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双手负在身后，目光打量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们，一字一顿：“《两只老虎》，没有要求，但唱无妨。”
相处这么久下来，他早就清楚，浅浅那小姑娘心思多得很。
她那么讨厌她那个缺德主家，也就是他。
若是知道他就是她的网恋男朋友，想必应该不是十分愿意认他，陆离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想着。
他直接拦着一个一个问，肯定是问不出来的，那小姑娘说不定就糊弄过去了。
而宫门外，来接人的马车已经陆陆续续等在那里，他不想给小姑娘任何跑掉的机会。
让人唱曲儿不是目的，他要看的是，众人面对此事的反应。
吴风拱手：“微臣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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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香背了两个大包袱。
林思浅身前挂着装小橘猫的包袱，用披风遮住，肩膀上挎了个装冬衣的包袱。
二人跟在两名人高马大的墨羽卫后头，一路连走带跑地往皇宫正门口走，生怕去晚了，宫门关了。
这是奔向自由之路，林思浅快乐得要飞起，一路上忍不住小小声地哼着小曲儿。
虽然她们速度不慢，可雅音殿最是偏远，等几人到了皇宫正门口的时候，远远地就瞧见宫门口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秦贵妃愤怒的训斥：“本宫要见太后，让开，本宫让你们让开。”
不愿离去的宫妃们哭哭啼啼。
墨羽卫在外围高声维持秩序。
总之，吵吵嚷嚷的，像个菜市场。
“怎么了这是，不是说要出宫吗，这怎么都挤在这不走？”林思浅纳闷道。
两名墨羽卫把人带到宫门口，任务完成，对着林思浅拱了拱手，先一步过去查看。
林思浅扯着竹香，加快速度也跟着跑过去：“咱们也去看看。”
“借过，借过。”林思浅拽着竹香，费劲巴拉挤到人群中，就见墨羽卫统领吴风手持佩剑拦在宫门前。
而在他面前，一名昔日宫妃正小声唱着不知什么玩意儿，声音太低，隔得有点远，林思浅也没听清楚。
林思浅拉过旁边一位咬着帕子呜呜哭泣的女子，小声问：“这位姐姐，这是在做什么？”
那名女子抬眼看了一眼，见是林思浅，她懒得搭理，呜呜继续哭。
林思浅又转头去问另一边的人，还没等开口，就听吴统领说话了：“我再重申一遍，陛下有旨，哪位姑娘若是唱出了《两只老虎》这个小曲儿，那便能留下。”
什、什么？
唱《两只老虎》？
林思浅如同五雷轰顶，脑瓜子嗡嗡作响。
能让墨羽卫统领吴风出面，如此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拦着昔日嫔妃们，让她们在宫门口唱两只老虎……
这人是谁，林思浅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可她仍旧心存侥幸。
紧紧抓着竹香的手，颤声问：“香儿啊，皇帝陛下他、姓什么？”
竹香凑过林思浅耳边小声耳语：“主子，陛下姓陆啊，您不记得了。”
皇帝姓陆……
陆远之也姓陆……
“浅浅，若我说我是皇帝，你可愿意同我见面？”
“浅浅，若我真的是皇帝呢？”
林思浅这次不光五雷轰顶，她还万箭穿心。
她听见了自己的心咔嚓咔嚓碎掉的声音，稀碎稀碎，缝都缝不起来那种。
果然，人啊，只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
明明稍微动动脑子，仔细思考一下陆远之的话，就能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可就因为她惧怕皇帝，不喜欢他，所以就不肯相信几乎已经摆在她面前的事实。
林思浅，你可真蠢啊你，简直蠢出天际了。
想想她对着陆远之骂缺德皇帝那些话，林思浅恨不得时空倒转，按住那时的自己狠狠捶上一顿，让你嘴欠，让你嘴欠。
她不光蠢，不光嘴欠，她还倒了八辈子的大霉啊这是。
好不容易天上掉下个网友，可这天底下那么多人，怎么就偏偏是皇帝呢。
人群之中一片哗然。
大多数不想离去的姑娘们，积极地和身边的人在商讨。
“这个什么两只老虎，到底怎么唱的，姐姐你可知道？”
“我也不知，听都没听说过。”
“那可如何是好？”
“还能怎么办，就像前面那两位一样，瞎唱吧。”
难得有个一身傲骨的姑娘，虽觉得被遣送回家着实有损颜面，可却依然愤愤道：“出宫便出宫，何必要对我等如此羞辱，我不唱，让我走。”
可吴风吴大人又说话了：“陛下有旨，所有人都得唱，不唱不能走。”
林思浅本来存了侥幸心理，想着说自己不会唱，也不想留下，就糊弄过去的，可这下好，希望彻底破灭了。
她倒是可以故意唱跑调唱错词，可谁知道那缺德皇帝在哪躲着呢。
她们俩夜夜畅聊，聊了那么久，估计她只要一出声，怕是那家伙就能听出来。
又有姑娘咿咿呀呀开始唱了起来，还怪好听的。
可那调子，那词，全都八竿子打不着。
可不知为何，唱完了也不让走，让到一旁等着。
看着很快又有两位姑娘唱完了，林思浅焦急万分，感觉天地都在旋转。
惊惧交加，紧张万分，林思浅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留在这。
做好了决定，她拉着竹香悄悄往后退，后退，再后退……
好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她们很快就退出了人群。
可退出来了，她才发现也无处可去。
竹香见林思浅脸色不对，悄声问：“主子，您怎么了？”
林思浅脸色苍白，声音发颤：“香儿啊，我们等一会儿再走。”
“下一个。”吴风粗犷高昂的声音像催命符一样，吓得林思浅一个激灵。
看了看高高城墙下的阴影，林思浅拽着竹香，不动声色，一步一步悄悄挪了过去。
刚隐入暗影中，恰逢吴风又喊了一句“下一个”，林思浅心一抖，拉着竹香顺着墙根就往回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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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隐在暗处，左手背在身后，右手置于胸前，不动声色静静观察着簇拥在一起的女子们。
深不可测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去。
那些人的神情有不解的困惑，有不知如何唱的迷茫，还有自认被羞辱了的愤慨，但全都是正常反应。
他眉头紧蹙，低声问身旁的墨羽卫：“可是有人已经走掉了？”
墨羽卫低声答：“启禀陛下，先前有两位姑娘已经出了宫门，上了自家马车，吴大人赶来之后，又都接了回来。”
陆离又问：“所有人都在这了？”
“应该是的，臣再清点一遍。”墨羽卫答道，看着前方默默点起人来。
就在此刻，不远处，两名墨羽卫带着两人匆匆赶来。
那胸前挎个小包袱，肩上挂个大包袱的小姑娘，眉开眼笑，神采飞扬，脚步欢快地朝宫门口奔了过来。
陆离一眼就认出来了，她曾经是他后宫之中的林美人。
那个曾经在泰和宫寝殿里，满地乱爬的林美人。
那个在皇宫甬道远远见到他，掉头就躲的林美人。
那一瞬间，陆离如梦初醒，彻然大悟，所有的事情都清晰了起来。
林美人姓林。
浅浅也姓林。
那晚，林美人在泰和殿服侍。
而他，迟迟等不到浅浅的传音。
原来，竟是她。
小东西，掩饰得挺好啊。
陆离暗咬后压槽，捏紧了扳指。
看着那越走越近的小姑娘，陆离心中，喜悦，激动，后悔，自责，害怕，嫉妒，所有情绪一瞬间齐齐袭来，就像狂风暴雨下的大海，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陆离压住立马上前相认的冲动，按耐住性子，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一脸兴奋跑来的小姑娘。
她今日没有再穿那套大红大绿大紫的衣裳，而是穿了一身淡粉。淡粉色的衣裳，淡粉色的披风。
原来她是会打扮的。
先前穿成那般，想必是故意的。
她不喜皇帝，就刻意打扮成那幅丑样子。
陆离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拿到前面，捏着右手拇指上的扳指一下一下转着。
他的视线一错不错地跟着越跑越近的小姑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就见她拉着丫鬟，兴冲冲挤到了人前，探头探脑左边问问，右边打听打听。
目光灵动，神情活泼。
和重阳宫宴上埋头猛吃的同时，仍旧不忘维持端庄举止的宫妃简直判若两人。
和那在泰和宫内满地乱爬，被发现后又缩成鹌鹑的小怂包模样，也大相径庭。
原来，这就是他的浅浅。
他的浅浅，原来是这样的。
小骗子！
还挺会骗人的。
陆离眼中情绪翻涌。
他对着身旁还在数人的墨羽卫低声吩咐几句，墨羽卫应是，走到吴风身边一阵耳语。
随后，吴风高声把命令重申了一遍。
果不其然，小姑娘脸上的笑容顷刻间就没了，瞪圆了眼睛，一脸惊愕。
灯火下一双熠熠生辉的大眼睛左顾右盼，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像是在找寻什么。
陆离特意往前站了一小步，让自己更显眼些。
可那小姑娘的视线扫了两圈，愣是没看到他。
她慌里慌张地又观望了一会儿，拽着她的丫鬟悄悄地蹭到人群外头去了。
紧接着，一步一步溜到了墙根底下，藏在墙下的暗影里，跟个小贼一般，猫着腰掉头就往回跑。
这是想溜？
陆离抬手招呼两名墨羽卫，绕过人群，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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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咱这是去哪儿？”
竹香被林思浅一顿莫名其妙的操作弄得满头雾水，一边跟着跑一边小声问。
林思浅语气慌乱：“咱们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竹香回头看了一眼，焦急地问道：“可是主子，咱们不出宫了吗？”
林思浅声音压得极低：“出，但是先躲一会儿，待会儿再说。”
她想好了，现在这节骨眼上，她千万不能露面。
她估计，那缺德皇帝定是猜到了她是后宫中的一员，但指定是不知道她是哪一个，所以才整这么一出，唱什么两只老虎，目的就是听她的声音，看她的反应，从而把她找出来。
不然的话，直接抓她不就得了。
她带着香儿先找个地方躲一会儿，等这一阵过去，那缺德玩意儿离开，她再回来，就说掉了东西回去找了。
可恨的是，宫门前的这广场，空空旷旷，连棵树都没有，看来还得再跑一段了。
林思浅身前兜着小橘猫，肩上扛着包袱，在前头跑得气喘吁吁。
可跑着跑着，就听后面没了脚步声。
她正想回头看一看香儿，脖领子就被人给拎住了。
下一瞬，一个熟悉又陌生，温润又冰冷，对林思浅来说，宛如阎王爷索命一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亲爱的？”
这一声亲爱的，直接喊得林思浅魂飞魄散，差点儿就地升天。
她用了极大的毅力，紧咬牙关，这才压制住尖叫出声，撒腿就跑的冲动。
她脊背绷直，双手握拳，艰难地管着自己那不听使唤想要去摸玉佩的手。
身后男人松开了拎着她脖领子的手，伸手落在她头顶，像是要摸摸她。
那手刚一碰到她的头顶，她就下意识低头想躲。
本就跑得双腿发软，身体这一前倾，差点儿一下摔在地上。
那男人及时伸出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扶着站稳：“当心。”
林思浅僵硬地扭转脖子，回头，对上的是男人的胸口。
她再抬头，果不其然，看到了皇帝陛下那张好看得人神共愤的脸。
先前一路走来，她内心欢喜，心潮澎湃，不止一次的想过，等出宫见了她亲爱的远之哥哥，她一定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可如今，她只想跳起脚来，狠狠地给他一个大耳巴子。
好你个大骗子！
骗得她好苦啊。
可她不敢。
几步之外，竹香被两名墨羽卫伸手拦住，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林思浅头晕眼花，双腿发颤，攥紧了双拳。
她仰着脑袋，强装镇定，鼓足了勇气和那高大的男人默默对视着。
片刻之后，男人那双深如古潭的凤眸，竟然缓缓染上了深深笑意：“浅浅？”
那声音就和之前无数个夜晚那般，温润动听，温柔和善。
可却听得林思浅脊背发凉，毛骨悚然。
电光火花之间，林思浅思虑万千，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决定。
不能认，打死不能认。
她强忍惊惧，哆嗦着嘴唇，装作无辜道：“民女林念瑾，不知陛下，何、何出此言？”
第32章 第32章
笑话, 她要是认，那她不是自己上门找死。
想想她口无遮拦说的那些话：
哥哥，你不知道, 我嫁的那人有多缺德……
哥哥, 我告诉你哦，我嫁那男人很变态的……
嫁给那样的男人, 我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骂人这些事先就不说了, 皇帝冷血无情，手腕狠辣, 明着暗里骂他的人不少, 他似乎从不在意, 想必多她这一个也无甚要紧。
关键是她身为宫妃的时候, 就敢红杏出墙这事儿。
想想当时在御花园, 吴风一剑刺死那小太监时说的那句“在陛下身边伺候, 还敢有二心，自己找死”……
真是连想都不敢想, 简直要了大命了。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认。
林思浅一句“何出此言”，成功地把陆离给噎住了。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浅浅似乎不打算认他。
陆离低头, 静静看着她。
小姑娘眼睛瞪得溜圆，紧握拳头，梗着脖子, 像是个炸了毛的小猫一般，貌似随时能跳起来和他干一架。
他知道, 陆远之就是他这件事，对她来说, 怕是太过震惊，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
站在小姑娘的角度稍微一琢磨，他完全能够理解。
因为他此刻的心情，欢喜之余，也颇为复杂。
在过去那无数个甜蜜温馨的夜晚，他作为陆远之，曾经和小姑娘一起密谋过，如何能让小姑娘安然无恙地摆脱那缺德男人——也就是他陆离。
在那一次次亲密无间的畅聊中，他作为陆远之，也曾陪着小姑娘一同多次谴责那变态男人——还是他陆离。
他作为陆远之，更是不止一次的起过将那男人碎尸万段，杀之为快的念头。
如此想想……
罢了，还是别想了。
总之，他完全领会小姑娘此刻的心情。
陆离思虑片刻，决定给彼此一点儿时间，以适应这尴尬的身份转换。
先让小姑娘回去歇息，明日，待她睡醒，冷静下来，他再和她好生聊上一聊，想必她就能欣然接受他就是陆远之了。
见小姑娘肩膀上扛着的大包袱往下滑了滑，似乎要掉，陆离伸手想去扶一扶。
见说着说着话，那缺德皇帝竟朝包袱伸出手来，林思浅吓得连忙伸手抓住包袱带子，往后退了一步，满眼戒备地看着陆离。
她这么怕他吗？
还是，厌恶他？
那满是戒备的目光，扎得陆离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没有再喊浅浅，只是温声道：“很重吧，我来拿。”
林思浅把包袱往肩上甩了甩，当即拒绝：“多谢陛下，民女拿得动。”
这里头装着她的离婚书呢，才不能让这男人拿了去。
陆离也不强求：“好，那我送你回去歇息。”
一听这话，林思浅脸色一白。
这皇帝知道了她的身份，果然是不打算让她离开啊。
她看向宫门口，故作不解地说：“陛下，民女的家人在宫门外等着，民女要走了。”
和一个随时能让人掉脑袋的皇帝比，她觉得，宋家那些人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她觉得，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怕再没机会出宫了。
今天晚上，她一定要走。
哪怕是跟宋家的人走，她也要走。
如今有皇帝弃妃的身份在这，想必宋家的人再不喜她，也不敢轻易动她，至少不会明目张胆的弄死她。
等先摆脱了皇帝，她再想办法逃离宋家。
打定主意，林思浅对着皇帝屈膝施礼：“民女告退。”
说罢转身就走。
看着那脚步发飘，却丝毫不影响速度的娇小背影，陆离眸色几变。
两人网恋了那么久，做了那么久亲爱的男朋友和女朋友。
她一次一次甜甜地喊他哥哥，一次又一次情意绵绵喊他亲爱的。
她说她也喜欢他的，在他提出十里红妆迎娶她的时候，她虽害羞却也答应了……
他自认为，二人两情相悦，感情深厚，余生更会相亲相爱，白头到老。
今天这猝不及防的局面，他同样意外，同样震惊，心情也同样复杂。
但更多的，却是终于找到浅浅的欢喜。
可小姑娘，得知他的真实身份，竟连一丁点儿机会都不给吗。
就在此时，宫门口那边，所有的宫妃都唱完了小曲儿。
吴风让人在一旁候着，他奔了过来，指了指昔日宫妃们：“陛下，姑娘们都唱完了，接下来如何行事？”
陆离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吩咐道：“让她们出宫。”
“是。”吴风应道，看了看已经走到两名墨羽卫那，想把竹香拉走的林思浅，又问：“陛下，那这位林姑娘呢？”
吴风说完那句林姑娘，脑中突然一闪而过什么重要的东西，他看向皇帝陛下。
果然，陛下说：“我来处理，你只管办你的差。”
见过大世面，轻易不会喜形于色的吴风吴大人瞪大了眼睛，看了眼林思浅，凑到皇帝陛下身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确认道：“陛下，这位该不会就是那位‘哥哥，我要吃八宝鸭’吧？”
经过那痛苦的一晚，陆离这段时日最听不得的便是这句话，当即目光冷冷地看向吴风。
虽没说话，但意思很明白，滚，有多远滚多远。
吴风当即领会，强憋着笑拱了拱手，转身往宫门口去，隔着老远就宣布：“各位姑娘们可以回家了。”
林思浅已经把竹香从两名墨羽卫手里解救出来，拉着她就走：“香儿，咱快走，……别慌，别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