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面色苍白,虚弱地靠在床头,林思浅只觉得心头闷闷的,她走了过去:“你可好些了?”
宋书勉点了点头:“无妨,多谢你求了陛下来救我。”
林思浅摆了下手示意他不必客气,随后说道:“太后死了。”
第87章 第87章
“好。”宋书勉语气平静, 简简单单说了一个字,丝毫看不出意外。
林思浅想起方才在外头遇见的永平王,还有假扮永平王的荆杨, 心中了然, 他定然是先一步知道了。
她以为宋书勉得知大仇已报,情绪会很激动。
来的这一路上, 她都已经想好了说辞, 准备安慰他一番。
没想到他竟如此平静,平静得有些诡异, 让人莫名不安。
想到太医说的, 他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林思浅心里头慌得厉害。
她打量着他, 试探着说:“二公子, 念瑾的仇已经报了, 你也该往前看了。”
宋书勉点点头:“好,我会的, 多谢林姑娘。”
彬彬有礼,但却客气得有些疏离,让人无法再劝。
一时之间,林思浅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和宋书勉之间最大的联系, 便是林念瑾的死,如今仇人已死,他们之间, 便突然像再没了话题。
林思浅是没话可说。
可主动提出要见他的宋书勉,也不说话, 就那么一直盯着她看。
说是盯着她看,可他的眼神却有些空洞。
林思浅知道, 他并不是在看她,而是越过她,在看林念瑾,她便也不躲闪。
许久,宋书勉回神,拱了拱手:“对不住,冒犯了。”
林思浅摇了下头,示意没事。
想起他让常顺送到面馆的嫁妆,她便说道:“多谢你为我和香儿准备的嫁妆。”
香儿也福身:“多谢二公子。”
听着二人的语气,打量她们的神色,宋书勉便断定她们没收。
他先看向香儿:“香儿,瑾儿视你为姐妹,那份嫁妆,算是我替瑾儿给你准备的。”
竹香泪流满面,跪地磕头:“奴婢多谢姑娘,多谢二公子。”
等到香儿起来,宋书勉又看向林思浅:“林姑娘,虽然你不是瑾儿,但你和瑾儿这般……,你们也算有缘。”
“先前那些事,你也帮了我的大忙,我心中感激。”
“那份嫁妆,原是我对瑾儿的心意,可瑾儿不在了,我留着也无用,便想着给你。”
“你别误会,我并不是拿你当瑾儿,我只是……”
“林姑娘,望你收下。”
林思浅说道:“二公子,我明白。”
从看出她不是林念瑾那一刻起,宋书勉看她的眼神就变了,没了爱意和欣喜,剩下的只有陌生和疏离。
他从没拿她当过念瑾的替身,甚是都没动过那个念头。
从头到尾,他爱的,只有林念瑾一个人。
这也是她心疼他,敬佩他的原因之一。
他给她嫁妆,应该是表达谢意,顺便弥补心中的缺憾,她理解。
若是他心里能够好受一些,那她愿意收下。
但,他这般平静,怎么感觉像是在交代后事。
他是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
还是因为仇报完了,他不想活了?
一想到他有寻短见的可能,林思浅便焦急不已。
快速思虑一番,她看了香儿一眼,说道:“二公子,我会收,但你能不能等到我成婚,再亲手交给我?”
香儿和林思浅朝夕相处,又共藏秘密。
一听这话,瞬间反应过来,自己主子方才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她忙抹了把眼睛,点头道:“是啊,二公子,您能不能等到香儿成亲,再把嫁妆亲手交给香儿?”
“若是我家姑娘还在,一定会亲自为香儿送嫁的。”
林思浅感叹香儿的聪明,紧跟着说:“如今香儿也到了议的年纪,我人生地不熟的,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人选。二公子,你帮香儿张罗一门亲事可好,就算是替念瑾完成心愿了。”
林思浅说完,偷偷拽了拽香儿的衣裳。
香儿知道自家主子这番话,是为了劝慰二公子而说。
可她一个小姑娘,被当着面提及亲事,还是红了脸。
但做戏做全套,她当即跪地磕头:“请二公子为香儿做主。”
说罢又哽咽着补了一句:“若是我家姑娘还活着,定是会亲自为香儿择选夫婿的。”
宋书勉何等聪敏,又怎会看不破面前两个姑娘那点儿把戏。
他原本已经打算好了,待到回家去,把事情交代好,便去陪瑾儿。
可竹香确实是瑾儿的牵挂,她曾不止一次和他提过,以后要给香儿寻个好夫婿,瑾儿那满眼笑意的模样,俨然是把香儿当成了亲妹妹。
望着一坐一跪两个姑娘那眼巴巴的眼神,宋书勉犹豫过后,点了头:“也好。”
瑾儿,再等等。
我把香儿安顿好,送她出嫁之后,便来陪你。
林思浅松了一口气,竹香又磕了一头。
有了事情要做,宋书勉便起身,张罗着出宫回府。
林思浅劝他在宫里再养几天,没留住,便让太医院派一名太医跟着他一同回去。
如今整个皇宫里,是个人都知道,这位林姑娘虽然无名无分,可皇帝陛下对她可谓千依百顺。
林姑娘的话,那就是陛下的话。
太医院的人二话没说,便安排了两名太医跟随。
宋书勉收拾妥当,又说:“陛下想必在忙,我便不去打扰了,还望林姑娘代我感谢陛下前前后后的相助。”
林思浅却拒绝了:“宫里出了大事,陛下这几日都会很忙,我也不便和他说话。你若真想道谢,等你身子好些,过阵子进宫来当面谢吧。”
她不是有意刁难,只是知道宋书勉是个爱恨分明,重情重义之人,他不会放过仇人,也不会对他人的善意无动于衷。
她这么说,只是尽可能地给他找些事做。
宋书勉想了想,点头:“也好。”
林思浅又把先前从常顺那里搜来的信拿出来,递给宋书勉:“抱歉,当时事出紧急,我和香儿便从常顺那里抢了这封信来,如今物归原主。”
早在山上,吴风说是林姑娘让陛下去救的他,宋书勉便猜到,是常顺那里走漏了风声。
如今见到这封信,倒也不意外。
他接过信,揣进怀里,点了点头:“林姑娘也是为了救我,何需致歉。那我便先行告辞。”
见宋书勉身体虚弱,林思浅便让叶安传轿,可他却拒绝了,坚持一路步行。
林思浅也没再坚持,便带着竹香,一路陪他走到了宫门口,看他上了马车。
两名太医拎着药箱冲林思浅拱了拱手,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见马车走远,林思浅才带着一行人往回走。
知道陆离肯定很忙,她便直接回了碧华宫。
一进门,就拉着竹香说道:“香儿,你可明白我方才为何那么说?”
竹香红着眼睛点头:“奴婢晓得,您是看二公子好像心生死念,这才以奴婢的婚事为借口,给二公子找事做。”
“香儿聪明。”林思浅握住竹香的手:“那你可知道接下来怎么做?”
竹香重重点头:“哪怕二公子找来的是天王老子,奴婢也看不上,让他继续找。”
看着竹香握紧双拳,严阵以待的可爱模样,林思浅本来心情沉闷,可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笑过之后,她叹了口气,握着香儿的手,语气严肃:“香儿,若是你当真看上了哪个,你便同我说,咱们去找那人私下里商量,把咱们的难处说与他听。”
“若是他对你无感,那也就罢了。”
“若是他也中意你,那我们就请他配合我们演戏,反正,一定要把情况说明,免得错过了一场良缘。”
竹香红着脸点头:“好。”
见她害羞的样子,林思浅不放心,又交代:“香儿,遇到喜欢的人不容易,若是两情相悦更是难得,你千万不要为了宋二公子,放弃自己的幸福,知不知道?”
竹香正了脸色,认真答:“香儿听主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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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书勉回了府,一到屋内便又差点儿栽倒,常顺和荆杨连忙上前将人扶到床上。
两名太医前后诊过脉,脸色都不大好看,对视一眼,便张罗着亲自去熬药。
等太医走后,看着宋书勉那毫无血色的脸,常顺急得快哭了:“公子,您不是出城小住几日,怎的又这般了?怎么还带了太医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宋书勉拍拍他的胳膊:“我没事,别担心。”
常顺不大相信,可也没拆穿,随后跪地请罪:“公子,小的没用,东西没送出去,信还被,还被香儿那臭丫头给搜去了。”
说到最后,脸还红了。
宋书勉精神不济,并未留意,摆了下手:“无妨。常顺,有件事交给你。”
常顺点头:“公子您说。”
宋书勉:“你把咱们府里的管事,还有外头铺子里那些掌柜的,都列个单子给我,要未成家的,家中人口简单,父母和睦,容貌也要好一些的。”
常顺诧异道:“公子,您要这何用?”
宋书勉没有力气过多解释:“你先去办,回头你便知道了。”
常顺点头:“好。”
待常顺出门,宋书勉又让荆杨走近些,等他坐到床边的椅子上,这才开口:“你可见到了你姑母?”
荆杨点头:“瞧了一眼。”
宋书勉又问:“你可想为她安葬?若是想,我便托林姑娘求个情。”
荆杨不在意道:“多谢公子,但不必了。当年那把火,因她而起,我祖父母,还有我爹都是因她而死,要不是我娘恰巧不在,躲过一劫,我们一家就当真全部葬身火海。”
“也是因为她做下的孽,我娘生怕再有什么大人物找上门来,带着我和荆槐天南海北的躲躲藏藏,连家都不敢回。”
“她对于我们来说,早已不是亲人。”
宋书勉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说:“如今我的事也办完了,你和荆槐找个吉日,把你娘的坟迁回家去吧。”
荆杨看着宋书勉瘦削的手指:“不急,我们再陪您一阵子。”
宋书勉:“当年我不过是随手救了你和荆槐,你们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替我办了那么多的事,恩情早就还完了,不必再留在我身边。”
“我们帮您办事,您也没少给银子。”
荆杨坚持道:“你不用赶我们,眼下我们是不会走的。”
在皇宫时,太医说,二公子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若二公子真的活不了,无论如何,他们也要送一程。
更何况,早在年前,他就已经给自己的一个朋友送了信,让他帮着寻找一位江湖神医。
若是当真能找到那位神医,二公子,说不定还有救。
见他如此固执,宋书勉轻轻叹了口气,便说:“也罢。那你就去和常顺办同一件事,常顺查的是家中的管事和掌柜,你就去外头物色合适人选,家境如何倒在其次,主要是人品要好,人上进,家中父母和善……”
宋书勉说了一堆,荆杨问道:“公子您可是在给香儿姑娘物色夫婿?”
宋书勉点头。
荆杨便说:“那您看我家荆槐如何?荆槐也没媳妇儿呢。”
宋书勉想了想荆槐。
虽为双生子,可和稳重妥当的荆杨截然不同,荆槐办事之余只知道吃,性格跳脱得像个孩子。
便说:“你是兄长,即便是成亲,也该你在先。”
荆杨便知道,二公子没有看上自家弟弟。
他想了想,便说:“公子言之有理,那要不,回头,我把自己的名字加上去?”
他也没媳妇儿。
宋书勉仔细打量着荆杨。
五官端正,身材修长,一身的好本事,办事又牢靠。
最主要的,人品不错,知根知底。
好像也没什么不行的。
“也成,但这事儿不是我定,得看香儿自己怎么说,还得看林姑娘的意思。”
荆杨倒也不在意:“小的明白,一切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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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饭十分,林思浅见陆离还没过来,就直接去泰和宫找他。
一进殿门,便见他闭着眼睛,仰头靠坐在龙椅上,眉头紧蹙,满面倦色。
她心疼得轻轻叹了口气,放轻脚步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走近了才发现,大冷天的,这男人的额头上竟然满是汗珠。
陆离身体好,她又不在,殿内便没有烧炭盆。
她不解,这凉飕飕的,怎么出这么多的汗,出了汗也不擦,不怕得风寒哪。
林思浅急忙把身上披着的披风解下来,盖在陆离身上。
刚盖好,手就被攥着一扯,随之落入了那宽厚的怀抱。
“你醒了?”林思浅抬头看他,攥住袖子给他擦着额头的汗。
陆离还是方才那个仰头的姿势,嘴里含糊地嗯了一声。
林思浅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脖子扶直起来:“这样仰着,脖子都快断了。你要是累,要不去榻上躺着?”
陆离睁开眼,看了一会儿,低头把脸埋在小姑娘颈窝:“抱着我。”
林思浅也不说话,两只手臂伸到他背后,双手攥在一起,用力抱着他。
两个人静静地抱在一起,许久,陆离才开口:“陆钰把太后带出了宫,临走前,他来见了我,说等他安葬了太后,便会离开京城。”
林思浅拍拍他的背:“出去走走也好。”
先是喜欢的人死了,紧接着对他百般宠爱的母亲也死了,而且她们都还是作恶多端之人。
他一向崇敬的兄长,也因为太后做下的孽,二人中间竖起了永远无法弥补的隔阂。
对陆钰来说,也挺难的。
陆离:“他说,他不会再回来。”
林思浅:“暂时不见,对你,对他,未尝不是好事。”
陆离沉默着,好一会儿又说:“浅浅,我只有你了。”
这句话,仅这一天,这已经是陆离第五次说了。
虽然他的语气平平静静,没什么波澜,可林思浅还是感受到他的难过和不安。
“陆远之,我也只有你。”
她伸手捧住他的脸,也不再和他说那些车轱辘话,直接亲了上去,用实际行动表明她对他的喜欢。
为了展现自己的热情,她还特意亲得狂热了些。
陆离任由小姑娘捧着他的脸,像只饿狠了的小狗啃骨头一样,野蛮地啃了一会儿,随后反客为主,一只手兜住她的腰,一手兜住她的后脑勺,起身带她走到榻上,直接倒了下去……
往日,陆离一向是温柔的。
唯独霸道的一次,是那一回吃火锅,他喝了酒来亲她,差点把她舌头嗦掉。
可今日,比那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思浅被大山一样沉重结实的身躯压在榻上,丝毫动弹不得,嘴上又被堵住,慢慢的,呼吸变得不顺畅起来。
她嘴里呜呜着,双手用力推着他。
可那男人却跟感受不到似的,将她双手抓住,按在了头顶。
这男人是要发疯嘛?
林思浅情急之下,找到机会咬了他一口。
可这一咬,那男人却更加野蛮,仿佛要把她吃了一般。
林思浅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儿,狠下心用力咬了一口,咬出了一嘴的铁锈味。
陆离嘴唇吃痛,这才停下来。
神情恍惚地抬头一看,就见小姑娘已经满脸通红,正大口大口喘着气,显然是憋狠了。
他回过神来,神色慌张,手忙脚乱地把人抱起,轻轻拍着她的背:“对不住。”
林思浅深吸了几口气,抬手就在他胳膊上狠狠拍了两下,凶巴巴的:“陆远之,你要闷死我啊。”
陆离眼眸低垂:“对不住。”
好看的男人嘴角破烂,还在流血,看起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可怜兮兮的。
林思浅顿时心软了,哪里还舍得再打他一下。
她伸手勾着他的脖子,凑过去,鼻尖对着他的鼻尖,小声嗔道:“陆远之,你刚才干嘛呀,怎么那么大力。”
陆离轻轻晃了晃头,两个人的鼻尖蹭了蹭:“对不住,我以后不会了。”
林思浅又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陆离目光突然变得痛苦:“浅浅,方才,我梦到我母亲了。”
第88章 第88章
能让他这般痛苦, 想必梦里不是什么愉快的场景。
林思浅柔声问:“你愿意和我说说吗?”
陆离错开林思浅的视线,和她抱在一起:“我梦见,我母亲躺在床上、肚子被剖开, 满身是血。”
想象一下他描述的场景, 林思浅用力抱住陆离,两只手在他后背来回搓着。
陆离停顿了一下, 艰难地往下说:“她问我, 为何要认贼作母,她还说, 要不是因为我, 她不会死, 我就是个灾星……”
陆离说不下去了, 把脸埋在林思浅颈窝蹭了蹭, 闭上了眼。
林思浅心里如同一只大手在用力抓着, 一抽一抽地疼:“陆远之,这不是你的错。”
“你梦到这些, 是因为你对安妃娘娘心有愧疚。”
“但你信我的,安妃娘娘爱你还来不及,定然不会怪你的。”
陆离不说话,久久地沉默着。
林思浅知道, 要是不做点儿什么,陆离怕是会陷入这自责的情绪里久久出不来。
她松开陆离,将他从榻上扯起来, 拿过披风给他披上,又把自己披风披好, 牵着他就往外走。
陆离也不问,任由小姑娘摆布。
走到殿外, 林思浅跟郑福说:“带人点上灯笼,拿两把除草的铲子来,我们去怡安宫。”
这大晚上的,去废弃的怡安宫?
郑福看了一眼陆离,见他神情木然,便也不敢问,应了是,赶紧去张罗。
林思浅又吩咐叶安和香儿回去碧华宫把小橘猫抱去怡安宫,二人应是,先一步往碧华宫走。
林思浅拉着陆离就走,一路也不说话,径直走到了废弃的宫殿怡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