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开明至此,舒筠哪能耿耿于怀,遂拂去心头的杂念,屈膝一礼,“女儿明白了...”
苏氏夫妇相视一笑,不再赘言,苏氏又扬眉吩咐单嬷嬷,“上早膳吧。”
少顷,两名丫鬟提着几个食盒进来,舒筠亲自帮着苏氏净手,母女二人依偎坐下,前一刻一家人还言笑晏晏,待看清桌上摆着的膳食时,舒筠脸色终于变了。
昨个儿早膳三盅燕窝,一盘水晶饺子,四样糕点,一盘蒸鸭,一叠鱼脍。
今个儿就只剩下一笼包子,几个馒头,并一壶黄豆汤。
三老爷脸色也极其难看,筷子刚拾起便放下,“我去与老太太分说。”
“等等...”苏氏唤住他,“老爷莫急,这是后宅的事,交给妾身来料理。”
三老爷见妻子气定神闲,忍了忍最终坐了下来。
苏氏含笑,“布菜吧。”
一家三口默不作声吃了小笼包,喝了几口豆汁。
舒筠心口难受,没吃下去几口,正要放筷子,却见身旁的母亲投来镇定一笑,“不吃饱肚子,怎好打胜仗?”
舒筠被母亲揶揄的口吻逗笑了,又将半个馒头塞入嘴里,狠狠嚼了几口,
“待会女儿陪娘过去。”
苏氏没做声,早膳过来,苏氏催着丈夫去国子监,自个儿在正屋歇着,她身子不好,便养精蓄锐。
倒是舒筠帮着单嬷嬷收拾碗筷,二人在西次间小声嘀咕。
“当年夫人生下姑娘您,身子落下病,难以再孕,起先还没什么,您长到五岁那年,老太太那头发作了,非要给老爷纳妾,老爷动了怒,掀了老太太的桌子,二夫人便乘势以老爷不敬长辈为由,扬言要去都察院告咱们老爷,”
“夫人闻讯不得不去上房理论,最后以两间铺子的代价,换来三房的安稳...”
单嬷嬷说到这里,心头酸楚一阵阵溢出来,哽咽道,“那两间铺子是当初舅老爷倾家置办的产业,是夫人压箱底的嫁妆,原是打算给您陪嫁的,如今都落到了那些腌臜人手中,奴婢每每想起,这心里便呕着一口气。”
“若是好吃好喝供着便罢,偏生处处刁难克扣。”
“那铺子正在铜锣街第三条街口,是顶顶好的地儿,长房二姑娘抢了您的婚事,二房二夫人又夺了咱们的铺子,老太太两头的好处都得,她们个个吃香喝辣,还不是咱们供着的?这口气实在咽不下。”
舒筠眼底一片冰冷,“我刚退婚,她们便来作践咱们,”咬了咬牙,问单嬷嬷道,“舒芝身旁那丫鬟呢?”
单嬷嬷闻言来了些精神,将泪水拭去,“安置在稳妥之地,您放心,此事奴婢已禀报夫人,夫人心中有数。”
苏氏身子归不好,却不是个软弱的。
大约午时还未到,上房那头来了人,说是老太太请苏氏和舒筠过去一趟。
舒筠撸起袖子要起身,却被苏氏按住,“你且在这里躺着,哪儿都别去,为娘去一趟便可。”苏氏抬眼看着窗外久违的春光,“人在低处有在低处的好,”
她轻柔一笑,“行事便可无所顾忌....”
作者有话要说: 某日女鹅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拍了他的肩,“大兄弟,给我做夫君吧。”
皇帝:.....小妖精你总算出现了。
第5章
清脆的碎裂声打破了荣正堂的凝滞。
老太太怒火中烧剜着苏氏,“你想干什么?”
舒芝见老太太动了怒,来了几分底气,跪在堂中楚楚可怜质问苏氏,
“三婶何意,竟是要栽赃陷害我,毁我名声吗?三妹妹嫉妒世子属意我,故意报复我不是?”
苏氏稳稳扶着圈椅的扶手,眼神如淬了冰似的凉,“白纸黑字的供词,写得明明白白,是你指使你的丫鬟算计筠儿和世子,二姑娘若狡辩,咱们大可去公堂对质。”
舒芝倒抽一口凉气,神色又惧又骇,悄悄瞥向自己的母亲,见大夫人面庞冷漠一动不动,委屈地流出泪来,求救地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是站在舒芝这一头的,她眸眼沉沉压着,嫌恶地盯着苏氏,“把事情闹大对你有何好处?你夫君难道不姓舒?”
苏氏慢腾腾转过视线去,眼中含着笑,“母亲,若非看在夫君的面上,我现在就不是在这儿了....”
老太太呕住,双手掐着扶手,肩头隐隐发颤,“你威胁我?你想气死我不是?”老太太气得剧烈咳嗽,一堆仆人涌上去捶肩顺背,看热闹的二夫人也假意帮着老太太捋一捋背心。
苏氏不理会老太太,而是看向对面的大夫人,“我女儿名声受损,今后再难议亲,此刻她在闺房里要死要活,还请大嫂务必给个交代。”
舒芝对外声称是淮阳王世子喝醉了酒进错了门,大夫人却晓得小女儿心思曲折,见不惯她长姐得了一门好亲,一心掐尖要强比过她去。
今日看了苏氏提供的供词,大夫人是半点也不辩解,她虽然很不齿女儿的行径,却也不能真的坐视不管,她额尖隐隐抽了抽,掀起眼睑问苏氏,“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氏轻轻弹了弹衣襟上的灰尘,淡声道,“其一,将十年前拿走的两间店铺还回来,其二,这十年店铺收租该多少银子,长房全部贴补给我。”
话落,一屋子人勃然色变,一直事不关己的二夫人见这把火烧到自个儿身上,气得弹跳起身,指着苏氏喝骂,
“你休想,店铺已到了公中,便是公家财产,此外,这是你们与长房的恩怨,何故牵扯我?”
二夫人执掌中馈,店铺的营收她跟老太太占了大头,岂肯吐出来。
苏氏老神在在道,“那便鱼死网破吧。”
老太太气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二夫人看向老太太,老太太捂着额看向大夫人,舒芝也没料到苏氏如此果决,小心翼翼扯着大夫人的袖管,带着央求之意,大夫人本就觉得丢脸,瞅见女儿梨花带雨一副不争气的模样,忍不住一巴掌抽过去,怒道,
“都怪你不安分守己,害我跟你姐姐一道丢脸。”
舒芝被打蒙了,不可置信看着自己母亲,眼底交织着羞怒与委屈,
“我不是你的女儿了吗?我与长姐明明都是您亲生的,您偏生疼爱长姐,处处以长姐为荣,我能怎么办,只能靠自己挣!”
大夫人闭了闭眼,只觉小女儿已魔怔了,她摇着头长吁一口浊气,看向苏氏,
“三弟妹莫要强人所难,你根本不在乎淮阳王府的婚事,不过是借着由头想夺回店铺罢了,店铺在公中,我同意还给你,但贴补的事,门都没有....”
二夫人见大夫人松了口,给气笑了,挽起袖子恨道,“大嫂,您是个菩萨,只知伤春悲秋,却不知油盐酱醋,阖家那么多口人,都要吃的用的,这些嚼用哪里来?您口口声声同意将店铺还给她,今后缺的银子长房来补吗?”
大夫人一个眼神劈过去,“好,那从今往后由我来掌中馈。”
二夫人给噎住。
舒家本该长房媳妇持家,只是当年大老爷和三老爷科举高中,唯独二老爷闲赋在家,后来阖家商议由二老爷管着府上庶务,替大老爷和三老爷支应门庭,起先二夫人不肯,后来提出由她来掌中馈,老太太答应了。
故而这么多年舒家中馈一直掌在二夫人手中,二夫人也由此得了不少油水,身为长媳的大夫人心中多少有些意难平。
苏氏冷眼看了一会儿好戏,语气清定,“此事没得商量,我只给你们一个时辰,将店铺契书和银两交到我手中,否则一个时辰后,秋菊便会被送到都察院大门前。”
舒芝呼吸一窒,瘫倒在地,她顿了片刻,泪如雨下爬到大夫人跟前,泣道,“娘,您一定要救女儿,婚事已在太上皇那儿过了明路,事情闹大,不仅女儿颜面无存,就是父亲也会被人弹劾,面临罢官罢职.....”
“还有大哥哥,大哥哥要科举呢...”舒芝想起什么,扭头去够二夫人的衣裙,央求道,“二婶婶,二哥哥还在书院读书呢,这事闹出去,二哥哥前程都毁了,店铺咱们拿了十年也够了,您就让给她吧...”
二夫人气得差点吐血,狠狠将衣摆一扯,任由舒芝扑在地上。
当年她拿三老爷前程威胁苏氏给铺子,如今苏氏依葫芦画瓢。
老太太看着乱糟糟的屋子,哭天抢地,好处她舍不得,孩子的前程更丢不开,骂了一阵,不得不平心静气商量对策。
苏氏搭着单嬷嬷的手出了荣正堂....将嘈杂的吵闹抛至身后,这口气她已忍了多年,她可以吃苦,可以受辱,却容不得任何人骑在女儿头上撒野。
她坚信无论二夫人如何跋扈,她终究拗不过大夫人的大腿去,三品太常寺卿的大老爷才是舒家真正的顶梁柱。
苏氏坐在荣正堂前面的垂花厅,吩咐嬷嬷搁一铜漏在台阶前,阖府下人探头探脑,晓得三夫人这是动真格的,时间一刻一刻流逝,荣正堂的吵闹声渐渐消弭,也不知老太太如何端平这一碗水,总之,未时还差一刻的档口,老太太身旁的管事将两个店铺的契书和账簿送到苏氏手中。
再过半刻钟,大夫人那头的管事嬷嬷也捧着一沉甸甸的锦盒交给了单嬷嬷。
苏氏摆摆手,疲惫地回到了三房。
她身子弱,折腾这一上午已是强弩之末,小喝两口粥便躺下了,舒筠伺候她睡下,瞥见母亲嘴角残有一些粥屑,下意识去掏绣帕给她擦拭,却掏了个空,舒筠愣了愣,又寻了一块雪帕给母亲掖了掖方才出来,回到自己院子寻到芍药,
“我的绣帕呢?昨个儿那块绣帕哪去了?”
舒筠前段时日刚学了双面绣的功夫,忙活半个月总算得了一块满意的绣帕,那绣帕上绣了一朵双面绣的兰花,她甚是满意,从不离身。
芍药正捧着她昨日褪下的衣裳在院子里晾晒,一面拧干衣裙,一面嗔道,“昨个儿奴婢扶您回来,身上就不见手帕,谁知道您扔哪去了,指不定醉糊涂了,扔给哪位漂亮郎君吧。”
舒筠闻言一呆。
还真是...
她记得梦里她当真将绣帕扔给了那男子,而现在绣帕果真不见了,那昨夜的事该不会是真的吧....
舒筠心凉了大半截。
她急得在屋子里踱步,那绣帕虽说未绣闺名,可熟悉她的人是认得出来的,自己的贴身之物落给了一陌生男子,终究是个隐患,若去寻他拿,昨夜的事当怎么办?况且,她去哪儿寻他?
*
裴钺这一上午收到的异样目光可是够够的,即便他有意遮掩,却架不住那些大臣的火眼金睛,早朝过后,这桩事便在官署区传开了。
“下朝时我特地逮着了刘掌印,问陛下何故受了伤,那老奸巨猾的东西口风紧得很,半个字都不肯透露,只说陛下不小心磕到了,你们信吗?”
“我信他个屁,老子跟随陛下多年,陛下身经百战也不曾破过嘴皮子,依我看,定是....”他做了个啵嘴的姿势。
众臣一面欣慰铁树开了花,一面惋惜,“都亲破嘴皮了,昨夜必定是**一度,论理今晨便该有旨意下来,都这个时辰了,司礼监和礼部怎么没个声响?”
立有官员派人去礼部打听,却说礼部尚书正在司礼监磨,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可惜到了下午斜阳西沉,刘奎口风依然没松,大臣们满腔的热情均被磨了个干净,临出衙门时,不免嘀咕,
“陛下好歹是一朝天子,竟也干起不负责任的事....”
这话传到御书房,裴钺抚了抚额,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
连着数日,舒家上下均跟打了霜的茄子,气氛冷凝,舒筠因为绣帕的事心事重重,二夫人那头为痛失一笔银子心中郁碎,舒芝整日跟油锅里的蚱蜢似的,在屋内来回踱步。
事情过去了三日,淮阳王府迟迟没来议亲,甚至听闻淮阳王将儿子给禁足了,舒芝担心婚事出变故,大夫人一心礼佛拒不见她,舒芝自小生活在长姐阴影下,也豁不下去脸面求长姐说情,最后只得趁着父亲夜里回府,嘤嘤啜泣哭诉。
大老爷还是心疼女儿的,宽慰几句让她再等一等,他毕竟是女方长辈,岂能上杆子去男方议亲,左不过太上皇已发了话,淮阳王大约是不满婚事,故意下下王妃母子与舒芝的脸面。
舒芝没有父亲沉得住气,满腔忧愤寻到舒筠,
薄暮冥冥,舒芝站在穿堂口拦住了舒筠的去路,那双眼布满血丝,“三妹妹,你那日的话是什么意思?”
舒筠瞧见舒芝也不解气,懒懒靠在廊柱,“哪句话?”
“你说世子是无用之人的话?”
“哦,我说了这话吗?”舒筠拂了拂耳鬓的发梢,眨巴眨眼道,“怕是二姐听错了,我可没说过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