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拒绝了。
被彻彻底底地拒绝了。
安涵容看着封辛,他想再劝说她,但思考许久后,他还是转过头走了——
拒绝结盟,也许是因为筹码不够。
如果、如果能拥有什么更有利的条件,更重要的信息,也许能让她改变意愿呢?
他打开门,从1022号房间离开。
封辛一边吃果干,一边回味着安涵容给出的结盟邀请——
还挺新鲜的。
她有一段时间没收到过结盟邀请了。
也许不能说是结盟——
人类、精灵、天使、恶魔……还有很多无法用蓝星的词汇去描述的生灵,他们都向封辛提出过请求——
请她稍稍地偏向他们的那一边。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他们将这种“偏向”称为“眷顾”。
得到她的眷顾,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们的生命会繁荣,物质会丰满,文化也会昌盛。
温暖、幸福与荣光将永驻身心,凄苦和灾难再也不会糟践他们。
但封辛没有答应。
并不是为了维持名为“公平”的东西。
她只是觉得无趣——
借助、依赖神明的力量去成长的种族弱小又无用,就像开在沃土中的名贵花朵,除了表面的光鲜亮丽外一无是处。
他们应该靠自己的双足行走,用手去抓握命运,而不是祈求神明的垂怜。
不过,其中也有些有点趣味的生灵。
他们没能得到她的垂怜,因此认为,她是无能的庸神,甚至是恶神,是灾厄与不幸的源头。
他们或者单枪匹马,或者集结在一起,跨越无数坎坷登上神殿来质问、讨伐她。
他们非常地憎恨她。
但是,封辛却有些喜欢他们,她一向很喜欢与众不同的有趣事物。
封辛坐在椅子上,回忆起了往事。
那些生灵怎么样了?
好像被她弄碎了?他们没有琉璃漂亮,却像琉璃一样易碎,很脆弱,她一触碰,他们就倒塌破碎了。
她碰碎了很多次这样的“琉璃”。
很多年,很多次……这样的人和事毫无规律地出现又淘汰,最近的一次是在一百年之前。
也许还会再遇见。
也许就到百年前为止,再也无法遇见。
封辛度过的岁月很长很长。
任何事物的长度都无法与她抗衡。
她见到无数事物的出现,也见到它们消失殆尽的结局,“反抗者”只会是那些微不足道的事物之一。
但它们的“存在”是有趣的。
它们让她获得了乐趣。
很少很少……但她享受到了乐趣。
封辛眼中的光辉变得柔和,她笑了起来,笑容温润且美好,就像带着不刺目的光辉的星辰。
零食吃完了。
封辛用手帕擦了擦微粘的指尖,她拎着手帕,走向盥洗室。
正对着盥洗室的门的,是花色大理石洗手盆,洗手盆的底部是一个不锈钢旋钮,能通过翻转来堵住或放走洗手盆里的水。
此时旋钮是打开的状态,封辛从正上方望下去,能看见黑漆漆的下水管道。
带着些许异味的黑暗与深邃中,一只眼睛睁开了,睫毛很长,眼睛很大,虹膜和瞳孔是深浅不一的蓝色,略微有些荧光感。
这只眼睛睁大,露出粉色的眼角。
它眼珠转了转,随后就锁定了方向,好奇且精准地看着封辛。
她注视黑暗,黑暗也在观察她。
下水道里的眼睛是[鬼域]的副本稳定维护团队带来的,是一只眼鬼,只有眼睛大小,或者说,它就是一只眼睛。
它能够进入各种各样的狭窄之处,躲藏在里面,静悄悄地观察一些事物。它还能通过长时间的对视,进入人类的眼睛里,依靠人类的眼睛来看见情报。
因此,它在和封辛对视。
毫无躲闪、眼都不眨一下地对视。
封辛低头,平静地看着[眼睛]。
她没有惊恐倒退,也没有大喊大叫。比起其他和[眼睛]对上了视线的人,冷静到了有些奇怪的程度。
封辛一只手拎着手帕,另一只手的食指和拇指伸进手帕里,变魔术似的从里面抽出了银白的、尖锐细长的金属——
一根加长的织毛衣针。
她拿着针,竖直地对准盥洗盆的下水口刺了下去,动作丝滑流畅,似乎完全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问题。
封辛表情平淡,就像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的杀鱼小哥——
心冷、手稳。
洗手盆下方传来了凄厉刺耳的尖鸣声。
是鬼怪在撕扯着喉咙、拼尽全力发出痛苦的尖叫声。
尖叫声越来越弱。
洗手盆深处发出了别的声音——
“咕噜噜。”
“咕噜噜噜噜——”
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
先是暗红色的泡泡,它们咕噜咕噜地冒出来,堆挤在一起……新的冒上来,旧的被挤到无处可去时就破裂。
而后,是同色的液体,从洗手盆的最底端涌出来,液面不断地上升。
封辛:“……”
封辛走出去,拿起床头柜上的座机话筒,拨了前台的电话:
“我的房间脏了,麻烦打扫……是什么弄脏的?血……?应该是血吧?”
前台:“……?”
房间里怎么会有血啊?
而且这种不确定却又很淡定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恐惧啊!尖叫啊!痛哭流涕啊!你有一点玩家看到血时的基本素养好不好?
得到前台“马上就去打扫”的答复后,封辛挂掉电话,她坐在床边,安静地等着前台派来的清洁工。
血已经涨出了洗手盆。
漫过了花色大理石洗手台,又漫过了做了“防满溢”设计的边缘——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先是滴落,滴落的速度不断变快,最后竟然连成了线。
一条线、两条线、三条……
暗红色的液体争先恐后地涌出洗手台的台面,落在盥洗室的地面上,积聚成片,甚至还会蔓延。
前台的工作人员到达了1022房间,因为是高度可疑的问题玩家的房间,前台出动了很多人——
清洁工,大堂经理,还有副本稳定维护团队的负责人方逸以及其他鬼怪若干。
大堂经理看着自己这边的阵势,忍不住眼含热泪——
平时都是玩家惧怕鬼怪,要聚在一起来面对鬼怪。现在到了封辛这里,局势完全颠倒过来了。
鬼生耻辱,呜呜,鬼生耻辱!
他们进了门,看到了封辛要求清理的盥洗室,遍地深红,洗手池满池的血还在往外溢,宛如恐怖片里的凶杀现场。
不、凶杀现场也不会这么惨——
哪个人能出这么多血?
清洁工:“……”
大堂经理:“……”
只有方逸还算镇定,他面对问题玩家的次数比别的鬼怪多一些,对这种场面也算是见惯不怪。
他抬起手,两只手揣在宽大的袖子里,面向封辛,询问道:
“盥洗室怎么会变成这样?”
“下水口里有一只眼睛在看我,所以我把它戳破了,没想到有这么多血。”
封辛抬起手,她修长细嫩的手中攥着一团手帕,她隔着手帕握着一根带血的金属织针,
“用这个戳的。”
方逸:“……!”
眼鬼——!
封辛歪了歪头,对方逸说:
“盥洗室是比较私人的地方,在这里偷看是很失礼的事情,对不对?”
方逸:“……”
封辛是在说眼鬼。
但不知道为什么,方逸总感觉,这话是对他说的。
是他带来了这只眼鬼,让它藏顺着管道,藏匿到1022号房间的盥洗室里,帮他监看问题玩家。
“你们的表情都很难看。”
封辛眼角微弯,笑意盈盈地问道,
“我做错了什么吗?玩家在副本里不能攻击鬼怪吗?”
方逸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可以。”
这是[鬼域]的副本,是玩家与鬼怪进行对抗的地方,除却有特殊规则的副本外,玩家当然是可以攻击鬼怪的——
就像鬼怪攻击、伤害玩家那样。
他抬起手,从封辛手中接过细长的织毛衣针,细细地打量这根“凶器”,他问道:
“您怎么会有这个?”
这不是酒店会放在客房里的东西,也不像是玩家会随身携带,从外面带进副本的物品。
“在影院里发现的,不小心带出来了,忘记还了。”
封辛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手指绕着自己烫过的头发,一边做着小动作,一边回想酒店四楼的影院。
“那里有很多各种各样的小东西呢,是道具吧?”
方逸:“……”
酒店工作人员:“……”
封辛的目光越过方逸,落在了盥洗室里的暗红色液体上:
“啊,要漫出来了。”
“快点打扫吧。”
封辛提醒道,
“漫出来之后再打扫可就麻烦了,就算换地毯也不一定能清理干净。”
大堂经理一口气哽在了喉咙里。
半晌后,他才喘过气来,指挥着清洁工对盥洗室进行清理,顺便给眼鬼收尸。
方逸指着封辛手中沾血的手帕:
“这个是有特殊意义的物品吧?需要帮您洗干净吗?”
他当然不是想要帮忙洗手帕,他只是想拿到封辛的私人物品,进行调查——
这块手帕很薄,上面绣着不知名的花朵,绣工非常精致巧妙,方逸能够分辨出来,这是手绣的,而非机器制品。
“没什么意义,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家伙送的,我觉得好看就收下了。”
封辛转过身,把手帕扔进了垃圾桶,
“脏了,不想用了,不用洗,直接丢掉。”
作者有话说:
一位不知名舔狗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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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离渊连锁酒店14
◎换个房间住吧◎
这样的手帕,封辛还有很多块,有绣美梦花的,有绣不死鸟的,也有绣着华美的城堡和森林的。
封辛还记得这些手帕是谁送的——
并不是因为手帕重要,而是因为她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她不会忘记所见所闻的任何事物。
如果她是会因为时间长久和印象不深刻就遗忘某些事物的种族,她一定不会记得这些手帕是从哪里得到的。
不过,她的不会遗忘,也就只是“刻意去回忆的时候能记起来”的程度而已——
这些手帕就像砂砾,堆叠在她繁多广阔的记忆沙滩上,不重要,也不起眼。
方逸指着垃圾桶问:
“……那我帮您把垃圾捎下去?”
封辛点了点头,她像是面对仆从提出的“今天花瓶里放白芍药好吗”的疑问那样回应道:
“可以。”
方逸:“……”
正常人这时候会说谢谢吧?
方逸无言地弯身,把套在桶上的垃圾袋拎起来。
鬼怪们擦洗着盥洗室的血迹。
封辛坐在床上,看着鬼怪们忙碌,她看着看着,就翘起了二郎腿,姿态镇定又懒散。
她甚至摸出了一包葡萄干,边看边吃。
大堂经理:“……?”
一个人类,在房间里聚着许多鬼怪的情况下,不急不躁不害怕,还在淡定地吃零食……
这场面也太诡异了吧?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他真想劈手夺过封辛手里的葡萄干,扯着她的领子大吼——
吃什么吃?!
你着急啊!你害怕啊!你尊重一下我们好不好?
但他不敢,他怕自己被这个史上最离谱的玩家像是刚刚扔手帕那样轻轻松松地做掉。
清洁工拿着拖把,一边反复刷洗洗手台和地面,一边哀嚎:
“擦不干净啊!地面不管怎么洗都还是泛红……救命,这眼鬼的血怎么比强力污渍还顽固啊?”
“我看看。”
大堂经理走进盥洗室。
酒店工作人员忙着清洗盥洗室,封辛坐在床上吃葡萄干,方逸和他的副本稳定维护团队盯着封辛。
一时间,客房里的氛围分外地平静和谐。
“他们看起来业务不熟练。”
封辛对方逸说,
“以前没服务过玩家吗?生意不好?”
方逸:“……”
方逸小声吐槽道:
“……以前的玩家不需要服务。”
封辛点点头,她把手里剩下的半袋葡萄干递给方逸。
方逸愣了一下——
这是在和他分享?
不,不是的,先前的半个小时里,她一直在吃葡萄干,她要是有心分享,早就分享了,不会等到现在。
她是吃腻了,不想吃了,所以把剩下的葡萄干随便丢给他。
方逸:“……谢谢。”
封辛:“……?”
她只是想让这个能提供扔垃圾服务的,把这件垃圾也顺手捎下去。
这有什么好谢的?
不过,好像也不奇怪……她见过许多对她心怀感激的生灵,无论她做什么,他们都会接受,躬下身体甚至跪拜,用诚挚的颂言来表达感谢。
他们很乖。
但也愚昧、迂腐、无趣。
“真的擦不干净……”
大堂经理从盥洗室走出来,露出个讨好的笑容,对封辛道,
“对不起,这里实在是太难清理了,为了不影响您的居住体验,我们给您换一间客房,可以吗?”
封辛点了点头,回答道:
“可以。”
大堂经理原本做好了和她磨的准备,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他松了一口气——
面对这种玩家,能少招惹,就不要和她硬碰。
封辛的新房间被安排在1023号客房,就在1022号客房的对门。
酒店工作人员快速有序地收拾了1023号房间,更换地毯,擦洗物品,把床品和封辛的粉色巨型玩偶熊都搬了过去。
他们还赠送了很多小零食,和四楼影院的零食是同款。
大堂经理对封辛说:
“那我们就离开了,有什么事的话,您就拨前台的电话。”
其实他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他希望封辛不要拨电话,千万千万不要拨电话,离他们远一点。
如果可以,他巴不得把电话线剪断。
鬼怪们一同离开了房间,走进电梯时,脸上的表情都苦巴巴的。
穿着黑色古装、画了白面妆容的方逸,左手浅绿色垃圾袋,右手一袋葡萄干,画风相当不搭……
就像古装美男骑小电驴,看起来有种“穿越时空”、“时代奇缘”的怪异感。
方逸把葡萄干递给大堂经理,询问道:
“这东西,普通人能吃多少?”
大堂经理看了看葡萄干,回答道:
“二十颗,最多二十五颗。”
这些小零食是用阴气凝成的,每吃一口,就相当于将阴气吞下肚子。
鬼怪吃了不会有问题。
但是还活着的人类,吃下后就会因为“不好的气”渗透身体而极度难受,甚至变得虚弱。
大堂经理回答完就沉默了。
他没有数封辛到底吃了多少……
但他看见了,他们忙于清洁盥洗室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吃这个葡萄干。她吃下的葡萄干的数量,肯定要远远超过“二十五”这个数字。
吃完葡萄干之后呢?
她难受了吗?虚弱了吗?
不,没有,她看起来和平时一样,如果不是吃腻了,甚至能再吃两袋葡萄干。
不正常。
太不正常了。
可是,她不正常到这种程度,测试结果却是“她很正常”。
离渊连锁酒店的工作人员和[鬼域]的副本稳定维护团队,面对着这样的封辛,都是“有苦说不出”的状态。
他们回到前台。
“帮我们开个房间吧。”
方逸对大堂经理说,
“我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研究一下这东西。”
方逸抬手,晃了晃手里的绿色垃圾袋。
“好。”
大堂经理拿出登记表。
这时候,有人走过来了,是玩家。
大堂经理迅速地把登记表收进了柜台下方。
安涵容走到柜台前,说道:
“我想咨询一些事情。”
大堂经理面带职业微笑,笑眯眯地看着安涵容:
“请问您想咨询什么呢?”
他的肤色是惨白的,比安涵容这个白血病人的肤色更加灰败、毫无生气。
“酒店有送餐服务吗?”
安涵容一本正经地询问,
“我半夜想加餐,可是按照规定,黑夜回合好像不能离开房间?只能麻烦工作人员送到房间了。”
大堂经理:“……不可以,餐厅的工作人员夜晚不上班的。”
“餐厅的工作人员是鬼怪吧?”
安涵容钻牛角尖似的提问,
“鬼怪不就应该夜晚活动吗?”
大堂经理:“……总之就是不可以,餐厅那边晚上没有人,做不了饭,也不送餐。”
安涵容点了点头:
“哦。”
大堂经理问:
“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安涵容露出一个笑容:
“暂时没有了。”
他转身离开了。
方逸低着头,一边研究从垃圾袋里翻出来的手帕,一边对着大堂经理感慨:
“这一批客人里,怪人很多啊。”
“可不是吗?”
大堂经理摇了摇头。
※
第二次白昼回合的最后半小时到了,剩余的九名玩家在一楼休息区集合。
这一轮的白昼回合,他们过得很单调。
寻找背叛者最好的方式就是观察和套话,但因为王珏是因为结盟才被杀的,他们在下意识地避免和别的玩家离得太近。
寻找背叛者这件事毫无进展。
这就是背叛者所乐见的局面。
“这一次在投票结果揭示前,就不互相看票了。”
闵念烟写好自己的票,正面朝下盖在了桌子上。
封辛拿起笔,在投票券上写下了名字。
朱落一边写名字,一边哭。
看起来,投票给别人这件事,对她而言有很大的心理负担。
所有人都做好了决定,捏着投票券,在第二次白昼回合即将结束时,把投票券一起投进了箱子里。
【当前时间,第二天17:00:00。】
【玩家均已完成投票。】
【安涵容,1票,投票人:李有福。】
安涵容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并不起眼的男生。
李有福年纪比安涵容稍大,十九岁。他是留守儿童,自幼长在乡下,一直都是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没有精力管他太多,所以他没学好,没念好书,高二下学期就辍学了。辍学后他到城里打工,当过服务员,洗过盘子,现在在便利店里值夜班。
或许是生活留下了磨砺的痕迹,他那平平无奇的面貌显得有些粗糙,不像是十九岁。
反观安涵容。
虽然病得很严重,但他是精致的——
浅色的衣物整洁干净,袖子挽起时露出手腕,皮肤细嫩,看起来从未干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