冰冷,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把话说完,然后摆了摆手,再也不想看到她。
盛兮颜宠辱不惊,福身道:“臣女告退。”
出了长秋殿后,她粉润的嘴唇就高高翘了起来,噙着一抹笑容,娇美的小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松愉悦,明媚如朝阳。
她抬手遮住眼帘,迎着刺眼阳光看到的是她的新生。
盛兮颜又回了宣豫阁,一踏进门,就有几道探究的目光投了过来。
在座的贵女们多少都听说过太后正在给昭王挑选正妃,虽只是京中传闻,但今日连太后都来了,说不定这传闻也有七八分是真的。
太后特意宣了盛大姑娘过去,莫非是相中了她?
“颜姐姐,你回来啦。”
程初瑜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地过来挽住了她的手臂,有意地挡住了那些目光。
“我们去看戏吧,你回来的真晚,都快结束了。”
程初瑜和盛兮颜是手帕交,知道她订过亲,在她看来,颜姐姐都订了亲了,太后当然不会再给她指婚,这些人就是想多了!
“颜姐姐,这位陈状元还真是世间难得的痴情人。”
“刚刚那一折你没有看到实在太可惜了。”
“你看,我的帕子都哭湿了。”
……
程初瑜半点没打听太后为什么叫她过去,开开心心地只说戏。
一直到《胭脂扇》唱完,陈状元两美在怀,人生得意,曹公公又来了,这一次,他带来了太后的懿旨。
“盛大姑娘,接旨吧。”
盛兮颜率先跪下,其他人也都纷纷跪地。
曹公公宣读起了懿旨,懿旨里先是夸了一通她“惠质兰心,仪容有度”,然后就是“赐婚镇北王世子楚元辰为正妃,即日完婚”。
“钦此。”
四周一片静默,更是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臣女领旨谢恩。”盛兮颜在众多难以置信地目光中,声音柔和清晰的谢了恩,双手接过懿旨。
曹公公传了旨后就走了。
他一走,宣豫阁里就多了不少细碎的声音,一道道或是同情或是怜悯的目光落在了盛兮颜的身上。
哎。盛大姑娘真是太倒霉了!
谁都知道,镇北王世子已经死在了战场上。
虽说还没找到尸体,但要是人还活着,怎么会没有消息呢。
这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整整三个月了。
再想到刚刚太后特意宣了盛兮颜过去说话,这会儿,她们的眼中再没有半点羡慕了。
程初瑜翕了翕嘴唇,下意识地捏住了她的衣袖,欲言又止:“颜姐姐……”不是定了亲吗?怎么就摊上这样一桩祸事呢!
盛兮颜冲她笑了笑,没有去解释什么。
这桩婚事,并不在她的计划里,但是,反过来想想,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个世道,女子艰难,她不想留在盛家,更不想在庵堂了此一生,那就早晚都要出嫁,嫁个生死未卜的丈夫也没什么不好,不对,应该说,简直太好了!
盛兮颜对此很满意。
她的嘴角高高翘起,勾起了一个愉悦的弧度,心里的喜悦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哎,盛大姑娘伤心过度,都疯魔了,真真是可怜。
程初瑜有些担心,捏着她衣袖的手紧了紧。
这时,有内侍过来说是宴席已经摆好,领着各府的贵女们入席用宴。
等用完宴席,离开园子,已经快到未时。
席间,太后一直没有出现。
原本那些太后会为昭王挑正妃的传言就好像真的只是传言。
席散后,贵女们三三两两地出了园子,各府的马车全都在园子外头排成了一列,候在马车旁的是她们的贴身丫鬟。
进园子的时候,这些人全都被留在了外头,只有几位郡主县主可以带自己的丫鬟进去。
见到盛兮颜出来,她的丫鬟芳菲赶紧迎了上来。
程初瑜与她挥手道别:“我家马车在那儿!颜姐姐,过几日我再去找你玩。”
盛兮颜笑吟吟地应了。
芳菲把脚凳放好,正要搀扶她上马车,突然惊喜地喊道:“姑娘,是周世子!”
盛兮颜头也不回地进了马车,说道:“走吧。”
“可是……”芳菲迟疑了一瞬,周景寻已经疾步匆匆到了马车前。
他已经换下了禁军戎服,着一身靛蓝色锦袍,腰带雕云雀纹白玉佩,乌黑的头发用一支墨玉簪束起,衬得他更显丰神俊朗,面若冠玉。
芳菲面颊微红,福了福身,柔柔地唤道:“周世子。”
周景寻看也没看她,隔着车帘,他沉声质问道,“盛大姑娘,你在太后面前说了什么?”
先前太后宣了柔儿去说话,柔儿出来的时候眼睛红彤彤的,问她她也不说,问急了,她直接来了一句“以后不要再见面了”,然后头也不回就走了。
周景寻心急如焚,他几番打听才知道,在这之前,太后刚见过盛兮颜,立刻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肯定是盛兮颜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
此时各府姑娘们正陆续离开园子,周景寻毫不掩饰的厌恶立刻就惹来不少侧目,程初瑜也停下脚步,看了过来。
周景寻不管不顾,巴不得盛兮颜丢脸,语气尖锐地说道:“盛大姑娘,你要明白,别说你我二人只是有婚约,就算你已进了我周家门,像你这般摆弄口舌之人,我也可以随时给你一纸休书!”
芳菲脸色苍白,连忙道:“周世子,您误会了……”
“周世子,请慎言。”盛兮颜撩起车帘,露出了一张明媚的脸庞,对上周景寻恼恨的目光,她愉快地说道,“太后已经为我赐婚镇北王世子。”
什么?
周景寻一怔。
周景寻一直都不满这桩亲事,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自己有未婚妻,自然也不会有人多嘴告诉他这件事,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太后竟然会给盛兮颜指婚?这怎么可能!
盛兮颜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我二人的婚约,真要论起来,那也是我、休、了、你!”
最后四个字,她故意放开声音,说得抑扬顿挫。
噗哧。
“说的是呢!”程初瑜抚掌笑道,“颜姐姐得蒙太后赐婚,周世子就别再纠缠不休了。”
程初瑜下巴一抬,毫不掩饰对他的不屑。
在席宴的时候,颜姐姐悄悄告诉过她,那个为了和昭王争一女,落下湖的倒霉鬼就是永宁侯世子周景寻。周景寻明明和颜姐姐早有婚约,还公然闹得这般难堪,丝毫不顾及颜姐姐的脸面,简直不是良配!
难怪颜姐姐不要他了!活该。
程初瑜这么一说,周围的人立马恍然大悟,原来周世子和盛大姑娘曾经订过亲啊,而且,盛大姑娘都和他退亲了,周世子还在纠缠不休。
周景寻怒火中烧,总觉得所有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偏偏他又实在没法一一解释,他和盛兮颜还没有退亲!他更不是被盛兮颜给休了!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程初瑜轻哼一声,转头就上了自家马车,一副不屑和周景寻说话的样子。
周景寻只能死死盯着盛兮颜,正要让她把话说清楚,车帘就“啪”地放了下来。
“回府。”盛兮颜的声音里没有半点留恋。
车夫吆喝了一声,挥动马鞭,芳菲有些无措,只得赶紧上车。
周景寻抬手要拦,马车直接与他擦身而过,还差点把他撞倒。
周景寻的脸上阴沉的仿佛能滴下水来。
第4章
从园子到京城,足足需要一个时辰。
马车还没有进门,盛府就已经知道太后给盛兮颜另赐了婚。
想到同僚们纷纷对他拱手道“恭喜”,盛兴安心头的怒火就止都止不住。
盛夫人刘氏一旁温温柔柔地劝道:“老爷,您也别太着急了,等颜姐儿回来,问问就知道了。”
她不过二十余岁,长相温婉,脸似鹅蛋,眉如柳叶。
“颜姐儿一向乖巧懂事,定不会故意惹是生非。”
“怕是有什么误会。”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盛兴安的情绪再也遏制不住了,勃然大怒道:“你还替她说话?!”
“肯定是她非要逞强,才会招来了这祸事。”
“不然,园子里去了这么多人,太后为什么就给她指了婚?!”
越说越觉得真相就是如此,恨恨道:“早就定过亲的人了,还不知廉耻,简直把我们盛家的脸给丢尽了!”
“大姑娘。”
门外传来丫鬟问候的声音,帘子掀了起来。
盛兴安停下脚步,扭头看去,一道纤细的身影抬步迈过门槛,他想也不想就拿起桌案上的茶盅,扔了过去。
砰!
盛兮颜蓦地收回了步子,茶盅砸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滚烫的茶水飞溅,却半点没落到她的身上。
盛兮颜提着裙裾,面不改色地跨过地上的碎片,仪态标准地福了福礼:“父亲。母亲。”
盛兴安狠狠地瞪着她,喝斥道:“跪下。”
屋里伺候的下人们一个个全都低下了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被主子迁怒上。
“颜姐儿,你好好与你父亲说。”刘氏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别忤逆了盛兴安,先跪下再说。
盛兮颜把手中懿旨举了举,问道:“父亲是觉得太后的懿旨有什么不妥吗?”
她目光清澈,淡然娴静。
盛兴安噎了一下:“……”
他哪里敢明晃晃的说太后的旨意不对。
他原本快要脱口而出的喝骂在嘴里拐了个弯,强忍着怒火问道:“你在园子里头到底做了什么?”他的脸上满是厌恶,心里已经给盛兮颜定了罪。
“女儿不知。”盛兮颜神情自然,淡淡地说着,“只是女儿听说,今日在园子里,昭王殿下与周世子不知为何事争了起来,周世子还落了湖。后来,太后就给女儿赐婚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
盛兴安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从愤怒到隐忍再到沉默。
盛兮颜的唇边噙着一抹笑,她点到即止,把话说得含糊不清,留下了足够想象的空间。
盛兴安的脸色阴晴不定,刘氏见状,在一旁说道:“老爷,你别怪颜姐儿了,她也不想的……”
“她不想?”盛兴盛怒火重燃,“她若不想,就不该答应太后的赐婚,与其一女二嫁辱了我盛家门楣,还不如早早吊死以全贞洁!”
刘氏着急着劝道:“老爷,您别说了,颜姐儿会当真的。”
“母亲,您放心,女儿不会当真的。”
盛兮颜冲刘氏笑了笑,仿佛没有看到她僵了一瞬的脸色,理所当然地说道:“我想父亲也不是当真的,女儿一死了之倒也罢了,可父亲要怎么向太后和皇上交代呢?”
“虽说您是在咱们自己府里说这些话,可是隔墙有耳,父亲大概是忘了年初时章家的事了吧。”
“女儿听说,这菜市口,章家上下一百多口的血还没干透呢。”
这几句话,就如一桶冷水从盛兴安的头顶浇了下来,全身上下拔凉拔凉的。
再看婷婷玉立的长女,一双杏眼明亮有神,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如同四月绽放的春花一般娇艳,长得越发肖似过世的原配,让他心里一阵厌恶。
盛兴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你下去吧。”
“是。”
盛兮颜应了一声,又提道:“父亲,女儿这婚事是太后娘娘指的,想必父亲不会让女儿的嫁妆太过寒酸。”
“家中还有几个妹妹未嫁,女儿也不求什么,只求父亲能把母亲的嫁妆一并交还给我。”
在大荣朝,嫁妆是属于妇人的私产,若是妇人亡故但又无子女,会由娘家收回,但若是有子女,则会平分给子女继承。
盛兮颜说完了该说的,只当没看到盛兴安已经黑得不成样的脸色,把懿旨留了下来,愉快地出去了。
这刚一走,盛兴安又拿过一个茶盅狠狠地掷了出去,咬牙切齿道:“这逆女!”
“老爷,您消消气。”刘氏抚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颜姐儿也不是故意的,您下次与她好好说,她会明白的。”
“她还真当许氏陪嫁了万贯金银不成?”盛兴安冷笑道,“菀如,你去把许氏的嫁妆理一下,给她送过去。仗着自己要嫁进镇北王府,就敢跟这般猖狂,我倒要看看,她日后会摔得有多惨!”说完就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