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分之一》——丁宁

作者:丁宁  录入:12-08


  马瑞和我高得差不多,但是身材要纤瘦一些,穿上一身白衣就像童话中走出来的小王子一般。他的肤色白皙,不知是缺少阳光还是天生如此,连皮肤下蓝蓝的血管都看得清楚。班里女生戏称他为现代贾宝玉,不过,宝玉是胭脂堆里长大并爱好吃胭脂的,马瑞不是。他就像一朵刚出水的莲花,清凌凌的美,美而不妖,美而不。

  我不知道陈敏为什麽总私底下叫他“娘娘腔”,而秦深又为什麽叫他“小妖精”。

  对我来说,他绝对不是那样的,那──他到底意味著什麽?

  “头儿,你真的替马瑞顶下来了?秦深可不是好惹的,据说他在二中可是一手遮天的人物,现在大街上混的也都不敢不卖他一个脸,再说,你又不知道马瑞到底得罪了他什麽,这样顶下来可不好,万一真的出了什麽事──那些家夥都是些狠主儿,身手随时都带著家夥的,你可别大意了。”回家的路上,陈敏唠唠叨叨说个不停,我也懒得理他,只是理不清自己纷乱的思绪。

  马瑞……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班里其他同学身上,哪怕是陈敏身上,我还会管吗?

  会的。但是不会用这种莽撞而丧失理性的方式,我会冷静地请他们讲和,真的不行我会去找学校领导和保安。毕竟,在校园里,再厉害的学生也不过是名“学生”,就算有大闹天宫的本事,最终还是翻不出如来的手掌心。

  可是,牵涉到马瑞,我完全失去了分寸,自乱了阵脚,我承认──我很笨。

  有人说恋爱中的男人都是很笨很蠢很呆很傻的。

  我的世界乱了,因为这个被英语老师称为“玛丽男孩”的男孩。

  马瑞──Mary──Maryboy──玛丽男孩。

  我们的英语老师叫岳卫东,女士,非常西化,第一堂课就夸奖马瑞“verypretty”。

  注意,她用的是“pretty”,而非“handsome”。

  从那个时候我开始注意他,这种注意延伸到了梦里,当我梦遗的对象不再是大咪咪的三级片女星而变成他那张美丽如梦的脸蛋时,我才彻底的惶恐了。

  我是个相当早熟的孩子,这多半得归公於我三个哥哥的功德,在我们家的储藏室里堆满了他们的书籍,我从小就泡在书堆里。

  我爹是工科生,年轻时和那些数字图纸没日没夜地亲近,结果用脑过度差点引发秃头,後来换了工作,再加上我娘四处求来的各种秘方偏方土方,总算恢复了浓密的头发,却因此再也看不得数字(我娘语:你爹是笨蛋,想国家总理朱先生得操多少心费多少神啊,也没见怎麽怎麽地……)

  不知是因为基因突变还是基因遗传,我的三个哥哥在文理分科时都选了文,并自幼表现出了在文学方面的才华,锦心绣口出口成章,我二哥在高中时还曾获得了全国征文大赛的一等奖,并因此获得长江三峡十日游的殊遇,当时还没有启动“三峡工程”,在美丽如画的神女峰,二哥认识了我现在的二嫂,从相识相恋到结婚,一晃就十余年。

  啊,忘了说,我和我哥的年龄差都比较大,小哥都比我大十岁。

  我娘在三十五岁怀我时,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口咬定我是个女娃儿,无论如何也要把我生下来。爹娘被我三个调皮捣蛋加坏心眼的哥哥腻歪死了,做梦都想要个女孩,终於怀孕了,欢天喜地一相情愿地认定我就是个女孩。当时在小县城里还没有B超,无法提前预测生男生女,如果换到现在,轮不到计划生育管理,我娘早已把我溺死在尿灌里了。

  据我娘说,当她看到护士抱给她看这个活蹦乱跳的大胖小子时,她差点没气晕过去,如果护士允许,她当场就想把我的小鸟儿给剪掉。

  我爹,还有我那三个倒霉的渴望看到漂亮妹妹的哥哥都失望得要死,抱头痛哭。

  我就在这样一个人神共愤的情况下,哭声嘹亮地来到了美丽人间。

  说远了,回过来说我三个哥哥的功德,三个哥哥皆是才子,皆爱文学,大哥爱中国古典文学,二哥爱诗歌,三哥痴迷西方现代文学,於是乎,我家小小的储藏室里便堆满了一箱子一箱子的书。小时候,爸爸上班,哥哥上学,妈妈做活,我就一个人猫在小小的储藏室里,像只不知餍足的耗子一样啃书本,一开始看画本,什麽草船借箭啊,白衣侠女传啊,连巴黎圣母院都有。认字了就读童话大王,爱死了郑渊洁的皮皮鲁和鲁西西,再後来就开始啃大部头的小说,当大人教训说:“少不读红楼,老不读三国”时,我早已老少皆宜了。

  在翻到压在书箱最底层的纯色情小说之前,我对男女之间的那档子事已经知道了七七八八,再经过这番彻底的“黄色洗礼”,我也就大摇大摆地越过和女生说句话都脸红的同龄人跨入了“性趣时代”。

  那年,我十三岁。

  早熟也没什麽错,错的是我喜欢上了马瑞,虽然美丽,仍然不能改变他是一个男孩的事实。

  上课时,我常常故作不经意地偷看他的脸,他有著细密秀致的眉,笔挺的鼻梁,不薄不厚的红润润的如鲜草莓一样的嘴唇,在他读书说话大笑时,草莓般的嘴唇启开,会露出洁白如玉的牙齿,他有两颗颇大门牙,给他精美如细瓷的脸蛋平添了三分活泼淘气。他的肌肤白皙细腻,仿佛吹弹得破,放眼全班,连女生在内,再没有一个人能比他更美丽更精致更秀气更充满诱惑……

  这样偷偷看著时,我总忍不住想伸手抚摩一下,想试试看那皮肤到底是怎样的触感,,越想摸越不敢摸,越不敢摸就越想,心里有八只猫爪抓抓挠挠的,看著看著,开始呼吸加速,喉头发干,大腿根发热……

  我不得不逃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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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敏在我家做完了作业,噌了顿晚饭才走。他最喜欢和我哥下棋,虽然每盘必输,我爹我娘都很喜欢这个伶牙俐齿的小胖子,在他们眼中,是个孩子都比我强,虽然我年年考第一,但是我不乖不听话不可爱,我还是个喜欢晒太阳的小黑皮。

  虽然小姨总叫我黑皮帅哥,我娘可一点也不放眼里,她想要的是个嫩得能掐出水来的俏丫头,可不是这种三天踢破一双球鞋,袜子堆积一堆也懒得洗的野小子。

  洗了澡,陪我娘又看了会肥皂剧,再躺在床上翻了翻《鹿鼎记》,依然没情没绪,一点想睡的意思都没有,我伸手拿床头上的青蛙闹锺,已经快午夜了,打个哈欠,突然“喀嚓”一声,惊得我的手一哆嗦,一道雪白的光耀亮窗子,然後又是一声巨响。

  我爬起来,下床准备关窗子,思索著这是今年第一声春雷,还蛮有纪念意义的,又一道亮光闪过,关窗子的瞬间我看到了窗子下站著一个人,一身白衣,恍若午夜的幽灵,我诧异地叫道:“马瑞?!”

  马瑞抬起头来,看到我,向我挥挥手,笑了。

  我气愤地砸了一下窗台,然後冲他喊:“别动,等我下去。”

  马瑞再次挥手。

  顾不得许多,我穿著睡衣拖鞋就跑下楼去,还好我家只在三楼──等我气喘吁吁地冲下来时,天空下起了豆大的雨点,那个傻瓜依然站在雨中,苍白著一张脸。

  我瞪了他一眼,他窘涩地笑笑。我抓住他的手腕,二话不说便朝楼梯口拽,他边挣扎边说:“我不上去了,真的,我说一句话就走。”

  我嘎然停住:“真的?”

  “真的。”在楼梯昏黄的灯光下,他美丽的脸庞闪著精灵般的光泽。

  “那好,已经一句了,你走吧。”我松开他的手,冷冷地说。

  “啊?”他一怔,随即又笑了,略微窘迫羞赧的笑,“我、我……”

  “我什麽我?”我不知为什麽火大起来,“也不想想现在是几点了?又下起了雨,你怎麽回去?没见过你这麽笨的!什麽时候来的?”

  “刚、刚刚,没大会儿。”他像个被妈妈训斥的孩子一样瑟缩了一下,手脚动来动去不知放哪儿才好。

  “刚刚?!等你说谎不脸红的时候再说‘刚刚’吧!”我再度拉起他的手朝楼上走,他的手冰冷,不知在外面傻站了多久,“你当是偷窥情人不敢吭声哪?如果我不起来关窗子没看见你,你打算站到什麽时候?”

  “韩玺……”当马瑞没话说的时候就会叫我的名字,带著撒娇般的韵味。

  我叹口气,知道自己拿他没辙,当然更不可能真的生他的气:“到屋里暖和暖和再说吧。”

  “嗯。”他乖巧地应了声。

  家里人都睡了,俩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我的卧室。

  给他倒了杯水,又拿了条热毛巾给他擦脸,当两人终於对面而坐时,却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麽了。

  “今晚在这儿睡吧,你妈知道你出来吗?”我咳了声,故作轻描淡写地说。

  “知道,不过我从来不在外面过夜,等一下还要回去,否则我妈会担心的。”马瑞端著杯子,低垂著眼帘,小声说。

  “深更半夜的回什麽回啊?万一出点事怎麽办?抢劫啊强奸啊色狼啊,都是昼伏夜出。”

  马瑞扑哧一声乐起来:“哪像你说的那麽严重?再说我是个学生没什麽钱的,色嘛,谁会对一个男生怎麽样啊?真是的。”

  “谁说没有!”眼前就有一个!我在心里嘀咕一声,“我去给丽姨打个电话,告诉她你今晚不回了,让她也早点休息。”不等他反驳,我径直跑到客厅拨通了他家的电话,果然他妈妈还守在电话旁,三两句交代清楚,知道他在我家,丽姨也就放了心,说了两声就挂了。

  我走回卧室,马瑞正望著窗子发呆,见我进来便笑著说:“你屋里真乱,像猪窝似的。”

  我看看四处乱丢的球拍、衣服和书本,皱了皱眉说:“唉!没办法,谁叫我这麽可怜没人爱呢!”

  马瑞白了我一眼:“自己屋里乱要怪自己懒,跟可爱有什麽关系?”

  他边说著边动手收拾,先把散落在地板上的书本收集起来,一一放到书橱内,边小声的叹息那些经典名著被如此的践踏。

  我坐在床上,看著他忙碌的身影没来由地感到一种甜蜜,边幸福地傻笑边跟他贫嘴:“那关系可大了,以前我哥的房间比我的还脏乱,可现在呢?他家里像样品屋似的,干净得让人都不敢进去,那还不是我嫂子的功劳?”

  “那阿姨就不帮你?阿姨那麽爱干净的。”马瑞是我的同学中,我娘最喜欢的一个。

  “她?哼哼。”我苦笑,“她才不管我死活呢,你知道她怎麽说吗?”

  “怎麽说?”马瑞已经开始归整那些玩具。

  “有本事找个老婆来给你收拾。”

  “啊?”马瑞的手一松,球拍掉在地上,回头看我,我已经憋得肚子都痛了,终於忍不住放声大笑,他脸红红地走过来踢了我一脚:“你这人!整天没个正经,帮你干活还被你戏弄!”

  看他真有些气了,我忙揽住他的腰小心翼翼地说:“真生气啦?开玩笑的嘛,那,你不乐意就罚我吧,让我做什麽都成!”

  马瑞用手推开我的胳膊:“罚你打扫卫生。”

  “夜深了,明天好不好?”我最讨厌的就是整理房间。

  “看著这麽脏乱我睡不著。”马瑞特别爱干净,也许就因为太爱干净了,总一尘不染的才会被陈敏叫做“娘娘腔”。

  我苦了脸:“那你帮我收拾吧,等你干完活我给你按摩。”

  马瑞看看我,叹口气:“真拿你没办法,以後谁要嫁给你可倒霉了。”他又回转身去收拾东西,把我今天换下的衣服放在了杂务篮里。

  “她们都不肯嫁我,你嫁我不就好了?”我继续我的言语调戏。

  “又胡说。”马瑞也听惯了我的这些话,一概把它们称之为“疯言疯语”,从不放在心上。

  看他白皙的脸儿泛起粉粉的红潮,我忍不住凑上前,从後面搂住他的腰,故意装作可怜兮兮地说:“好媳妇儿,乖媳妇儿,亲亲的媳妇儿,看我这麽可怜没人爱没人疼的,你就从了吧。”

  “去你的!”马瑞笑骂著推开我,“从什麽从?没听懂的还以为是从良呢!”

  “哈哈……”我大笑起来,知道该适可而止了,只好再退回床上看他熟练地打扫一切。

  “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对你说一声──谢谢。”马瑞背对著我,声音小下来。

  “笨啊你!”我满不在乎地笑道,“这话什麽时候说不成?再说了,咱们之间还用得著说这个?”

  马瑞依然背著我,静止了一下又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把你当作亲哥哥一样,可是,你今天太莽撞了,秦深那些人打架经常动刀子的,你又不会打架,万一有个好歹……”他不说了,肩膀细碎的抖动著。

  我默不作声,我也知道我今天是莽撞了。

  “再说,你又是班长,带头打架影响多不好啊,你经常旷课已经很多人在背後说三道四了,再加上这件事,还不知道被他们说成什麽呢!就算老板想维护你恐怕也无话可说了,你这不是让他自己打自己的脸吗?你都想过没有?”

  “老板”是我们对班主任曹皮休的简称,还有些坏小子私底下叫他“皮球”,因为他矮墩墩胖乎乎的,脸蛋又圆溜溜的──但是,我们都知道,老曹是个认真又负责的好老板。

  “我今天放学一个人回家,因为我很生气,气你不拿自己当一回事儿。”马瑞转过身来,走到我面前,蹲下,拉住我的手说:“以後别这样了,好吗?不打架不滋事,不翘课不逃学,好吗?”

  看著他那双晶莹的眼睛,我不能不点头。

  “还有,以後我的事你就不要管了,真的,不会有什麽事的。我从来没得罪过谁,秦深只是无聊消遣我一下而已,不会把我怎麽样的,答应我,好吗?”

  “秦深他为什麽要消遣你?我们和二中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他怎麽会认识你?”

  “我──”马瑞顿了一下,“因为一个女孩蓝芝。”

  我惊呆,一时瞠目结舌,无法言语。

  “芝芝和我是初中同学,我们──很要好。但是考高中时,她没有考上育英才去了二中,在二中正好和秦深同班,秦深想追她,被她拒绝了,然後……”

  “然後秦深就报复到你身上?强迫你和她分手?”我冷笑著,滑稽!屁点大的孩子居然也演起争夺女人的戏码了。

  “是的。”马瑞垂头丧气地点点头。

  我无语,可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妥,如果秦深喜欢蓝芝──一个女孩,那麽他要我和他上床又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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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我还是睡不著。

  身旁的马瑞早已睡熟,发出规律的呼吸声。

  我第一次知道他有著喜欢的女孩,平时看他对班里的女生冷冷淡淡的,还曾暗自窃喜,猜测他是不是也不喜欢女生──我笑笑,笑自己一相情愿傻瓜似的想法。

  马瑞翻了个身,正好压在我的身上,我的手恰巧滑入他的腹部,那温暖而平实的腹部,让我的心一阵狂跳,几乎跳到了喉头,屏住呼吸,手轻轻移到他的脐下,那儿有细细柔柔的一些体毛,让我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欲望像一匹狂奔的烈马在体内横冲直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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