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白日的聊天,教他在寂寥的夜里倍加思亲。他头一回离开他们这么久,这滋味还真不好受。
他的喉咙好象有点不舒服,话说得太多了吗?云四少真的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他会认真的听,也会认真的天外飞来一笔,又聊到别的,然后转一圈又绕了回来,真是有趣,而他也同他说起了他的事。
到今儿个他才知道他每晚所睡的地方其实是云无璇的寝房,难怪他总觉得这儿和他好象,一样冷冷硬硬的,却又相当实用,也难怪待在这儿总觉得他就在他身边般,教他心安却也教他心慌。
和他以往住的房间一样的简朴让他心安,但鼻息间飘进的阳刚味却又让他心慌慌。
待在他的寝房、睡在他的床上、枕在他的枕上、卧在他的床被中、用他的杯子、和他呼吸一样的空气……
天啊……他在想什么?
「原来是你!」
祝风火所面对的窗外露出一张他不太熟悉的面孔,像是见过又像从未见过,总之不怎么有印象。
「我该认得你吗?」
「耶?你不记得我!真的吗?真的吗?」
好激动的人!他该记得他?祝风火狐疑地望着他。
「请问这位兄台尊称?」
「天啊,真的有人不记得我的潇洒英姿、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这人也太、太自恋了吧?
这趟外出虽然教他倍尝艰辛,却也让他大开眼界,天下之大,果真无奇不有,怪人特别多。
「我好心点给你些提示,那夜在水玉池上,水上坞畔,盏盏灯笼,点点水灯,亭亭相连,遥遥相望,杯杯佳酿……」
讲了老半天祝风火仍是一脸茫然,毫无头绪。
「罢了,我乃扬州刺史王琰。」
「刺史大人……」正当祝风火恍然大悟,想起他就是那晚遥望着的那道身影时,忽地被打断。
「等等,再叫一次。」
「刺史大人?」为何?
但见王琰一脸感动莫名。
「噢,我还以为在云府里我是听不到有人尊称我一声刺史大人的,好感动!」只见一名五尺大汉双手捧心,面目扭曲地为他的感受夸张表现,仅差没痛哭流涕、四肢朝地、叩首谢恩……
「噗哧!」
「笑了,笑了!有没有人说你笑起来很好看,比没笑时好看数百倍?」
「呵,今天才刚听到。」
「不会是无璇那小子说的吧?」这是无璇那小子看上他的原因之一吗?
「无瑜。」
「什么!?意思也就是说,我和那小子是同样层次的!唔,真伤人,我竟和那没啥大脑的混小子同等级……」
「不许你侮辱我的朋友。」
祝风火巧笑隐去,剩下严肃的指责。
王琰配合度极高地也板正脸,正经地道:「你真的和无璇那小子很像耶!」
怎么可能!他硬得像石头,冰冷得像雪霜,他们长得更是不像,就连身高也不相近,怎说他们相似?
「并不是说你们的外表,而是你们同样敌我分得相当清楚,每当有人敌视我方,你们便会竖起全身锐刺,为朋友家人捍卫,赴汤蹈火。能当你们的朋友真好,但当你们敌人的人还真教人同情。」
「捍卫家人朋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是是。」不过若处在灰色地带,又该如何是好?太过绝对,受伤的可是自己。「这么正义感十足的小伙子,你想不想去你同伴那儿?」
他才不是拥有正义的小子,要有也是他个人的正义,和他人无关。
「同伴?」
「既是你的同伴,又是我的友人,你说会是谁?」
无璇?
「想不想去?」
「为何要去?」
「他在我那儿等你,等你一同在我那儿玩上几天。」
好怪?无璇不像是会突然间兴起邀他同游的人,比较像是计画许久,一切规画妥善后再亲自强押他上马车的人。
「不了,谢谢刺史大人的邀约,这么晚了,你请回吧。」
「真的不去?我如此诚心诚意的邀请?」
「真的不去。」
王琰踱向祝风火左侧,再问:「真的?」
「请吧,王琰大人。」
「既然你这么狠心地拒绝我。那就休怪我无情!」
「啊!」
未料到原本温文儒雅的大官会突然动手行小人途径,措手不及的祝风火极快地转身闪避,仍是快不过朝他飞落的白色粉末。
迷药!
祝风火昏厥在顶着朝廷命官大名的卑鄙小人手里。
***
粉香扑鼻,红粉纱帐间,一名娇滴滴的女子,半倒半趴在一名男子怀中。
「妳该知道,三少绝不可能让他大哥迎娶妳的。」
「奴家自是晓得,一双玉臂千人忱,半点朱唇万人尝,财大势大的云府怎么可能丢得起这个脸。」
一名见不得人的花妓,怎可能让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明媒正娶?当侍妾也许还有可能,但当夫人就别痴心妄想,倒不如嫁给真心人,对她而言,谁能真正带她脱离苦海的皆是良人。
但能求的她绝不能放过,云大少爷是个好人,又是个迷恋她的有钱人,纵然只是小妾,也有享不尽的富贵,所以在还没有更好条件的人出现前,她不能放弃他,不能,她得把握所有可能的机会。
而应护卫虽穷了些、地位低了点、人不俊了些、粗手粗脚了点、粗鲁了些、书读得少了点……唷,怎愈数愈多!对了,重点是,他亦极迷恋她,更甚者,他非她不娶,她可以从此翻身,不再是个地位低下的人儿,也不用再对任何人低声下气、温言讨好。
她的良人是他吗?会是他吗?抑或是他呢?她不知在心底问过这个问题几回,也失望过几回。
貌似芙蓉的娇颜倏地黯淡,男子更用力地将她搂在怀中。
「大少爷为妳痴迷,我也为妳痴迷,许许多多的男人都为妳痴迷,我要如何才能挣得妳呢?天啊!」
娇羞的媚人儿更偎入男子的怀里,在这红尘中不自由地打滚多年,多少的甜言蜜语道不尽,但能成真的又有几人?她是否早该看破?她挣的不是这些,早该不是了……
「喔!水袖……」
紧紧偎入男子胸膛的水袖,发现胸膛间异于往日的硬物,不禁好奇拿出来一瞧,只见男子有些愧意地闪躲。
「应轲,这是什么?」
「这、这是水雨嫣径自硬塞的,我不好当众出她的糗,只好收下……水袖,妳别生气,我马上拿去还她!」
什么!水雨嫣竟属意于他!?
水袖秋水眸子不由得为之一亮,她的犹疑顿时清明。她低下螓首将这份不同隐藏。
水虹坊第一红牌水雨嫣竟将她父母亲唯一留给她的贴身玉佩赠予应轲,而这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她当真看上他了!应轲,一名在云府当差的、在云府有着举足轻重、不可忽视的地位的护卫,也仅仅是护卫的人,对他,水雨嫣是否已动了真情?
呵呵,只可惜应轲喜欢像她这般娇滴滴、柔情似水的女子,不是像水雨嫣那么强悍、有个性的女人。
应轲并不常来水虹坊,定是水雨嫣去云府时看上他的,一直以来条件较好的客人都被水雨嫣抢了去,而今,终于也有她出口气的一天。
纵使是为出一口气也好,既是场未知的赌注,她一定得抢赢,一定!她赌上了她终生的倚靠,下半辈子的指望!
「呜呜……」
「水袖,妳别哭啊,真的,我对水雨嫣一点意思也没有,我只在云府当差时见过她几回,我真的没料到她会赠玉给我,是不是她对她的每个入幕之宾都这么做?就算真是那样我也管不着,我的心里只有妳,真的!」
瞧这平日隐身在云三少身后的憨厚男子,就为了曾为她解围而投下真心,识人无数的水袖不禁动容,若是她也能对他动情,那么他们将会是多登对的一对佳偶。
「水袖该如何答谢应轲大哥的真心?」一双白玉般的手攀上应轲的颈项,透露的意思不言而喻。
「不,我一定会求我主子答应咱们的亲事,主子为了他大哥一定会答应我的,到时咱们再……也不迟……」
耿直的黑脸红了半边,水袖抹不干的热泪尽数滴落在黝黑的大掌里,双手合上的大掌心疼地接下每一滴咸咸的心酸泪珠。
「别哭,我一定娶妳,只要妳肯让我为妳赎身!」
「呜……」水袖但哭不语,也许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也许是不忍嫁给应轲而辜负了他对妳的真心,也许……
「别哭。」
***
在高高的围墙边的小门旁,一人对一群人的戏码正展开。
「辛泽,你的主子到底是谁?」云无琦被一群人留不透风地团团围住,已是插翅也难飞。
辛泽,隶属于云府长子云无琦门下护卫之职,也同其它护卫在云府服务多年,一直是战战兢兢、忠心耿耿地服侍云无琦,不料竟在云府异主时阵前倒戈,改为效忠新任的云府主事者之命令。
「谁是云府的主事者,我便效忠谁。」辛泽义正辞严,毫无迟疑。
「辛泽,多年来我待你薄否?」
「不薄,只要你愿意揽下主事者之责,辛泽自当效尽犬马之力,死而后矣。」不论用什么方法,只要浪子能回头,他都愿意去做。
「辛泽,你不能这么待我!」
「得罪了,大少爷,押下去。」
在众人的簇拥下,云无琦无奈地再度被压回自己的寝房,重申不得外出的禁令。
***
「是吗?你可以下去了。」
听到下人的报告,云无璇几不可闻的轻叹着。大哥又逃了一回,这事何时能了?
动了动因忙于公事而显僵硬的筋骨,云无璇举步迈向能让他得到真正休息的地方。
第六章
人呢?
空无一人的北菱居充斥着凄冷,心急的云无璇找遍所有房间,独不见牵挂着的人影。
冷静、冷静,冷静下来!
双眸一闭,再睁开时又已是往日冷然自持的神采。
云无璇专注凝神,忽闻空气间飘浮着几不可闻的异味,是迷香!
谁能如人无人之境,在不惊动任何人之下闯入北菱居?必是今日到访云府的客人。
谁又能将这么大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离云府?
「许老,今日有谁到访?」
许慎回答了一长串的人名,云府每日进进出出的人多不胜数,其中有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名。
「王琰?他是不是来找我的?」
「不,是找二少爷的。」
云无璇略作思考,又问:「那么他是如何离开云府的?」
咦?好奇怪的问法。许慎仍是据实以告:「他因为和二少爷相谈甚欢,喝下不少佳酿,醉倒了教他的人给抬了回去。」
这一说,云无璇便有了底,可恶的二哥,可憎的王琰!
云无璇寒着一张比平日更冰冷的脸庞,「备轿。」
语罢,他便急急更衣离开云府,欲往另一间大宅奔去,在大门前适巧遇上由王宅派来的信差。
信上写着--
别来,别来,云雨巫山事已了,来何用?
别来、别来、别来得好。
云无璇气得将信撕碎,独自一人先行快马加鞭,扬长而去。
***
岁月不曾在绝尘脱俗,不似人世间该有的容颜上留下该有的痕迹,该说他驻颜有术抑或是他吃的东西和寻常人不同?
也许是后者比较合理吧!不过谁又知道呢?
「灰火,你很不专心噢……」卖力的人不满地抱怨,声调里含着满满的怨怼。
祝长风抱怨归抱怨,可也不敢当真生怒,反正他比较苦命嘛!
灰火无瑕的臂膀捧起怨叹的双颊,深深的注视着。
「可是我担心……」
「嘘……」
「可是……」
「说好不再替他操心的。」
「我……」
「孩子大了总要离开的。」
「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好象很高兴的样子?」
敛起险些咧至耳边的笑意,祝长风赶忙装胡涂。
「有吗?」
「哼!」
祝长风见灰火欲起身,忙将他的身子又压回平坦的炕上,「天气这么冷。还是别起来的好。」
「既然天气这么冷,你别忙着脱我衣服,好吗?」
可灰火的冷言冷语仍浇不熄祝长风正狂烧的欲火。
「嘿嘿。」祝长风讪笑两声,动作不曾稍停。
「祝长风。」
「嘿。」
「你别装傻!住手。」
「嘿嘿嘿。」
「祝……」
以热唇封缄,点燃足以燎原的星火,星星之火渐渐地在卖力的煽风点火下,热度直线向上攀升,异色在斗室内荡漾。
经过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咸鱼翻身,不再当个被一脚踹得老远的登徒子,升级成为让美人儿不由自主地陪同他忽沉忽载的色胚。
虽然在床上以外的地方难免被踢飞,但总算是有能一展长才的地方,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深夜紧闭的门前传来马儿被紧勒的嘶嘶鸣叫声,随之响起的是在寂寥的夜中相当突兀的拍门巨声。
「我要见王琰。」
「刺史大人说今晚他累了,谁也不见。」
「告诉他我是云无璇。」
「云公子,抱歉,大人说他谁也不见,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也一样。」尽职转述的守卫说到后半段仍是忍不住压低嗓门,相当忌惮。
「喔?是吗?那麻烦这位大哥转达,就说两江的盐税今年收不齐,都怪云某无能,还请王大人另谋高明。」
盐税征收在即,江南第一盐商说他缴不出来,这是何等的大事!绝不容小觑。
不多时,熟悉又可憎的声音响起,那张脸在今晚看来特别教人厌恶。
「无璇,别来无恙?」
「见不到该儿的人,好的也会变坏,该收齐的也收不齐。」
「无璇,有事好商量嘛!」
「人呢?」
「无璇,我突然间想起咱们相识相知已然十年有余,这是多么珍贵的缘分哪!想当初……」
忙着套交情的话打不动云无璇冷硬的心,他毫不领情地扬起手无情地打断他未竟的下文,「我再问一遍,人呢?」
「说真的,认识你这么久从没见你为了个人如此焦躁过。急什么?我又不会将他生吞活剥,吃入腹中……」
铿锵一声,利剑出鞘,王琰识相地噤了口,带路为上。一路上两人默然不语,一个是气愤外加担忧而不愿说话,另一个是自讨苦吃地体会到碰到冰山冻伤后噤若寒蝉的滋味。
天啊,他竟将利剑抵在他身后,当真想取他小命吗?不会吧!但他很有可能会在他身上划上几刀,他还是合作点为妙。
打开门,云无璇要找的人平稳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
「别担心,我下的药不重,他马上就会醒来。」王琰赶忙为自己说项。
仔细地探过祝风火的鼻息、轻把过脉后,确认他只是沉睡,并无其它,云无璇立直手上持有的利剑。
静谧中,王琰紧张地吞咽口水的声音显得十分响亮,冷汗自额际缓缓向下滴流。
「无、无璇,有话好说嘛,何必动刀舞剑的。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事不能用说的,非要动手不可?」接收到又冷又锐利的目光,直接又冰冷地刺进骨髓里,王琰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喝!
噬血的剑芒在王琰不禁闭上仅仅留下小缝偷觑的眼前闪烁,他一动也不敢稍动,唯恐一动便落得身首异处,英年早逝,才方微张的眼敌不过闪亮的剑芒,又紧紧闭上。
早知道惹怒他会丢了小命,他也不会和云无琇同流合污的,他发誓!
呜……
好吧,他承认,他是想亲眼看看云无璇那张冷脸变脸的样子,他也承认他知道他是有仇必报的人,但有云无琇撑腰,有他可以拉下来当垫背,而且他更相信凭他们长年的交情,他应该不会气他太过,他才敢放手一搏。
呜呜……岂知他是自讨哭吃。
刺骨的剑气渗入肌肤,王琰突然感到好冷、好冷……
不知过了多久,彷佛过了数十个春秋般。
「大、大、大人……」
停、停了吗?
「大、大人……」
他的仆人仍怕得支支吾吾,无璇的气还没消吗?
不敢睁开眼,但在仆人面前他还是得有所顾虑,罢了,硬着头皮睁开吧!
「大人,这么冷的天,在大庭广众下袒露身体,您不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