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依然是亲自动手。
他阴冷的目光直视着楚元辰,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
就算楚元辰死在铁矢下,也不过只是意外,所有人都知道,是楚元辰自找的,是楚元辰自己不自量力。
皇帝的心怦怦直跳,是兴奋,这种兴奋,让他的脸上不自觉得露出了笑容。
北燕已经降服,北疆再无大患,只要没有了楚元辰,镇北王府也终于可以断了传承。
皇帝调整床弩,黑色的铁矢散发着冷冽的光芒,箭头对准了楚元辰。
他按下了板机。
一支极具重量的铁矢在三张强弩的同时带动下,朝着目标急射了过去,众人几乎都能够听到这铁矢在脱弦的一刹那迸发出的巨响。
楚元辰还正背对着床弩。
他们都清晰地记着刚刚那块靶子的下场,不由为楚元辰捏了把冷汗。
然后,眼看着铁矢距离楚元辰只有不到百米,乌蹄突然动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它只跑开了两步,就停了下来,铁矢在他们的身边飞过来,然后,余势尽消地掉落在地上。
乌蹄回过马着,冲着铁矢打了个响鼻。
马不会说话,就是马表现出来的不屑,比会说话更让人冒火。
皇帝:“……”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告诉自己别去跟匹马计较,然后调整好床弩,射出了第二箭,铁矢依然从他们的身边飞过,掉下。
乌蹄过去踩了两脚,然后,后腿一踢,把铁矢远远地踢飞了出去。
这一次,乌蹄对着皇帝的方向又是一个响鼻。
盛兮颜掩嘴止住笑,她摸了摸袖袋,决定一会儿请它吃麦芽糖!她做得麦芽糖可好吃了。
皇帝:“……”
嚣张,简直太嚣张了。皇帝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狂妄嚣张的马,简直就跟它的主人一个德性,一样讨厌。
大荣如今用的床弩最多是能够连射三矢的,皇帝索性就在矢道上放上了三支铁箭,调整准心和望山,对准了楚元辰的方向后,不给他任何反应的余地,一连三矢,一矢连一矢,一矢比一矢的力道更重。
不少人都为楚元辰提起了心。
不是说试试弩吗?皇帝怎么似是对楚元辰起了杀心?!
楚元辰这一次不躲了,他一拉缰绳,乌蹄也人意料的竟直接迎着铁矢奔了过来,不偏不倚。
有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呼,又怕惊扰到圣驾,赶紧捂住嘴,侧过头去不敢再看。
仿佛能够想象到,接下来会是何等血腥的一幕。
皇帝死死地盯着楚元辰,脸上露出一抹畅快,眼看着铁矢就要正中楚元辰的头颅时,楚元辰突然俯身到了马背上,铁矢直接从他的头顶飞过,就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擦到。
与此同时,乌蹄已经逼近到了皇帝面前。
楚元辰微微侧首,在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的角度,他对着皇帝恶劣一笑,眼神中的杀意浓烈的仿佛会溢出来。对上了楚元辰那双漆黑幽沉的桃花眼,皇帝一阵胆战心惊,楚元辰身上的杀意,几乎要把他吞没。
楚元辰想杀他!
皇帝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紧接着,他就看到楚元辰把手放在了腰间。
这是寻常佩剑的位置。
皇帝的眼睛顿时瞪大,眼中充满了恐慌,他看着楚元辰的手猛地从腰间抽了出来,恐惧终于压垮了理智,呼喊道:“护驾!”
他慌乱地向后急退,退得太快太急,脚被床弩的轮子绊了一下,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的脸色又青又白,死命喊道:“护驾!护驾!”
禁军冲进了校场,默默地看着摔倒在地上的皇帝和距离床弩足有十尺的楚元辰。
其他人也是不知所以,他们方才只看到楚元辰漂亮地躲过了铁矢,来向皇帝复命,然后皇帝自个儿就突然大喊大叫地一屁股跌在地上,就跟见了鬼似的。
楚元辰两手空空,早已经翻身下了马,正向着皇帝抱拳道:“臣幸不辱命。”
禁军:“……”
禁军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拿下楚元辰,只能暂且挡在皇帝面前。
皇帝慢慢抬起来,呼吸紊乱,楚元辰又重复了一遍道:“皇上,臣幸不辱命。”
“楚元辰……”
皇帝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叫了他的名字。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里皇家园子,楚元辰是不可带武器进来的,更不可能佩剑,也就是说,刚刚都是虚张声势,故意吓唬自己,让自己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丢脸。
而自己居然真得被他的杀意给惊到。
皇帝的胸口不住起伏。
“皇上。”楚元辰勾了勾嘴唇,维持着抱拳的动作,“臣以为,此物无用。”
还是是刚刚的那句话,然而在亲眼见证到这一幕后,这一次所有人都信了。
此物无用。
楚元辰亲身证明,此物无用!
一连几矢,别说重创他了,就连根头发丝都没有碰掉。
偏偏楚元辰一看就没有全力以赴,而是显得游刃有余,就跟在玩似的,也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紧张。
这装了奇怪“瞄准镜”的床弩对他没有构成半点威胁。
在场的其实有一些武将也早就看出了名堂,只是他们不敢扫皇帝的兴,也不是谁都能似镇北王世子这般胆大的。
更多的人还是不太明白,赵元柔更是难以置信,她设想过无数次今日的情形,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是这样的局面。
这怎么可能!
赵元柔缓缓地摇了摇头,这样强大的床弩竟没能惊艳住全场?1
她不相信!
楚元辰也不等皇帝再问,他摸着乌蹄的鬃毛,自顾自地说道:“铁矢风声太重,射速太慢,加上了这个瞄准镜后又需要额外调整准备。臣方才算了一下,您发射一矢,速度至少需要十息,在战场上,没有人会站着一动不动足足等待十息,就等您这一箭。”
“若是省去这些额外的步骤,床弩发射一矢只需要五息,用时间来换取这毫无作用的‘百发百中’,并不值得。”
“床弩之利,在于铁矢重,杀伤力强,射程远,守可以射穿敌方战弩,攻可破坏城门城墙。而绝非它的精准性。”
楚元辰摇了摇头,嘴角噙着一抹淡笑,说道:“战场上瞬息万变,若有机会可以取敌军主帅之性命,臣更信臣手中的弓箭,而非这个只会浪费时间和机会的床弩。”
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笑意不达眼底。
他说道:“皇上,有用无用,总不能做纸上谈兵。”
这句话是方才皇帝对楚元辰说的,而现在,楚元辰如数奉还。
四下里一片静默。
要论战绩,谁也比不楚元辰,那可是一手打下北燕的人,他们还听说,就连北燕的元帅也是死在楚元辰的弓箭下。一击即杀。
难怪他对床弩的改进毫不在意,只怕是皇帝刚刚一说,他就想到了所有结果吧。真不愧是大荣第一名将!
皇帝:“……”
禁军已经把皇帝扶了起来,他的龙袍沾上了尘土,早就不似往日的平整。
他还有些微怔。
他对这床弩抱了如此大的期望,落在楚元辰的眼里,却只是“无用之物”……,不,它还真就是无用之物!
皇帝的耳边嗡嗡作响,几乎都听不清他还说了什么。
这些年来,镇北王府之名威风赫赫,尤其是在军中,简直有如神邸。
皇帝本是打算借由这床弩,让军中好好瞧瞧,朝廷和镇北王府孰强孰弱,而他所有的期望在楚元辰的三言两语间化为了泡影。
无用之物!
他为了这无用之物期待了这么久,费了这么多功夫,还煞费苦心的弄了这一场试弩。
皇帝强装镇定地说道:“这瞄准镜加以改进能看到二十里,到时候,可以作为一件远距离的隐蔽性武器……”藏的远远的,一样可以射杀敌军主帅!
“皇上。”楚元辰似是有些无奈,反问道,“您可知道,床弩的射程有多远?”
皇帝:“……”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兵部尚书,后者连忙道:“一般是七百步至八百步。”
皇帝现在用的这架床弩,上面的三张强弩都是百里挑一的,也就把射程提高到了千步,就已经是极限。
也就是说瞄准镜看得再远也没用,射程到不了,铁矢飞不到一半就会掉下来,还谈什么“千里之外取敌首级”。
赵元柔置于身前的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了一起,掐进了皮肤的指甲让她的掌心生痛。
千里镜本来应该是装置在火炮上的,“不论大炮小炮,俱可使之百发百中”。她私下里跟周景寻打听过,这才知道朝廷的火炮只有寥寥无几,威力也小,在战场上基本用不了。
若自己单单只是献上千里镜,这样一个小玩意,她怕得不到皇帝的重视。
所以,赵元柔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应该从改进武器着手。
既然大荣朝的重型武器是床弩和弩车,那么千里镜也一样可以用在这上面,达到百发百中的效果。
她在画图纸的时候,把一切都考虑到了,为什么现在就好像处处都是破绽?!
赵元柔懊恼极了,要不是想着千里镜见效更快,她还不如直接改进□□,让大荣拥有真正的重武器呢。
她现在错过了一个在所有人面前露脸的大好机会,以及可能会被皇帝迁怒。
先前皇帝的大番赏赐让她在赵家扬眉吐气,要是皇帝迁怒的话,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赵元柔忍不住去看楚元辰,是不是他一早就已经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镇北王世子真能知微见著到如此地步?
“阿辰。”
皇帝开口了,声音有些干涩地说道,“你说的极是。是朕考虑不周了。”
皇帝今日大告天下,要用新弩一展大荣国威,结果换来的是在文武百官和燕国使臣面前颜面尽失。
皇帝的胸口梗着一口气,堵得他喉咙里一阵腥甜。
偏偏他还不能发火,尤其是不能冲着楚元辰发火。
皇帝淡淡地说道:“这无用之物,就烧了吧。”他一眼都不想再看到它!
他的心情极差,从兴致勃勃到意兴阑珊。
他转身回了殿中,步伐沉重,其他人也不敢多言,纷纷跟上。
等到重新坐下后,皇帝也没有了方才兴致,随便挥了挥手,让舞乐进殿。
玄武殿中的气氛尤为凝重。
“皇上。”
伴随着一个温柔的声音,身穿红色麒麟袍的丽色青年走了进来。
原本就不敢喧闹的大殿里顿时更静了,萧朔从谁的面前走过,那人几乎都会下意识地迸住呼吸。
这样一个看起来温润如玉的青年,手上也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鲜血。
第57章
萧朔不紧不慢地上前,他的唇边噙着淡淡的微笑,看似云淡风轻,实则谁也不会认为他弱不经风。
“皇上。旨已经拟好。”
萧朔手掌司礼监,连玉玺都在他手上,拟道圣旨不在话下。
他把圣旨呈给了皇帝。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打开圣旨。他看得很慢,字字句句都在斟酌。
谁都知道,这圣旨中是什么内容,四下更静了,就怕皇帝一个不顺心,自己一不小心就触了霉头。
只有舞姬还在殿中翩翩起舞,裙袂翻飞。
静乐嗤笑道:“真是瞎折腾。”
她的声音不响,也就坐在她身边的盛兮颜听到。
盛兮颜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给静乐和她自己都斟上了果子露,然后双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噙。果子露很甜,她愉快地弯了弯眼睛。
她看着萧朔,想着的是腰间的这块玉佩。
静乐的眸色幽深,薛家和他们楚家当年就是通家之好,时有往来,她曾经还去岭南住过一段日子,就算时隔多年,容貌已经淡忘,她也依然记得岭南王妃是一个温柔似水的女子。
二十多年了,如今连阿辰也二十多岁了。
静乐心绪有些乱,明明等了这么久的机会近在眼前,她的心却越发难以平静。
她端起果子露喝了一口平复心绪,这刚一入口,静乐就怔住了,赶紧道:“颜姐儿,别喝……”
这看着是果子露,入口也甜甜的,可静乐一尝就知,这分明是果酒。
一转头,盛兮颜早就把一杯全喝完了,安静地对着她笑。
静乐:“……”
这又醉了?
难怪一直没见她说话!
盛兮颜笑得又甜又乖,颊边浮起淡淡的红,还有两个梨窝若隐若现,可爱得让静乐忍不住想要抱在怀里揉。
静乐轻笑出声,从她手上接过酒杯,又让宫人给她倒了杯温水,哄着她喝完了大半杯。
微醺时的盛兮颜听话极了,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