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骆帮主神通盖世,一个区区的龚擎又岂能轻易杀他,剑门下的弟子休得口出狂言!」被陆慎言一再出言污辱,谭末林岂能容忍,身形一动,手中打狗棒就向陆慎言敲来,雷霆之势似要将陆慎言一棒击毙在棒下。
「哎呀,你可是你说的,剑门一个弟子又岂能轻易杀骆帮主?这其中,必定有隐情,对不对,你隐情没查到就将罪行推向龚大哥,是不是太过草率了呢?」轻易闪过一棒,陆慎言再一语点到要害,「若说毒死,骆帮主没中毒,若说杀死,现场没有打斗痕迹,若说偷袭而死,凶手又岂能让骆帮主有空写下『擎』字,我说这分明是栽赃,你们却说是谋害,这各人说各的话,三个和尚,你们觉得谁有理?」
将众人眼光踢回三个高僧身上,陆慎言继续轻松地闪避打狗棒,只是额上开始滴落的汗水让龚擎与挥散打狗棒的那人皆知,陆慎言的轻松纯粹是装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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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我先将你这个胡言乱语的小子打死再追究龚擎的谋害之罪,任凭你们二人舌绽莲花也难逃此劫!」加紧催功,谭末林又高声叫道:「各位别听这小子胡言,想想这龚擎是怎么在君山脱逃而去的,他的镜花水月功夫可是学假的,那可是连唐前辈也骗过的功夫,想想丐帮弟子在渊下探到的消息,这龚擎与花非语是夫妻,这样与黑道修罗有着耐人寻味的关联的人,他又岂会是无辜。」
一番列举,又让被陆慎言哄得有些迟疑的人尽数释怀,争相表示要除黑道贼孽,听得陆慎言一阵恼怒,这群顽固不化的侠客们,实在是让人恨不得狠狠敲打他们的脑袋,看他们装的是不是石头,轻斥出声,理性逐渐被恼怒所控,陆慎言不再闪躲,手中执着的宝剑一挑一格,便与谭末林争恃一方,互不相让。
「今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打狗棒强,还是剑门的剑利!」
不信自己半生苦练竟被一年初出茅庐的小子用剑挡住,谭末林赌上自己的面子,今日誓诛陆慎言。
内力激发,一棒一剑擦出星样火花,复又分开,有着内力加持而越发坚硬的竹棒,有着剑门镇山之宝之称的潇湘宝剑,在主人的挥舞下连连撞击,一是内力深厚,一是剑芒锋利,两人一时之间竟分不出高下来。
「慎言,你内力不足,要尽快结束此战,否则容易露出败象。」密音传来,陆慎言一顿,明了是龚擎关心,心情不由大震,剑势越发凌利,就要将剑门所学全力施为。
「慎言,你敢伤谭末林前辈一根头发,我便唯你弟弟是问!」
尖叫出自场外奔腾的马蹄声中,听清内容差点失神的陆慎言险险被一棒打中,虽是饶幸躲得快,可那活生生受下一棒的手臂仍传出轻微的裂声,几不可闻的声响让龚擎耳朵一动,身形一闪,竟由三位高僧的包围下脱出,一手接下了再要敲下陆慎言脑袋的一棒。
「对一个初入江湖的小子,谭前辈似乎过于狠毒了。」淡淡的话语,由开始变得青紫的唇上吐出,配合着四边的萧瑟风声,竟让人觉得寒入筋骨,谭末林被冷得一时反应不及,原该丧生自己棒下的陆慎言便被龚擎拖了开去。
撕下衣裳下摆的布条,龚擎小心地替陆慎言的伤处包扎好,然后一拍陆慎言肩膀:「一会好好看着我的招式,这才是剑门的不秘之传。」
「啊?」
未等陆慎言反应过来,龚擎便站回场中央,凝视骑马闯进战圈的来人,那曾经非常熟悉的脸容,那曾经非常熟悉的语调,却从未像今日一般撩起他心中的怒焰,莫笙,这个也被他一手宠大的师弟,今日,他是该好好教训一下了。
「莫笙!」仍旧是淡漠的声响,却声如钟响,一时竟在所有人心里重重敲了下,三位高僧一声「阿弥陀佛」虽解开场里人心里突生的郁结,但也让众人明白,眼前这个淡雅的青年并不如想象中好欺负。
「龚擎!我奉师父之命,要抓你到武林大会公审!你还是乖乖就擒吧。」虽是被那一声莫名的叫唤吓了一跳,但是莫笙仍旧自恃武艺,不放在心上,话出之语气,仍是一如平常的骄惯。
龚擎摇首,侧脸望向了三位高僧:「请恕龚擎今日无礼,他日定当上少林寺谢罪。」
「龚施主,莫做傻事!」
发觉不对劲的三僧才高声叫完,眼前便是一片血红,在红艳中一抹寒光飞溅,褐色人影手持寒剑立在了被他砍死的马前。
快,快得不可思议!
在场众人无人能看到龚擎的出手,就在转眼中,莫笙已由马上掉在地上,任由那马血沾湿了自己的白衣,眼前的龚擎不再是平常任由他打骂不回声的无用之辈,手上的寒剑闪着利芒,而那双淡薄的眼中,闪着的却是--杀意!
敏捷一闪,勉强躲开了刺下的一剑,莫笙只觉血液深处的嗜斗本能在咆哮,似在告诉他,眼前这人就是生平仅存的敌手,战胜他,与他战斗,这才是自己这一身武艺该用之处。
「龚擎,好样,我倒要看看,到底剑门,谁才是第一高手!」豪气一笑,手上翻飞得意的宝剑虞歌,片片寒光下,如蝶翼飞舞,剑走轻灵,挑刺砍杀,尽展平生所学。
剑门内斗,各人自是不便加入,而观看到莫笙所展出的绝顶武学,即使是好战的江湖分子也不由赞叹,十年后,此子必定称霸武林!只是......
若说十年后,莫笙能称雄,那如今的龚擎却是帝王之相了!沉着的剑并不如莫笙一般快狠准,他的剑并不如先前让人看不清速度的狠劲,却独有一番风情,每每在莫笙招式展开时,剑尖直指莫笙剑招的每一破绽,不快不急不忙乱,每一剑恰到好处,似是在教导小孩盘的戏耍,似是漫不经心的一场剑舞,相舞的两把剑一把只见寒芒,一把却是连剑身也能让大伙看个仔细。
第六章
相似又相异的剑招,能让人辩出两人师出同门;相异又相似的能让人辩出谁是真正的高手,莫笙的平生所学似被龚擎牵引,交锋到最后,只见龚擎剑尖指向何方,莫笙的剑式最后收势必在哪方,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这也是一场能将莫笙毁掉的战斗。
从未想过龚擎竟能如此残忍,他将莫笙剑式的缺点一一点出,他将莫笙自豪的武艺逐个践踏,他让莫笙活生生明白了自己的有限,他也让莫笙活生生明白了被人耍弄在五指中的屈辱。
这就是龚擎,那个从来任由莫笙嘲笑,任由莫笙质骂的无用龚擎!
在场凡见过两师兄弟相处的人都不由为这一场无声的残酷之战而唏嘘,莫笙这战败得彻底。输了武艺,输了自尊,也输了奋起的毅力。
「明白了么?这就是我从不与你争的原因,你与我,实力相差太远!」
最后一击,伴着最后一招华丽收场,青紫的脸上没有半分武打过的扉红,龚擎仍旧显得冷漠,而莫笙,那跪在地上承受着自己彻底失败的事实的莫笙慢慢地抬起了头,望着这个他从未认识过的龚擎。
「你何时达到这个高点?」
「十六岁时!」
「你骗我骗了六年!」
「我无意骗你,只是不懂收敛锋芒的人,是注定爬不上最高峰的。你在剑门里的弟子中确实天资独厚,可惜你心魔太重,冲不破,便成空。在这三年中,你的武艺进展多少?而你又花了多少心思在武艺上?提前进入江湖是好,提前进入勾心斗角的斗争中,却是注定了你的败。」
「你要杀我?」
「你经已死了。身为剑门年青代第一高手的莫笙,身为剑门下任门主的莫笙经已死了,你无权再对陆慎言兄弟做些什么!」一语道出为何自己突然下得如此狠手,陆慎言闻言,泛出了满足感激的笑容,皆是因为那一句「唯你弟是问啊!」,同样是爱惜自己手足的人,又岂会容忍一个拿出别人手足来威胁别人的恶徒,莫笙或许不算是坏,但在负有护弟重责的兄长前,他罪大恶极。
「慎言......」仿徨回头,只见曾在心底留迹的人笑得如此开怀,自己的失败在他眼中似是活该,生生的刺痛发自心房,刺入眼底,激出了成串的泪珠,只是不肯掉下,在场上的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他不能在这里掉泪,转头,突然站起狂奔,来时的嚣张更显对比,那消失在苍穹中的背影徒留唏嘘。
「莫笙经已离开了,你们若不想死的,也可离开,我不想大开杀戒。」展现了自己的绝代武艺,也震慑了全场,龚擎冷眼慢慢扫过那些自许正义之辈的江湖人,只见他们一步步地往后退,在自己冷冽的眸光下纷纷逃走。
「阿弥陀佛,龚施主,请控制自己!」
一声佛呓,三位高僧重新布阵,挡住了那似欲杀人的眸光,只余下场上的几人皆为不用与龚擎相对而轻了一口气。
龚擎侧头,严肃问道:「三位高僧,今日是为谁出头,又为谁出战,为谁奔忙?」
「为龚施主!只要龚施主与我们回武林大会一趟,将事实说清,便好。」
「要求得合理,只是时不我与,我身上的毒快要发作了,所以恕我难以从命。」
「唐门是毒家,可请他帮忙一治。况且唐门与龚施主有些恩怨未清,是否也该与唐门和解,让唐门撤消追杀命呢?」为首的空寂解释道,对上龚擎了然的眼光,顿时有些心虚起来。
「出家人不打诳语,空寂大师立心虽好,却仍挟着了私心,唐门要来便来,我龚擎从未怕过,毒唐门是治不好的,我也无意欠唐门天大的人情,所以如今的我是要去『神医』家里医治,若你们有事,皆可到那找我,我绝不逃避!」
「你认识『神医』?」被这意料之外的消息吓到,一时,三高僧面面相觑,无法做下决定。
「自然认识,不然我能如此准确地向北而行吗?」挑眉,一派相熟之态。
「老衲明白了。等施主毒素解开,定要前来武林大会一趟,将误会解释清楚。」空寂做下决定,示意两位师兄弟闪开,让出通路与龚擎,三人再次合掌行礼:「望施主别令老衲们失望。」
「若三位高僧仍不放心,我可以再告诉你们一个消息,请看!」龚擎一笑,手上寒扉缓缓地在三位高僧面前晃了一圈,惹来三位高僧同时惊讶地「啊」了一声。
「三位能放心了吗?」
「若施主是那人高徒,我们自然放心!」
双掌合什,四人各自施礼,便要向相异的方向行去,只是未走上几步,耳旁突闻奇异的声响,龚擎急时回头喊声:「小心!」
三位高僧也察觉有异,凝神以对,但见原本晕茫的夜色下,那模糊的边界竟层层迭迭起来,随着奇异的响声越来越响,四周的气氛也开始严峻了许多。
「这是什么东西?」突来的一声惊叫划破了长空,只见一匹匹野兽慢慢踏步前来,两目的利光,挟着让人怯弱的气势,衬上口里露出的尖锐牙齿,似是将这战场上的众人当成了猎物!
龚擎心一凛,虽说荒地多野兽,但是成群的狼群出现仍旧让人起疑,慢慢退走,站至了火堆前让火势为自己体温加温,手上已开始束势待发,只欲寻找一个可以瞬间杀出重围的法子。
「龚大哥,这便是传闻中的狼群么?」从书里看到过,却从未在现实中见过,陆慎言有些好奇地问道。
「对!我失策了。我不该杀马!」恼恨喊道,在三僧与其它人也不计前嫌地退至火堆时,龚擎终于看清了为何这堆狼群会出现的缘由。
铺洒在地面的死马血液慢慢流至了狼群脚下,低头舔去,熟悉的血腥味让狼群开始隐隐骚动起来,看来贪婪的食欲已起。
「龚施主,此次不及平常,我们可能要联手才能逃脱。」见着如此大群的狼,即使是圣人也胆怯三分,奇异的压抑感不断传来,似要将人撕碎,原本对恃的双方不由放下架子临时整合了起来。
「也好,我们不能分散逃亡,看到那个领头的狼没有,那匹应该是狼王,我们便朝着那个方向聚中攻去,狼王身边应该是狼群里最厉害的狼,我们不能怯,一战便要挑上最强的,这样才不容易受到弱狼的攻击!」
「说得有理,不过,龚擎,你的武艺你的学识你的智能实在是让人太意外了。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人?」谭末林赞成龚擎的提案,一个能如此深思熟虑又武艺高强的人,他真的有必要杀害帮主吗?正如陆慎言所言,害死了帮主,对他又有何用呢?
这样一个从来不被考虑进内的问题,终还是在谭末林心里烙下了印。
「先别管我是怎么样的人,目前只能聚中精神闯关!」没有再搭理谭末林,龚擎示意陆慎言背上行囊,两人幷肩而行,双双领头杀向狼群了。
未料到龚擎与陆慎言如此英勇打了头阵,场里其它人立刻士气大涨,也随之挥舞兵器随后而至,人兽之战在这荒郊展开,刹时刀光四射,剑气纷纷,伴着狼群凶猛的嚎叫,造就了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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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血而出,杀得性起的陆慎言在剑尖刺空后总算有闲思注意四周,不知何时,该是一队的友人敌人已然分散,自己独立旷野,身旁除了狼群的尸体后居然是不见一人,心里一时竟觉被什么狠狠抓住,远比身上抓伤咬伤还痛的疼意漫延,差点便让他无法开声,只能紧紧地抓紧襟口好让自己舒服些。
浓重的血腥味下,让人宛如被血包团,宛如窒息般难受,即使大口大口的呼吸,仍旧让人透不过气来。
「龚大哥,你在哪?」
寂静中传来苦涩的叫唤,陆慎言张着嘴,一声声的呼唤传向远方,旷野上的回音让人沮丧,那像是失去了一直紧握物品的空虚,犹如凌迟酷刑。
「龚擎,你在哪啊?出来见我啊!龚大哥......」
顾不上止血,跌跌撞撞地行走,沿途的尸横片野,他不在意,借着微弱的曙光寻找着那熟悉的身影,一遍又一遍的翻找,手上已是又累又重,可是心仍急如焚烧,只恨不得立刻将这方圆五百里都掀翻开来,就这样,不断地持续那毫无理性的行为,直到将触目能及的尸体全部翻遍,他才终于死心地跌坐了下来。
「没有,没有,找不到是否代表他还活着?是的,他的武艺这么高,又怎么会轻易死去呢!」自问着,又自答着,陆慎言毫不觉自己的傻气,只认为找到了答案,心情稍稍松懈了下来。
自己能活着,龚擎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倒下,自己该相信龚擎的能力的。
如此在心里重申几遍,便觉心情舒服了许多,也才有了闲心打量四周来:「让途人看到这般恶梦的景象终是不好,我还是卖力收拾一下残局吧。只是这收拾残局前,我可要先收拾一下自己。」
以剑撑起自己,一步一步挪到一棵枯树下,跌坐下来,只觉全身一片火辣,伤口的刺痛这时扑天盖地的袭身,就算想假装一下硬汉,却也是难如登天啊!
双目疼得挤出了泪水,陆慎言干脆狠心撕下已与伤口粘在一块的布料,挖心掏肺的刺痛一瞬过后,便是血涌翻飞,新鲜的血液又从被撕开的伤口流出,难受得不断流泪,却也是醒心的良药,疲惫的身体被这一刺激竟又挤出了力气,让陆慎言迅速地包扎起伤口。
用力扎紧用来包扎最后一块伤处的布料,陆慎言感觉到了日光的暖意,抬眼望去,日出东升,光芒万丈,让过于酸涩的眼睛差点又流出泪来。
「幸好无人经过,不然我这丑模样岂不全被看光了?」苦中作乐,嘲笑自己的狼狈,陆慎言再次抓起「潇湘」准备站起,只是可惜力气花光,这回是怎么也爬不起来了,挣扎再三,终于认命,倚在树下,透过没有繁叶的秃枝望向明亮的天空,晴空是白云朵朵,惹人瑕想。那一份消遥又有谁能想到同一蓝天下,竟有着地狱般的景象,遍地的红腥,遍地的尸体,显出的是杀戮,显出的是残酷。
支撑不住清晰的思绪,晕晕沉沉的脑袋容不得陆慎言再作任何打量,眼前发黑的景象中,明明暗暗地闪耀着一条人影,辩不出是谁,却直觉认定就是那个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人,陆慎言勉强扯起笑容,只是力有不逮地任由笑容僵硬挂在唇边,人慢慢地晕厥过去,到底眼前那人影是真是幻,已无从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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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听到有人在叫唤,尖锐地,担忧地,一声声催促自己,龚擎勉强挣起,却发觉自己被那只领头的狼重重地压在了身上,尚有一息尚存的它与己对望,透出强烈求生欲望的眸子美得让人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