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别曲》-----水遥

作者:  录入:12-04

“少爷,你瞧,他会笑了。”骆从信将小孩转过来,小孩脸上似笑非笑,顶多是嘴角有了角度。
韩仰玉逗逗他的脸颊, “问出名字没有?”
“没有。”
“来,给我抱。”
在接过孩子的瞬间,他们的手轻轻接触,彼此交换了一个会心眼神。
韩仰玉靠在骆从信肩上,活似温馨的天伦景象。
这一刻,战乱已远,远到韩仰玉可以开始思索自己的未来。
“少爷,这孩子怎么办?”
“我们带他去找他父亲吧。”
“找卫大哥?”
“我们去找他,将孩子交给他,完成杨夫人的请托。”
“然后呢?”骆从信转过头去,专注地凝视韩仰玉。
“然后、我想在卫叔叔身边定居,找个小买卖来做,等父亲回来。如果他还活着,就一定会想办法回卫叔叔身边。而你……”
“少爷,我什么都会做!你做买卖,我就帮你搬货品!”骆从信急急地说,不忘展现他结实的手臂,表示他有劳动的能力。
从信还真的长大了呢!高壮挺拔,眉宇坚毅,几年的军旅生活让他充满了英姿焕发的男人味。
“从信,你不用顾虑我,你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韩仰玉想了想,开口劝道。
曾经,他把从信困在自己身边,强留他在小小的洛阳城中挣扎,让他痛苦万分,现在他不希望犯下同样的错误,从信需要宽阔的天地飞翔。
“我想做的,就是跟在少爷身边。少爷,你不让我跟吗?”
以为韩仰玉在赶自己走,骆从信脸上流露哀伤。
“怎么会呢?有你在身边我很快乐的。”
韩仰玉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骆从信的脸,好确认他终于回到身边。
羞赧地接受少爷的抚摸,骆从信手一举,将少爷的手拉至唇边,一吋吋的亲吻,用湿润的唇传达自己无言的感激。
韩仰玉红了脸,想将手抽回,却怎么也拉不回来。
“哇!”突兀的一声巨响,打断两人的浓情蜜意。
两人瞬间分开,跳开三步,一齐张望四五,才发现是孩子发出来的。
虽然相爱对他们来说理所当然,但仍然不免心虚。
偷眼对望,两人觉得困窘,却又忍不住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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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家请来的名医果然名不虚传,在韩仰玉离开黄家的前两天,医生替李婉英解开眼上的包扎,检查治疗的功效。
李婉英发现自己可以看到模糊的身影时,大声哭了出来。
老天真是残忍,教她幸运的恢复了光明,却要从此失去心上人。
这一眼,该不会是最后一眼吧?
一知道李婉英恢复了视力,韩仰玉终于可以无牵无挂地走。
“你要南下寻找亲人吗?”黄老询问前来辞行的韩仰玉。
“是的!”在韩仰玉心中,卫宁早被他视为亲人。
“你何时会回来接婉英?”其实,他早就从外孙女口中得到了答案,此刻依然不放弃地问。
“我……请黄老准我辞婚,我不适合婉英,韩家也配不上李家、黄家的家世,我无意耽误婉英的终身。
“你知道婉英对你心有所属,我们也不是拘泥门第的人家。”
黄家的大方让韩仰玉觉得惭愧,
“抱歉,我无意耽误婉英的终身。”韩仰玉一揖到地,结束这段多年的纠缠。
辞行时,李婉英仍是一脸的泪,抓着韩仰玉许久不放。
“仰玉,你要来看我喔!”
生逢乱世,今天不知明日,这怎么说得准呢?所以,韩仰玉笑了笑,没有回答。
“我会日日夜夜等你来。”明知希望渺茫,李婉英依旧坚持。
“如果有幸,我会再来看妳的。”韩仰玉伸手帮她顺了顺长发,一如这些年来的习惯。
她虽然任性易怒,却仍然不失天真良善。韩仰玉想着这十年来,从他单方面的喜爱,到两心相许,同进同出,好长的一段时间,她拥有他的心。
如果没有遇着这场战乱,可能他们会很幸福的成亲生子,一辈子琴瑟和鸣。
要怪,就只能怪命运,还有不远千里而来的骆从信。
爱是具有比较性的,当他在乎另一个人胜过她时,他就没有资格继绩蹧蹋她的幸福。
“婉英,妳要保重身体,跟外公外婆在一起,他们会好好照顾妳。”
“我宁可要你照顾我!”李婉英眩然欲泣,开始恼怒。
对不起,婉英,我现在有个更重要的人了。
韩仰玉静静看着她流泪的脸,不吭一声,连无意义的道歉也不打算说。
骆从信在后面看着,将小孩送上车后,他就一直站在韩仰玉身后,强装出不在意,其实却将每个字都听在耳中。
少爷脾气好,心又软,说不定听了那女人的哀求就回心转意了。
骆从信紧张到身体僵硬,呼吸也不敢太过用力,韩仰玉每说一句话,他都紧张得想哭。
他怎么会狼狈成这样?太难看了!
跟这个女人在一起,少爷可以过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不用跟着一无所有的他受苦;如果为了少爷好,就应该跟当年一样,一个人默默离开。
这个念头不止一次出现在骆从信脑海,但他却因为不舍而一直无法离开。
如果少爷跟当年一样对他说: “我们是好兄弟。”的话,他可能就走得开了。
偏偏少爷却对他说: “我爱的是你。”
这句话让他抱着不该有的奢望,守候至今。
骆从信咬牙切齿地想着这一切纠结的情绪,趁李婉英低头擦泪的空档,韩仰玉回头看到骆从信扭曲的脸,笑着说: “从信,你在发什么呆?天气太热,晒昏了吗?”
韩仰玉走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肩膀。
“没事,少爷。”骆从信勉强对他笑-一下。
还笑、还笑!我都哭成这样了,你们却统统在笑!
李婉英愤怒地摘下一根簪子,长向骆从信。
“都是你!如果仰玉不是为了可怜你,他才不会离开我。他只是可怜你而已!”
骆从信不闪不避,让她的簪子长个正着。
抢了她的未婚夫,也只是小小的报应,骆从信被长得无怨无悔。
看到两人起冲突,韩仰玉连忙挡到骆从信身前,呵护之情溢于言表。
明明对方已经不再是需要他保护的小孩,他仍然不由自主地挺身站在他面前。
“这不是从信的错!婉英,到现在妳还不了解吗?真正的原因是我不爱妳了,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
发簪还有,李婉英又丢了一根,这次是丢在韩仰玉脸上,不许他说下去。
“当然是他的错!如果他没回来就好-,你就会好好待在我身旁,你会听爹的话娶我。仰玉,你好无情,你爱我爱了这些年,现在说不爱就不爱吗?过去的一切,对你来说都没有意义?”
黄家一干人都在听着,耳朵拉得极长,韩仰玉尴尬地望了他们一眼,逼他们把耳朵缩回去。
“老实说,我根本不在乎过去的一切。如果可以,我想将落阳的生活完全忘掉。”
那段日子,他照着母亲的期望求取功名,周旋在复杂的官场与考场之间,他真的累了。
逼走从信的苦痛,更教他遗憾的自责多年。
现在,他想要做回自己,找寻新生活。
“你好无情!”不知道该说什么,李婉英只喃喃说了句。
“对于这样无情的男人,妳还要执着下去吗?”韩仰玉还是淡淡的笑,
他越笑,李蜿英越恨他。
她甩头就走,让黄家几个平辈尴尬送行。
“韩兄,请原谅婉英的无礼。”黄家长孙风度极好,彬彬有礼地道歉。
“哪里,是我不对。今后,请多多关照婉英。如果有机会,我以朋友的身分来看她。”
划清了界线后,终于可以无后顾之忧的走;尽管会背负上负心的罪名,韩仰玉却不想走回头路,回到那个优柔寡断的自己。
两人默默走着,一直到走出了城,骆从信终于抵声说: “如果只是可怜我,少爷,您就回去吧,虽然我讨厌她,但她是真心喜欢少爷您的。”
韩仰玉停下了脚步,有点烦恼。
到了现在,从信还看不清自己的心吗?
是不是他的反应太平淡了一些,没有惊天动地喊出自己的感倩,所以让每个人心里都抱持着怀疑?
“不是可怜,从信,你要我怎么告诉你呢?”
他跟从信分开两次,第一次是母亲的命令,他不得不走;第二次是从信的决定,他无力挽留,所以只好看他走。
现在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人生做出决定,他要跟着从信离开,从今以后,他再也不想跟自己所爱的人分离。
他握住了骆从信的手,紧紧的,像是确认自己情感般的宣誓。
“听清楚了,我再说一次。今生今世,我要跟你在一起。”

第九章
“卫宁?知道啊!知道啊!”
来到了卫宁告知的城镇,韩、骆两人在街上一问,马上得到热烈的响应;老太婆热心地拉着他们走过半条街,指着一个新粉刷过的朱色大门。
“上个月他才跟韩老爷在这条街上买了两间房子打通,镇上谁不知道有个有钱的韩老爷从北方搬来了。”
老太婆走了之后,两人还是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寻找卫宁的过程竟如此轻松快。
“是老爷买下这儿的?”
“一口气买下两间房舍,听起来倒真的是爹的作风。”
眼前是一栋朴实的宅第,没有丝毫华丽的排场,门口甚至没有看门的小厮,只有新砌成的外墙,隐约看得出两间房舍合并的痕迹。
“不管怎样,先敲门吧!”
“是。”骆从信上前,拉着门上的铜环用力敲了几下,宅深不闻人语,只有空虚的击打声传出去又传了回来。
“来了,来了!”
终于,一个老人自门内探出了头,望望这两大一小。
骆从信连忙挤出笑容,热络地问: “请问这里是韩府吗?”
“是啊!”
还真的是呢!
骆从信眉开眼笑地问下个问题: “卫宁卫大哥在吗?”
“你找我们总管?他在,你们等一下,我进去问问总管要下要见你们。”
可能是不擅接待客人,老人一转身,又把大门关了起来,将几个访客关在门外。
“从信,你忘记问那个韩老爷是不是我爹了。”韩仰玉心急地想知道自己父亲是不是在这里,免说了骆从信一句。
“对喔!”骆从信笑了笑,承认自己的疏失,但他的笑容随即僵硬。
“少爷,你……你身后……”
“我身后?”
韩仰玉转头,看到数尺外的韩仲熙,正用一种温柔的眼光凝视他。
“爹!”韩仰玉欣喜地喊,眼泪一瞬间冒了出来。
有多少年没见过爹了?逢年过节也仅足只字词组而已,对于这个向来对孩子疏于管教的父亲,韩仰玉却一直充满孺慕之情。
“你们站在家门口做什么?还不快点进去。”韩仲熙走过来,站到韩仰玉面前,又多瞧了他几眼。
“仰玉,你长大了。”韩仲熙慈爱地说。
“爹!”韩仰玉的眼泪落下。
“来,有什么话进门再说。”韩仲熙的性子较韩仰玉北上前似乎温和了些,他推开虚掩的门,招呼几个人进去。
“见到你们两个,你卫叔叔一定高兴得紧。”
不,是三个。
韩仲熙有点疑惑地望着小孩。仰玉才不过二十出头,就算在李家已经成了亲,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孩子,这孩子哪来的?
他没有多想,率先走进了门,没看到两位年轻人在他转身的同时,情不自禁地相拥,喜极而泣。
终于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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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见到卫宁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孩子交给了他,并告知杨夫人的死讯。
跟想象中的父子相认场面不同,卫宁怔怔地看着孩子,不动也不说话,孩子还是一贯地失神,魂游天外,没有发现周遭有四个人、八只眼睛在望着他。
好久之后,卫宁才转头问骆从信。
“她死了?”
“嗯!”骆从信没有忽略卫宁眼中的哀伤,他不忍地别过眼, “她说这个孩子是你的。”
他漏说了一句话。他没说杨夫人说过要去地下找卫宁,找那个还在人间的卫宁。
“长得真像……”卫宁依旧呆滞,把眼光转向那个茫然的小孩细细观察他的五官,像是想从他脸上看出旧日恋人的身影。
沉默一直持续着,直到韩仲熙上前,指挥韩仰玉: “仰玉,后面还有几个空房,将小孩带去安顿一下。你们也休息休息。”
韩仰玉点头,与骆从信一左一右牵着小孩出门。
身后传来男人交谈的声音。
“真的是你的?”
“既然她这么说,那就没错。”
“你……”韩仲熙也不知道要问些什么,叹口气,停下了问句。
“我什么都不知道。”卫宁的语气平静中带着悲哀。
声音随着距离逐渐模糊,走出一段路后,骆从信回头,看见卫宁靠在韩仲熙身上,两人无语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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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将小孩哄上床,上床后他又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床顶,两人只好轮流说话哄他入眠。
小孩终于入睡,坐在床沿的两人好不容易有了说话的机会。
“少爷,我刚刚看到老爷抱着卫大哥,他们……”骆从信连忙将刚刚的发现告诉少爷,口气像打小报告。
韩仰玉笑。
“那又如何?卫宁当初就是爹买来的。而且,我知道爹对卫叔叔是真心诚意,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终于在一起了。”他的口气很欣慰,一点也不讶异。
“知道是一回事,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真怪。”
骆从信支着下巴沉思。是啦!他也早就知道卫大哥在心中默默喜欢老爷,但亲眼看到的感受太过震撼,让他很难适应。
韩仰玉突然凑过身来。抱住骆从信,双臂环抱。 “这样怪吗?”
“不怪、不怪。”骆从信欣喜地回拥,将唇靠在韩仰玉脸上。
“好痒。你多久没刮胡子了?”
“三天。”
同样是男人,韩仰玉十天半个月才需要打理门面,但骆从信的胡罢却已经成林。
两人嘻嘻哈哈倒在床上笑闹。
“别笑,会吵到小孩。”
“少爷,你搔我痒又叫我别笑。”这不是作贼喊抓贼吗?骆从信埋怨地说。
他抬头发现少爷的脸缓缓靠向他,然后便是属于激情的沉静。
他们吻得忘我,忽略了外面来了又去的脚步声。
于是,他们没注意到卫宁要他们共享一房的真意,也没发现他们独处的时间多了许多,韩家总管的细心尽在不言中。
这一切就像是顺埋成章般,他们回到了过去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府内下人并不多,三个打扫的,应门的,一个厨娘,一个洗衣妇,便是全部人手,与过去的韩府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狭小宅第,丝毫不铺张,却已经足以过得舒舒服服。
韩仲熙与卫宁积极规划着古玩店,想从老营生重新出发。
而韩仰玉想仿效洛阳的酒楼形式在镇上开一家客栈,拉着骆从信四处看地点。
幸福的日子似乎真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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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巡大人被斩了?”
“岂止!许远大人、南将军,统统没有逃过这一劫。”
一听说燕军攻下睢阳,城里面已经死得只剩下两百多人。睢阳被攻破,我们南方可不安宁了。”
走过闹市,不知道哪来的几个商贾正谈论着北方的事情。
骆从信首先停下脚步。
南将军……死了?他张大嘴巴,不肯相信这个事实!
对了,他好象答应过什么事情。
他曾经斩钉截铁地对南将军说,只要他护送少爷回到南方,他就会回睢阳去,与全城军民共存亡。然而他却忘了这件事情,跟少爷回南方后,他只晓得跟少爷形影不离的在一起,享受得来不易的爱情,完全忘记北方是一片血腥战场。
“从信,怎么了?”韩仰玉也听到了那几个商人的话,他停步,关切地问骆从信。
“没什么。”骆从信刻意压下激动的情绪。
“是吗?”韩仰玉指着那群人, “他们好象是从北方来的,要不要去问个清楚?”
“不用了。”
骆从信加快脚步离开,却怎么也躲避不了良心上的谴责。
接下来的好几天,骆从信陷入不可自拔的自责当中,他想着那些弟兄是如何在险恶的环境下守着城墙,如何熬战到最后仍不支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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