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关系,不过是玩笑话罢了。”严至盛大咧咧地揽住他的肩头,毫不在意两人之间的碰触。
可是,乔伊却是十分在意的。他转身将他一推,在狭窄的楼梯间,各处一方。
“在纽约,这不代表是玩笑话,请你想清楚你说的每一句话。”话落,乔伊便快速的爬上楼梯,甩下严至盛一个人,仿佛要将蛰伏在心头的所有欲望抛弃一般。
也许是寂寞惯了,一时之间受不了他人嘘寒问暖的关切,所有的淡漠与防备,在他的热情下逐一卸去,心绪飘忽,只能跟着他游走,几乎快要失去自我。为什么会这样?不过是一个刚认识的人,为什么偏偏对他情有独钟?是真的太寂寞了,还是自己太滥情了?
“我很抱歉,你不要生气,乔伊……”严至盛一回神,随即跟在他的身后,三步并作两步的急追上他的脚步,在楼梯口转弯处的长廊上,将他拉住。
他的个性放纵惯了,说起话来是口无遮拦,不过,那通常是没有攻击性的,向来也是无伤大雅的;只是,乔伊似乎比较开不起玩笑,也比较不懂得幽默,才会误会他话中的意思。可是,他这样说有哪里错了吗?天,他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生气,不过是一句很普通、很平常的对话而已,用得着这么生气吗?
“放手!”乔伊低喝一声,试着压抑自己的情绪。
“可是……”严至盛不知该如何以对,如果他是他认识已久的好兄弟,他一定知道要如何对待他;但对一个初认识的朋友,不但有国籍上的隔阂,还有性向上的差异,实在令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贴切的话,可以让他息怒。天,谁来为他打破这个僵局?
“爹地。”突地,身旁的门打开一道小缝,透出一张怕生的小脸,小小声地喊着,有着一双如乔伊一般的灰蓝色眼眸直瞅着他。
“强森,我不是告诉你,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能随意开门吗?”乔伊一瞥见他,立即敛下一双含怒的眼眸。
该死的安德森太太,竟然把小强森一个人放在家里。乔伊不悦地望着手中的表,心想这个时间小强森应该还在她家才是,怎会现在便把他给送回来了?他继而又想,才想到自己昨天晚上并没有回家,不喜欢惹事的安德森太太可能因此而把小强森放在家里。
“可是……”小强森灰蓝色的眼眸里含着泪水,粉嫩的小脸上是一片红晕。
“没有可是。”
乔伊一把扯开严至盛的手,将强森抱了起来,便直接往里头走去,好像在望见强森的那一瞬间,已经忘了严至盛这个人。而站在门前、呆若木鸡的严至盛,神魂早已经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他是你的儿子?”坐在沙发上的严至盛,说有多惊讶便有多惊讶,黑白分明的大眼暴凸得像是铜铃一般,而下已久久都合不上。儿子!?男同性恋怎么会有个儿子?难不成美国的医学已经进步到这种地步,即使是男人,也可以像女人一样怀孕生子?
“我和他看起来不像吗?”乔伊为严至盛冲了一杯咖啡,坐在他的面前,将小强森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大手轻抚他金色的发丝。
“你……你不是说你是同志?”这太奇怪了,实在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美国,果然是一个充满惊奇的国家。
“同志就不能有小孩吗?”乔伊自嘲地笑了笑,大手仍是不断地抚着儿子柔软的发丝。
“你的意思是说,他是你领养的?”
“你认为呢?”
听他这么一说,严至盛眯起一双晶亮的眼眸,直盯着眼前那张与乔伊仿若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小脸,甜甜的粉脸、五岁大的微胖身子,真想将他抱进怀里疼。
“我觉得他跟你真是像极了。”看了老半天,严至盛放弃了,若硬要他鸡蛋里挑骨头的话,也只有那一头金发不像。
“那是当然,因为他是我的儿子。”乔伊微抬眼,有点好笑他的反应。难道同志就不能有小孩吗?更何况,强森是在他发现自己的性向前所发生的错误。
“怎么有的?”太多疑问聚在脑海里,让思绪翻腾得太快,严至盛来不及将一切想得周全,疑问便已脱口而出。呜,他又会以为他在歧视他吗?
“当然是和女人有的!难不成你以为我自己生得出来吗?”望着他又是惊愕、又是内疚的模样,乔伊觉得啼笑皆非。怎会有他这样天真又善解人意的人?
“但是你不是喜欢男人吗?”呃!他这个笨蛋,一个不小心又把话给问出口了。
乔伊敛笑,冷冷地睨着一脸不知所措的严至盛,突地抱着儿子站起来,径自往房里走去。
“早点休息吧!”他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关上房门。
严至盛懊恼不已,他知道自己一定又惹他生气了。但是,不过是聊聊罢了,用得着拒人于千里之外吗?唉!这个冷漠却又古怪的同居人。
一个月的时间如箭矢般飞快掠过,而冷漠的乔伊同居人,仍是不愿意和自己说话,令严至盛的信心大受打击。一个月耶!居然有人可以同住一个屋檐下,而互相不打招呼的。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勉强自己在他的家里住下去?
可是,若要他现在搬出去,只怕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他不知道这分公司的薪水居然如此的微薄,比他在台湾总公司的时候,少了三分之二的薪水,令他不禁怀疑分公司有私吞薪津的嫌疑。
照这种情况看来,若要他存够钱可以搬出去的话,最起码还得等上三个月,他才能够租到一间像样的房子;而且,还得是在三个月不吃不喝的情况之下,才有可能办得到。他办得到吗?不,他太清楚自己绝对达不到这么艰辛的任务,也因此,他必须厚着脸皮再求乔伊一次。但他和他之间实在是有点尴尬,此时还要他提起这种事,更是难以启齿;最可恨的是,还不能不开口。
玩着手中的笔,望着隔壁的空位,严至盛想不通,这个时间乔伊到底是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见不到他的人?午休的时间早过了,不是吗?
调回视线,望着手中的笔,难以遏抑地想起那一双灰蓝色的眼眸,在他轻佻的玩笑之下变得黯沉而失色,令他自责得不知如何是好。
真的是无心之过呀!他不过是好奇了点,想多了解他一点,想知道他为何被追杀,为何会有一个五岁大的小孩,为何带着一个小孩住在那栋破旧的公寓里,而他又是怎么从异性恋变成同性恋的?唉!他大概是真的太好奇了,尤其他们才认识不久,他的问话确实是侵犯到他的人权了。
不过,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人独自带着个小孩,已经是十分了不起的事,更何况他的身份特殊,当然更引起他的好奇心,让他想要多知道一点他的事,也许他可以帮他。可惜,他不领情,甚至不理睬他的道歉。
同住一个屋檐下,他却得每天像个疯子似的对着空气说话,这实在是太痛苦了。他决定了,今天一定要他说清楚,绝对不能再让这种僵局持续下去。乔伊是他来到纽约的第一个朋友,也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朋友,他怎能让这种窒闷再继续下去!对!没错,今天晚上便是一个绝佳的时机。就这么决定了。
“至盛?”一道娇软的女音,突地窜入他耳里,令严至盛猛地跳起来,手上的笔不小心的掉落地面。
“莉娜!?”天哪,她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吗?
“艾力克要你把这份文件送到大卫那里。”莉娜有点不悦地望着他,不禁嘟哝着他方才惊惧的反应。
“为什么要我送到大卫那里?”大卫不是这间分公司的最高主管吗?严至盛望着她递过来的文件,不禁纳闷,这不是自己上个礼拜刚交出去的小型软体研究方案吗?为什么要他自己送这一份文件,难不成是出了什么问题?
“因为艾力克已经签名了,接下来当然是由你自己送到大卫的办公室里;倘若他为你签下最后一份认可,你便可享受执行这个方案的荣耀。”莉娜轻柔的说着,一双蓝眼不断地勾引着这一位前途看好的东方人。
“如果你愿意,今天晚上我还可以和你一起庆祝这个令人难忘的夜晚。”
严至盛总算了解了,当然也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我先去大卫那里,今晚的事,待会儿再讨论。”话落,他简直像是逃命似地离开研发部,快步走向大卫的办公室。
这么一个值得开心的日子,他为什么要和她一起庆祝?就算真要庆祝,也一定是和乔伊,怎会轮到她?不过,即使他对这个女人多没兴趣,他也不会用言语伤害她的;逃跑,是惟一的解决之道。
大卫的办公室在同一层楼里,向右拐个弯便到了。严至盛在门外敲了老半天,却等不到回应,他便打开门走了进去,里面果真是一个人也没有。
严至盛将文件放在办公桌上,幽黑的眼眸猛地锁定办公桌上的另一份文件,心里不禁暗斥大卫的粗心,竟将公司目前要推出的软体资料放在桌上,这么易见的地方。这种软体资料一旦曝光就不值钱了,而且还会连带对公司造成极大的影响,不管是人事的消耗以及投资的金额,还有所有制作群的日以继夜工作,全都会在一瞬间功亏一篑。大卫的作法,实在是太大意了点。不过,既然如此,他得想法子惩罚他、吓吓他。
于是,严至盛的大手往抽屉一拉,果然不出他所料,抽屉并没有锁,他快速地抽出里头几份机要文件,灿亮的眼眸大略翻阅后;又抽出另一份文件,他的浓眉不禁拧起,盯着上头的数据,心中泛着不祥的预感。
突地,一阵脚步声传来。严至盛没有十点犹豫,大手俐落的将文件放回原位,正打算从门口走出去,却发觉已来不及,于是赶忙往沙发后头的屏风闪去,门也在同一时间内被开启。躲在屏风后头的严至盛不禁一愣,乔伊怎么会在这里?
04
为什么乔伊会和大卫一同进到办公室里?
躲在屏风后的严至盛,大眼眨也不敢眨的直望着前方,只见两抹暧昧的身影,肆无忌惮地交叠在沙发上,甚至……拥吻?该死,大卫已经是个年近半百的糟老头,乔伊为什么要找上他?难道自己比不上一个糟老头?唉!他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拿自己和大卫比?
正当严至盛为自己的突发异想感到不可思议的时候,他望见乔伊自大卫的身上滑下,徐缓地拉下他的拉链,灵巧地往他的双腿间探去,眼看着就要进行那一晚他在自己身上所做的事……
这怎么行!他怎么可以在别人的身上,做出他曾经打算对他做的事?来不及思考这些问题,一股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滔天怒焰,深深攫住他单纯的心,令他紧握双拳,突地自屏风后走了出来。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正对着他坐着的大卫,一见到他,便赶紧将乔伊推到一边去,拉上拉链,老脸努力自持冷静,然而发鬓滑落的冷汗,却泄露了他伪装的冷静。被推开的乔伊这时瞧见了他,俊秀的脸闪过恼怒与羞惭,灰蓝色的眼眸蓦地泛红。
“我把文件送进来等你签名。”严至盛紧握住双拳,努力地自僵硬的俊脸挤出一抹笑。他很想揍他,真的,即使他的脸仍扬起完美无缺的笑容,可他的内心却非常想要给他一点苦头尝尝。
大卫一听,立即站起身,走到办公桌旁,拿起文件,也没仔细地核对上头的文字,拿起笔来便在落款处飞舞着。他随即递给走到他身旁的严至盛。“拿去吧!”他低着脸,不敢看一脸诡异笑容的严至盛。
“大卫,研发部正忙,我顺便带乔伊走了。”严至盛是在跟他报备一声,但并不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他觉得自己已经相当克制情绪了,若再待下去,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够在这家分公司待下去。他拉起一旁发愣的乔伊,不容抗拒地,大手一钳,直接把他往外拖去。他现在不问他是怎么一同事,但是回家之后,他一定要逼他把所有的事情供出来不可。
“说吧!”
下了班,吃过晚饭之后,把所有的碗盘都洗好,也把强森骗到床上去睡了,现在等着这个可恶的男人,招认他的一切。说真的,严至盛真的打从心底佩服自己,竟然能够故作镇定,能够等到下班,等到把饭吃完,才和他开诚布公,他真是钦佩自己竟然能够这么沉稳的等到现在。他应该给自己一点奖赏的,毕竟他比以前成熟多了。
“说什么?”乔伊连回头都没有,便直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没有与他坦诚的意思,也不把今天中午所发生的事当作一回事。
“你给我站住!”一见他又打算缩回自己的壳里,严至盛几个箭步,便又冲到他的面前,强势地把他拖到房里去。好,既然他不打算在客厅和他谈,到他的房间去谈也一样。
“你做什么?”乔伊不悦地挣开他的大手,灰蓝色的眼瞳闪动着怒火。“难不成你想要我的身体?可以,给钱,我就让你上。”
事到如今,若是还要狡辩,也显得没意义了。既然他想知道,何不趁这个机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让他彻底地对自己轻蔑,好让他可以赶紧滚出他的房子。他厌倦了,厌倦在他的面前假扮成一个自持沉稳的同性恋者;他厌恶在他的面前隐藏自己的本性;更是疲累得不想在他的面前,将彼此界定为朋友的定位。他受够了这莫名其妙的一切。
他不想在夜里想着他的身体,然后像是一个得不到满足的怨妇,自己解决自己的欲望,更不想莫名其妙地为他守身,浪费了赚钱的大好机会。
他是谁?他只不过是一个莫名其妙救了他的异乡人,替他偿还了债务,又凑巧的成为他的同事;而在情势所逼之下,成为他的室友。他为什么偏偏对他有所顾忌、对他情有所钟?
他真是疯了,为了一个永远不会爱上自己的男人疯狂。或许他是真的太寂寞,也太多情了。“你在说什么?”严至盛震愕地望着他,脑内顿时呈现一片空白。他的说法,像极了卖春的女人,这代表着……等等,他今天下午和大卫在办公室里的一切……是一种交易?那么,他为了钱可以出卖肉体!?
“你很缺钱吗?”他沉着声,向来筑笑的俊脸,找不到以往的笑痕,徒增一分诡邪冷肃的气息。他生气了,真的非常生气,甚至无法忍受不知从哪儿冒上来的怒火,无情而狂嚣地霸住他的思绪。
“是,我不但缺钱,而且还缺男人。”乔伊倨傲地抬起脸,眸子里迸射出挑衅的冷光。
是的,他说的全都是事实,他是个真实的同性恋,所以他要男人。另外,他真的很缺钱,所以他可以不择手段的为自己开源;否则只凭公司那么一点薪水,光是一个小强森便让他疲于奔命,更何况还有碧洛丝的医药费。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缺钱?”这个问题,他老早就想问了。
这一个月里,他观察了他很久,他不否认公司的薪水是少了点,但乔伊把所赚到的钱分配得相当好,将绝大部分的钱用在强森的身上;而剩余的钱,则用在生活支出上。这样的日子或许是辛苦了点,但应该还是够用,为什么他会沦落到向人借钱,甚至出卖身体以赚取金钱?他想不透,所以要他给一个答案;无论如何,他都会尽其一切地帮助他。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乔伊冷冷地瞪视着他,不懂他怎么还能以平常心对待他。他该要轻视他的,不是吗?难不成,他又打算要帮他了?
“把你的苦处告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这样,你以后就不用那么做了。”所谓的做,当然是指他出卖身体一事。
他咬着牙,努力不让思绪回到中午如遭雷击般的那一刻,努力不去回想他那淫秽的举动;但是却没想过,到底是怎样的导火线,促成他愤怒的情绪,更不去想,为何他会感到抽痛与难以言喻的椎楚。他只知道,他一定会尽所能地帮他,绝对不让他再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