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跑!今晚开始,如果你天天到账房来,我就天天拿私房钱让你们加菜,如今庄湛不在,你这个二师兄要当起家来,可别让人小看了,怎么样?只要你乖乖算账,我就保管你们天天能吃上像酒楼那么好吃的菜肴。」何歆丢出胡萝卜就要钓骆进这只心动的驴子。
骆进他们可不像庄湛这般死心眼,我要先下手为强,拉拢他的师兄弟们当后盾,然后再慢慢收拾这个庄湛!
连下山也不会通知我一声,光做个馍饼能撑几天,就算再好吃也不能当饭吃啊!懂得为我添菜,怎么就不想想他自己也要养伤,剑门又不是他一个人的,放任这堆兄弟不利用,平白养他们干什么?还借钱给那个师伯,哼!我倒要看看,有我何歆在,有谁敢再占庄湛半分便宜!
一想到此,何歆原本平顺的面孔顿时杀意重重,骆进不由再往门边缩了一缩。
别看这大少爷是富贵人家出身,真要凶起来可不比我家师兄差,师兄是拳头打死人,这何大少爷是眼神杀死人!
◇ ◇ ◇
夜深人静,除却树上的乌鸦尽心为趁着月光而行的人叫上两声之外,其余人等都早已熟睡,没有半点声息。
庄湛丢下背了好几天的竹篓,先跑到厨房去看看有没有剩下的饭菜。
然而,干净的锅子看得出来根本没有半点汁渣留下,这几天师兄弟们都吃得光光光,没有剩下任何东西。
明白这个事实之后,庄湛气馁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洗手做羹;先拿出剩下的面粉加上少许菜油和水,接着使劲在面板上搓揉,不一会儿,碗口大小、表面光滑的面疙瘩便揉好了,然后生火烧锅,慢慢开始炕着面团,直到外表凝固才再用柴火灰壅闭。
反复数次,天都快要亮了,这个闻起来焦香的火烧膜才做好。
浓浓的香味慢慢渗入空气里,让整个厨房香味扑鼻;已饿个半死的庄湛张口一咬,顿时将辛苦一夜做成的馍饼吃掉四分之一,肚子的充实也立刻让冰冷的身子都热了起来,连原本混沌的头脑也清醒几分。
接下来,庄湛将其余的馍饼包好准备带回房间去,等换洗完毕后再继续吃。
这几天我在县城里弄到了一些银子,加上先前的积蓄,看来这个年还是勉强能过,到时跟何歆商量一下,送他回何府去过年好了,不然他铁定过不惯这穷巴巴的年。
庄湛快步朝着后院走去,越过长长的走廓,路过因为最近何歆进入而打扫得很干净的账房,才刚想往里面的内房走去时,眼角却敏锐地扫到账房里的余光,透过窗纸只见光影下一团黑影在晃动,而这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形。
才晨鸡初鸣的时分,到底有谁会进入账房?难道是小偷?
庄湛立刻警惕的、不发出声响的慢慢朝账房靠去。
账房虽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这些账册还能供我们过年时当柴薪之用,我可绝不允许旁人轻易将它偷走......
轻声靠进房间,还未等庄湛破门而入,门就被人猛的一把打开,差点吓到门里门外的两个人,何歆瞪着久久未见、一回来就吓人的庄湛;庄湛看着一脸青白、似乎受了不少罪似的何歆,一时间两人都呆愣在门前,只能同时朝着对方发出同样的问题。
「你在这里干什么?」
◇ ◇ ◇
坐在账房里啃着新鲜的馍饼,何歆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上残留的馍饼渣。
这种东西果然是新鲜时最好吃,庄湛有此手艺真是难得,或许该说他的遭遇练就他百般技艺,既会医术又会煮菜,若不是他是男人,还真是一位贤妻良母的好人选!
恶意打量着庄湛刚洗完澡、未及穿好衣裳而露出的肌肉,何歆又舔了舔手指间的味道。
这饼真是好吃!为什么庄湛长得这么壮,煮起食物却这样好吃呢?
「干嘛一副色咪咪的表情盯着我?」
看到何歆一边舔着手指,一边用饥渴的眼光看着自己,庄湛任是再粗神经也忍不住后退几步,连忙拉过外衣穿上,这才重新面对一脸惨白脸色的何歆。
「我不在这几天你干什么了?怎么弄到这副模样?」
庄湛走到摆放账册的桌子前,瞄了瞄他不在的期间又往下掉了一些厚度的账册。
看来大少爷仍旧坚持不懈的计算着,他到底想算些什么?
「教骆进看账册累的,难道练武的人都不会看账目吗?你愚笨,你家师弟也没聪明到哪去。」想到那几天他化身修罗逼着骆进天天学、时时学,这才稍稍练出成绩,何歆就大叹当老师真是难矣,遇上笨徒弟的老师更是惨矣。
「我们都是练武出身的,会懂得大字已经算很不错了,还学什么算账?像我,简单的数目加减还行,你让我将整个账册的名目加加减减,那可就是折磨我们了,等我们算好后面,前面也忘得差不多了。」
一边解释着自己不拿手的项目,庄湛一边伸手想拿起辛苦做了一夜的馍饼来充饥,可是不管手怎么摸,该放在桌上的油包仍旧不见了,当下警觉的抬头扫望,立眼就看到何歆意图毁尸灭迹的油纸。
「你吃光了馍饼?」
叫声里何止哀叹,庄湛简直是用怨恨的眼光看着何歆,似乎想从他嘴里挖出粮食来,见状,何歆赶紧讨好一笑,将先前叫骆进买来的一些小点心端出来。
「别这样,来,这里还有一些昨晚吃剩下的点心,热一下就能吃了。」
「点心?」狐疑地看着何歆几近讨好的神色,以庄湛管教师弟们得来的教训,这样的表情下面藏着无数烂摊子需要他收拾。
「嗯,我请骆进从镇里带回来的,我拿到厨房帮你热一热。」
一说完话何歆就像逃命般的想跑,让庄湛更加确定其中有鬼,手一伸,迅速将他捞回到原地。
「给我站住!说,你们都做些什么?」
「也没做什么,只是让你师伯将吞掉的钱吐出来罢了。」虽然用的手段有点不光彩......
何歆讨好的朝着庄湛直笑,笑得庄湛越发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且不说什么叫『让师伯将吞掉的钱吐出来』这样听不懂的话,光是有钱就去买点心当夜宵的奢侈生活他就觉得不能接受。
你少爷爱享受是一回事,可是带坏师弟们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是骆进帮你做的?这夜宵也是他买的?他们都有吃的份吗?」一想到年纪轻轻的师弟们易遭外物影响,庄湛的脸色便变得跟锅底一般黑。
「那又怎么样?有钱吃一些好的不行吗?你这个大师兄吝啬就一定要师弟们也跟着挨饿吗?」见推搪不过,何歆也收起怕事的模样,他的师弟们怕这位师兄,他可不怕,即使庄湛生气起来的模样有一点点吓人。
「你......事情是这样说的吗?他们还没尝到世间艰苦便先学会享受,以后还要怎么过日子?你尚有父亲庇荫,他们却是要靠自身长进,这其中的差别你以为只是吝啬与不吝啬的区别吗?你是富家子,吃喝不愁,有些人穷得连口水都喝不上!」
庄湛被何歆死不认错的态度给激到了,原本吃一顿、半顿好的他也认可,可是天天大鱼大肉就是他庄湛的忌讳。
「你、你、你、你这块烂木头,我懒得跟你吵,我要去睡觉了!」何歆被庄湛一顿抢白,虽然觉得论调有些不对,可一时间又想不到该怎么反驳。
我虽然身为富家子,但是要跟庄湛他们一起过生活的时候,不也是白粥青菜就解决一餐吗?这些庄湛难道都看不到吗?
委屈的咬着唇,何歆实在不想跟庄湛争驳。
庄湛这个人讨厌极了,总是莫明其妙的朝我发火,我干嘛要待在这里受气啊!
将捧在手上的点心大力扔向半空,何歆大踏步离开,将怒火全部发泄在脚底下,重重的脚步声响过,人已经消失在庄湛眼前。
庄湛徒手接下散布在空中的点心包,完全顾不得阻止何歆的离开,无法看到食物被糟蹋而不起反应的他只好先囫囵吞枣似地将冷掉的点心吞下,毕竟食物无罪,何歆他再慢慢开导就行了。
吃了点心,又恢复了些许原气,放弃先大睡一觉的打算,庄湛快步来到练功的院子里,果然看到师弟们都已乖乖早起晨练。
「骆进,你过来一下!」
「师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看到庄湛出现,骆进的动作明显僵硬了一下,跟着才作出反应,而其他的师弟们也都动作迅速地齐齐向左移动,似乎在掩饰些什么。
庄湛眼尖的瞧见,立刻推开几个人墙,来到他们要遮掩的东西面前。
「这是什么东西?」
那些东西的形状、颜色都和方才庄湛吞下去的冷冰点心一个模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些点心都在冒着浓浓的热气,看起来都很新鲜。
「骆进,这是什么东西?」
何歆吃,我尚且可以当看不见,可现在师弟们人手一份算是什么意思?他们这么有钱,天天都能吃点心吗?
脸色已经由青转黑的庄湛吓得师弟们悄悄后退,虽然几年没和师兄对打过了,却仍旧深知这个性子固执起来没人可劝的师兄打起人来......那痛可不是普通的痛啊!
一时几个师兄弟们纷纷找寻能逃的路径,没有一个愿意上前主动受罚,而受到师弟们用眼神一再拜托,骆进这才勉强的接下庄湛的利眼一瞪,然后尝试着解释这短短几天的剑门的变化。
「这个,大师兄,其实,那是因为......」
辗转半刻仍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骆进不由搔了搔头,心想,果然,我们都不是说谎的料子。
「说实话,这钱到底哪里来的?」
「其实就是大师伯一直在骗我们的钱,大少爷带着我们一起设了一个局,逼大师伯吐出来还给剑门,所以我们这几天都有鸡肉能吃。」
看不过两位师兄说半天仍旧没说到重点,年纪最小的师弟董华立刻站出来为何歆争功了,说道:「多亏大少爷呢,他先借他家威名哄师伯上当,以为有人要买我们剑门后山的地产,然后大少爷出面说出他是剑门的账房先生,师伯立刻跟他一拍即合,两人商量要怎么卖掉剑门后山的地,然后如何分红。
之后,大少爷家出一万两银子买我们的地,师伯只能给我们三千两,少爷跟他讨价还价才变成五千两,我们不算他亏空的银子,光是向我们借的就有两、三千两银子,也就点头答应,但是要他先付银子给我们。
哈哈......等他付了银子,大少爷立刻翻脸不认人,看到师伯那副不敢置信的嘴脸,我们多痛快啊,他说要告官,大少爷就说好啊,拿着历年的账册要跟师伯一起见官去,他就立刻不敢再哼一声,灰溜溜的跑了。」
一想到那时的情形,剑门的师弟们不由齐齐笑出声来,顿时招来庄湛的一声怒喝。
「笑什么,都给我罚站两个时辰!不管师伯有没有错,有了银子你们就想乱花,这是剑门的作风吗?」
「这个......其实我们也没多吃啊,大师哥,你饶过我们好不好?」
一听到罚站,几个师弟们顿时围了上来,一人拉手、一手抱腿,硬是将自己变成几岁小孩似的挂在庄湛身上撒娇,意图躲过师兄的怒气。
庄湛看着这几个立刻「返老还童」的师弟们,举手想打,两手早已被聪明的师弟紧紧抓住;举脚要踢,腿也被抱得死死的,一时怒不得、笑不得,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好了!都放开,这次我不罚你们,但是再有下一次的胡乱浪费,我们每年一次的武术比试就要重开。」
「是、是、是......」
众连连不点头,忙不迭的放开庄湛,而骆进看着师弟们已将大师兄的怒气摆平,这才上前请罪。
「大师兄,都是我不对,你可千万不要怪何家少爷,毕竟他真的帮了我们大忙。」
「不然还真不知道我们节衣缩食省出来的银子全都落到师伯手里挥霍一空,几千两啊,都够我活一辈子了,呜呜......更别提以前请师伯变卖的土地跟各处剑门的产业,想到心就更痛啊!」
「怪不得何家少爷坚持我们一定要懂得查账,平白当了这么多年冤大头都不知道,说有多冤就有多冤啊!」
看懂骆进的表情,庄湛点点头,也不好意思说他早就跟何歆吵翻了。
看来待会还是不能睡,要先将小孩哄回来才行!
想到小孩,又望了望刚才使用小孩招数的师弟们,庄湛严肃警告道:「下次再有耍赖的举动,每人煮饭一个月,每一个人都必须吃下那个人煮的东西。」
「啊......」
「不是吧......」
「不要啊!」
顿时场内众声惨叫,这里的诸位师兄除了庄湛煮的东西还是人吃的之外,其他的拿去喂猪也被猪嫌弃啊......
在从声惨叫中,庄湛愉快的大步走开。
他们有治我的法宝,我也深知他们的短处,跟我斗,也不想想这几个小毛孩都是我一手拉拔长大的!
浑然忘却自己也只比这堆毛孩子们大个几年的年岁,已经用当爹的心态看着人家师弟的庄湛,开始琢磨到底要用哪一招才能将大少爷哄得心平气和呢?
到房间,没看到何歆在,再看看行李,幸好还没跑,于是庄湛立刻施展轻功到处溜达,毕竟剑门太大了,一个人真想躲起来,要找到也不容易。
几经辗转,庄湛甚至连他的种植地也跑了一圈,这才看到后山里那条躺在草地上孤独人影,今年的蜀地春来得早,年还没过立春已到,虽说气温仍旧显得寒冷,可草地上的蛇虫蚁类已经纷纷冒出头来,那样躺在草地上无疑是自讨苦吃。
庄湛走上前去,并没有劝阻何歆的举动,而是一并躺在草丛中,和他齐齐望向亮的不可思议的天空,没有一朵白云的蓝天上只有深深浅浅的蓝,就像何歆本人一样,看似通透又总是看不清。
「谢谢你帮了剑门一个大忙。」良久庄湛才开声道谢。
「师伯如此作为我并非没有打击,只是当初我不会怀疑,如今我也不会质疑,自己错了,苦往心里倒就好。」
「你怎么不生气,别人骗你钱耶!你不是很爱钱吗?怎么都不生气?」
何歆听不出庄湛的爱恨,躺着望天时,他老是想象庄湛知道他帮了大忙以后会有多么感激,一下就帮他讨回五千两银子,还永绝后患,为他砍掉一个会拖累他的尾巴。
怎么这庄湛就算道谢也是云淡风经,一点都感觉不到半点欣喜?
完全没有质感的道谢让何歆感到非常不痛快。
「我有生气啊!」
「你是生气我带坏你们家师弟,哼!」一想到庄湛为了什么原因朝自己开火,何歆就满肚子气。
这样的生气我才不要呢!
「是我不该,误会你了。」
「你道歉跟道谢一样没诚意。」
「那要怎样才算诚意?这追讨回来的五千两算是抵销你的欠款?」说着,庄湛笑了。
不管如何,有了这笔钱,以后又不用照顾师伯,这个年能过得轻松许多,何歆欠下的银子我也可以大方的不用他还!
「才五千两算什么,等我重整你家剑门的生意,你一年赚五万两银子都不是问题!欠款不用抵销了,这钱原本就是你的,我只是举手之劳,回头我再让你瞧瞧我的真本事,让你瞧我不起,哼!」
「这么大方?那我就先谢了。」庄湛也不推搪,反正抵债与否这钱都是他的,如果何歆真的能再还上几十万两银子,对他更是好事。
「你!你就这么大方的接受?」至少也假装一下吧?
平常和商人推委惯了的何歆还待再发豪言数句时,哪知庄湛居然连一丝丝假装也没有,直接就收钱了事。
「你不是要给我吗?」庄湛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