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孟元元回来,郜居早早回来家中。
待到快天黑的时候,郜家外面停下一辆马车,有人抬了两只大箱子进来,直接摆放在院子里。
后面,是跟进来的贺勘。因为郜家的管事认得他,也就直接请了人进来。
经过上次仓库匪乱那件事儿,郜居对贺勘多了几分刮目相看,亲自迎到院子里。
贺勘作为一个晚辈,也是谦和有礼。
看着两口箱子,孟元元才明白,他之所以晚过来,是去给郜英彦准备了这份定亲礼,以他和她的夫妻名义赠上。
一起在郜家用过晚膳,贺勘并没有急着离去,而是留下来跟郜居请教一些事。
郜居越发欣赏这位后辈的谦逊,便与他讲起许多海上的事。
三个男人在前厅说话,后面又讲着近日最重要的事,巨阙山剿匪。好似这样商量着,能聊到天亮一样。
三个女人则在西厢房里说话,这儿原先是郜瓶儿的闺房,也是接下来孟元元住的地方。
聊得大都是关于郜英彦定亲的事宜,郜夫人总觉得还有许多没有准备,拉着孟元元让给出主意。
郜家母女俩为孟元元高兴,同时也隐隐希望事情能顺利,毕竟贺家那样的士族,规矩甚多。
到了戌时,贺勘从郜家告别,准备乘船回北城。
马车等在外面的长街,孟元元出来相送。
趁众人不在意时,贺勘于她耳边轻道:“不会太久,等我来接你。”
温热的气息扫着耳边,话音中带着难掩的笑意。
第62章 第 62 章
马车走出南城, 径直到了渡头。大船停靠在那儿,船身挂满了照亮的灯笼。
贺勘上了船,脚下踩上甲板的时候, 还是那些一路相随的伙计与船工,正热闹的商议回到北岸, 聚在一起喝酒。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些许冷寂,是因为现在身边没有她了么?
“公子,”兴安见贺勘回来, 快步跑过来,“时候不早了, 你快些回去罢。”
贺勘脸上没有表情,踏步进了船舱:“有什么事吗?”
“老爷今日白天回府了。”兴安小心看着贺勘的脸色, 又道, “大概会知道你在南城这边。”
一回洛州, 并不是赶着回家,而是留在南城,府里的长辈肯定会心生不满,认为欠缺规矩, 目无尊长,这是一定的。
“嗯。”贺勘淡淡应了声, 过道上走了几步, 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兴安后脚跟着进去, 帮着接下贺勘脱掉的斗篷:“公子你今日刚下船去贺家,诸先生就动身回了北城。我瞧着, 他定然是去了老太爷那儿。”
这些在贺勘的意料之中,是以并不在意。诸先生即使跟贺泰和说了什么, 也改变不了人一路上的一事无成。
黑暗的江面上,大船从南安出发,没用多少时候就靠上了北岸。
贺家宽大的马车早已停在那儿等候,车前挂的两盏灯,被江风吹得轻晃。
兴安先一步下船,给贺勘打着灯笼照路。
“咦,这么晚还有船回来?”兴安疑惑一声。
闻言,贺勘往江面上看了眼,见着一艘大船飘摇而来,看样子也是想要往北岸上靠。
“是祁小侯爷。”他收回视线。
与他回来的时候正好隔了半日多,所以祁肇并没有抓到惜玉。那女子现在应该已身在权州,亦或离开大渝去了海外。
等船上的东西卸下来,贺勘已经坐上马车,门帘放下,自身上摸出一张纸,展开来看。
纸有些旧,上头是他凭着对那副火珊瑚图的记忆,自己画出来的。年岁久了,他甚至不敢肯定这草图,和原本的画是否相像。
而原画,当年是先一步送进了京城,如今如果还存在的话,应当在皇宫中。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转着,碾压着冰冷的地面。
才走出一段的距离,马车突然停住,贺勘手一收,那张草图捏进掌心。
随之,一道声音穿进车厢:“贺兄,可否同车?”
是宁周侯府的小侯爷,祁肇。
不等贺勘回应,面前的车帘已是被人掀开,一名高瘦的男子弯腰进入车内。
“祁小侯爷。”贺勘面上不变,客气作礼,指着车中软座,“请坐。”
祁肇往正中坐着的贺勘看了眼,随后落在一侧:“打搅贺兄了。”
“客气。”贺勘嘴边微微一勾,别的并不多问,无非就是把人送回去,多走些路罢了。
马车继续前行,车厢内的两个男子几乎没怎么说话。
眼看已经进入主街,离着祁肇姑丈家府邸越来越近,一直端坐的小侯爷终于抬了抬眸。
“她是算准时候跑的,”祁肇唇角勾出冷笑,一双桃花眼着实阴沉,“知道我这些时日必须回京,没有功夫留下来抓她。瞧,我以为她的傲骨早就被拆没了。”
他兀自说着,落在膝上的手攥紧。
贺勘不语,但是时至今日仍记得祁肇当初嚣张的话语,说只要把人锁住了,就跑不掉。
可真实的是,应当没有人愿意被那样锁住。
“贺兄是否知道她在哪儿?”祁肇问,声音中染着不易察觉的祈求。
“不知。”贺勘简单回了两个字。
“好。”祁肇笑了声,没有再问。
接着,他迅速起身,一把撩开马车门帘,就这样直接跳了下去。
外头的车夫吓得赶紧勒马停车,并看见那位贵公子摔落地上,滚了好几滚,然后很快爬起,走向一旁的黑暗中。
“公子,这……”车夫不知如何是好,回头想请教贺勘。
贺勘眸色清淡,道了声:“回府罢。”
他自来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再说那宁周侯府也不是什么良善人家,何必沾惹。
等回去贺府的时候,已经是亥时。
博文堂那边,贺泰和说是已经睡下,贺勘便去了朝裕院。
正屋中,蓝夫人还在撑着眼皮等这位贺家长子,一旁还陪着贺御。
“老爷出了府,有公事要办。”蓝夫人道了声,手搭在小几上,瞅了眼坐与边上木椅上的贺勘,“一路回来可还顺遂?”
她不好问旁的,只捡些家常来问。
“还好。”贺勘颔首。
蓝夫人一笑,又往自己儿子看了眼:“瞧,还让你大哥惦记着,给你带回这么些有趣的玩意儿。”
贺御站在蓝夫人身后,手里玩着一把鲁班锁,不亦乐乎,闻言便道谢:“谢谢大哥,”
“是元娘给御哥儿带回来的。”贺勘道。
蓝夫人一愣,随即敛去眼中微诧:“孟娘子怎的没一起回家来?”
“是嫂嫂,她在哪儿?”贺御来了精神,已经好多日没见孟元元,有些想吃她做的甜粥。
见状,银嬷嬷上前来,扶上贺御的肩膀:“小公子,拿去房里摆罢,夫人和大公子有话要说。”
贺御似懂非懂,但也听话,抱着鲁班锁遂离开了正屋。
屋里只剩两人,蓝夫人往贺勘看了眼:“大公子有事要说?”
毕竟在后宅浸淫多年,有些事情她是能发觉的。就像当初去红河县,贺勘说要带上孟元元,她就隐约觉察出什么。
“是,”贺勘也不否认,直接开口,“夫人知道,元娘是我结发妻子,这一年多她留在红河县秦家,替我给秦家二老尽孝。”
“的确,她是辛苦的。”蓝夫人颔首,等着人下面的话。
贺勘身形端正,一派矜贵气质:“所以,我觉得是时候让她进到家里。”
蓝夫人的手落回腰前,笑着问:“不知,大公子想如何安排她?”
“妻,自然为我正室,”贺勘一字一句,说出自己的打算,“她的名字该入族谱,年前便想办妥,接她回来,入住储安院。”
话音落,屋中一静。
蓝夫人手里摸着腕子上的玉镯,随后笑笑:“本来这些都是应该的,可是我这儿是做不了主的。倒是事情若能定下来,我会帮着操持。”
她可以打理后宅的杂乱事儿,可是让一女子入族谱,成为家中嫡长子的正妻,她还真做不了主。
这个道理,贺勘自然知道:“我明白,只是想让夫人帮着准备一些到时候需要的东西。”
蓝夫人略略一怔,似乎看出贺勘是打定主意要让孟元元做正妻,不禁心中有些复杂:“好,大公子若将事情定下,我会安排剩下的。”
贺勘欠了下身算是感谢,随后起来,道声安好便想离去。
“大公子,”蓝夫人眼看人就要掀开门帘,唤了声,“抽空去清荷观看看罢。”
“好。”贺勘留下一声,身形已经离开了正屋。
人走了,蓝夫人抬手捶了捶肩膀,突然嗤的笑了声:“哪那么容易?”
“夫人说什么?”银嬷嬷进来,指指院门的方向,“大公子已经回去了。”
蓝夫人嗯了声,没有旁人在,也就懒散了身子:“银嬷嬷,你白日里打听的可是真的?京城贺家,真想为大公子定一门亲事?”
“是老爷身边的小厮说漏了嘴,”银嬷嬷压低声音,往蓝夫人耳边凑了凑,“应该不似假的,谁会拿这种事乱说?”
“瞧,”蓝夫人忍不住讥讽一笑,“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即便喜欢又怎么样?凡事都是要有割舍。若真是京城贺家的意思,那就难办了。
。
腊月二十一,郜家专门查黄历选的吉日,也就是郜英彦与古家大姑娘定亲的日子。
早早的,郜夫人就开始试穿衣裳,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只等吉时到,便和郜居,郜英彦一起登门去古家提亲。
郜英彦今日也是一副精神模样,逢人乐呵呵的。
整个郜家喜气洋洋。
孟元元同样开心,和郜瓶儿一起,里里面面操持着。等会儿,她还要作为婆家人去古家坐席。其实对照着眼下,却也想起一年多前,自己与贺勘定亲的时候。
秦家父母很是重视,也如现在郜居夫妇一样,将所有东西准备的妥妥帖帖,踏着吉时去了卓家。不过那时应当没有几个人心中是真的欢喜罢。
若不是这趟回红河县,她并不知道,竟是木氏算计她,暗中把她卖给了左宏阔。
“元娘,你的簪子真好看,活像一只真梅花,”郜瓶儿忙活完,抽了空拉着孟元元休息,“昨天那枝珊瑚簪子也好看,特别雅致,都是你相公给的罢?”
孟元元点头,抬手摸了下发间,指尖试到温润的玉簪。
“我就说,还是你那相公会来事儿,”郜瓶儿直言直语,“换做你姐夫,准给我提一块银疙瘩回来,戴都没法儿戴。”
女人们凑在一起,免不了谈论的就是孩子和自家男人。
孟元元温温一笑,双眸弯了下:“什么都好,只要他有心会给你买。”
“那倒是。”郜瓶儿笑笑表示认同,随后伸手帮着孟元元提了提领子,眼神揶揄。
孟元元知晓是脖间的痕迹露了出来,羞赧的别开脸。
“走了走了。”郜夫人从正屋里出来,对着站在回廊下的两女子唤了声,“你俩去跟着……”
“娘子,”郜夫人话没说完,就被郜居给一把拉住,“不用管她们,今日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你呀,就是个操心的。”
郜夫人嗔了男人一眼,故意提高嗓子:“我都知道。”
眼看郜家的人有坐马车的,有结伴走路的,俱是往古家而去。两家都在南城,说起来离着也不算远。
孟元元往四下看了看,没有看见贺勘的身影。之前,他说过会过来。
“走罢,”郜瓶儿拉了一把孟元元,将自己的两个孩子交给了相公,“咱俩一道走。”
“好。”孟元元回神,应了声。
郜瓶儿爱说话,即便是两个人走路,也有一种热闹的感觉:“英彦和阿妱从小相识,后来阿妱回了老家,跟着祖父母。上回古家阿伯回老家,就是带阿妱回来。”
这样美好而温馨的事情,孟元元很喜欢听。
“你知道,两人其实是娃娃亲。”郜瓶儿偷偷笑,便看去已经走远的高头大马,上面可不就是她家精神奕奕的兄弟,“一开始,爹娘提起这事儿,他还梗着脖子犟,说那么多年没见了,不知道阿妱长成什么模样了,不想定亲。”
孟元元跟着笑,着实没想到爽朗的郜英彦还会这样:“阿妱姑娘定然是个贤惠姑娘。”
这一点,从古先生身上就能看出。
“可不是?”郜瓶儿话语中几分得意,人逢喜事满面红光,“便宜这小子了。”
不知不觉说着话已经到了古家,这边同样里外都是人,孩子们更是高兴,聚在一起跑来跑去。
郜家父母,古家父母,正坐在前厅里说话,每人脸上喜气洋洋。郜英彦站在自己父母这边,不时往照壁后看一眼,等待着即将成为自己未婚妻的古家大姑娘。
孟元元找了处人较少的地方,抬头看眼日头,已经接近巳时。贺勘今日是不来了吗?
。
贺家,贺良弼的书房。
“听夫人说,”贺良弼一身便服,此时坐于书案之后,“你想让孟氏进门?”
一张书案相隔,站着身姿挺拔的贺勘。
“是。”他想也没想的点头。
贺良弼出去了两日,今日一回来就从蓝氏那里听见这回事,便叫人把贺勘叫了来。虽然面前站着的是他亲生儿子,可就是觉得陌生。
“也行,”他道了声,似乎对这事儿也不怎么在意,“你如今,身边该有个女人伺候也好。”
贺勘面容清淡,眼中无有情绪:“是正妻,孟氏是我的正妻。”
看着自己这个所谓的父亲如此轻描淡写,他不信,蓝夫人没有将他的原话告知。
书房中攸然一静,桌案一角的紫铜祥云香炉,正袅袅冒着香气,蔓延至每一处。
贺良弼脸色一沉,但好歹做出一副有耐心的样子:“她做不得正妻,妾侍便可。说起来,你肯认她,已是她天大的造化。”
这样的话,贺勘觉得很是刺耳。突然知道当初孟元元初来贺家,面对着恐怕就是这样的话语与目光。
“她是我当日明媒正娶的妻,交换过庚帖。”他疏冷的语调自唇间送出。
妾侍?妾侍何需要庚帖?何需要三媒六聘?何需携手拜天地?这一切的尊荣,都是给正妻的。
“什么明媒正娶?她不就是个乡野女子?”贺良弼渐渐没了耐性,“你真正的父母在洛州,我们开口承认的,才是你的正妻。”
贺勘料想到事情不会简单,可是没想到贺良弼身为官员,竟然能说出这种话。不说孟元元根本不是乡野女子,即便是,又怎样?他喜欢她,品性、举止,每一处。
“秦家二老亦是父母,养育之恩大过天。”他毫不退缩,据理力争,谁也不能让他放弃她,“我若只拿他们给我定下的妻子当妾,那我便是不仁不义!”
“啪”,案面上重重一声响,是贺良弼扔了手里的书册。
更不用说脸色现下是如何的难看,家中没有哪个子女敢如此忤逆他,当下便消耗掉唯一的耐心:“你当真不知道,还是在这儿给我装糊涂!”
贺勘不语,眸底几分讥讽。
“你的婚事,京城的伯母有意帮你操办。”贺良弼也就干脆直说出来。
他认为说到这儿,贺勘自己心里会明白。和京城贺家有了联系,必然后面仕途一片坦荡,那些并不是一个乡野女子能给与他的。
“是说让我像父亲你一样,”贺勘对上贺良弼,凉凉道,“抛弃发妻。”
贺良弼怔住,一双浑浊的眼中竟是怒气:“逆子,你你……”
他气得嘴唇发抖,手指着贺勘,竟是说不出话来。突然,脑中也就出现那个一身青灰道袍的身影。
在外面等着的蓝夫人,一听动静儿不对,赶紧进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