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答案使蒋书柏黯然。爱情对宫城秀人而言或许根本不是能延续一生的存在,只是仅只一瞬的生活调味料罢了……而他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算是什么,已经是不言可知的了吧!
他不可能会想和自己厮守一生的……他早就该料到会有这个答案出现,真不该问的,更不该在心里预设答案,那只会伤了他自己而已。
“还想问什么吗?”
“没有了……”蒋书柏突然将车靠边停下,心里翻涌的郁闷几欲化做眼泪夺眶而出。好痛……他觉得心好痛……
“怎么了?”宫城秀人问著。
“我可以下车抽根烟吗?”蒋书柏一向不太抽烟,只有在心情不好时才会藉助于这种东西排遣。
宫城秀人默默地将烟拿出递给他,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间不高兴起来……是他说错了什么了吗?仔细地在脑海里翻检了一下刚才的对话,宫城秀人肯定自己没说错什么。难道……蒋书柏是在吃醋?这让他忍不住高兴起来。但让蒋书柏心情不好的罪恶感让他一反常态地拍了拍蒋书柏的大腿,安慰著:
“都是过去的事了,别在意。”
但这句安慰却更让蒋书柏会错意,误以为宫城秀人指的是七年前跟昨夜的那个“过去”。
“我会的。”蒋书柏闷闷地回答,便下了车。
宫城秀人看著蒋书柏的背影,心想他一时为这种事情吃醋也是难免的,而这种情绪上的事他也无法干涉,更无法强迫他立刻不在意,只好等他自己慢慢理解跟接受了。
***
计画中的度假休闲饭店预定地点座落在台东知本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与其他原有的饭店旅社相离约莫十分钟左右的车程,同时兼具清幽与便利。而目前这个企画案还在寻找投资商的阶段中,因此当宫城秀人和蒋书柏来到这里时,除了一片蓊郁的青山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一路之上,宫城秀人跟蒋书柏轮流开车。宫城秀人在不开车时忙的都是工作上的事,不时拿著手机叽哩呱啦地说著日文,而蒋书柏的心思却一直缠绕在宫城秀人身上。
自离开宜兰那天在车上的那番交谈之后,蒋书柏便不再提起他跟宫城秀人之间的事情了,只是单纯地应答工作上的事。宫城秀人以为蒋书柏心中的芥蒂尚未消失,便也不勉强他,只是在看到停留花莲的当夜蒋书柏抢先订了两个房间时感到伤心。
而现在他们抵达台东,蒋书柏还是订了两个房间,让宫城秀人怨叹不已,不知道蒋书柏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消气。要早知道蒋书柏会气成这样,就算打死他他也不会说实话的。
就这样,两人各怀误解地来到计画中的预定地。
初入冬的时节,山风凄冷,蒋书柏跟在宫城秀人身后,打了个喷嚏。
“会冷吗?”
“啊,不、不会,只是刚才那阵风……”蒋书柏话还没说完,一件风衣就盖到了头上。
“穿上。”宫城秀人重新关上车门。原来在他打喷嚏的时候,宫城秀人就打开车门从车子里拿了风衣出来。
“你生病的话,会给我添麻烦的。”宫城秀人补上这句话,平静的脸上没有不耐的神色。
蒋书柏隐约感觉到,即使他生病了,宫城秀人也不会当他是个麻烦──就跟七年前一样──为什么会这样想,他并不清楚,但就是有这种感觉。他默默地穿上风衣,风衣肩线落在他肩膀以下的地方,袖口也遮住了他半个手掌。
看著宫城秀人有著宽厚肩膀的背影,蒋书柏拉起了风衣衣领,衣上有股让人安心的味道弥漫,这让他原本有著裂痕的心平添一阵酸楚。
既然对他没有感情的话,干嘛还对他这么温柔呢?蒋书柏闷闷地想著。他不懂宫城秀人在想什么,在公司里听到的关于宫城秀人的形容,全是他工作时的严谨跟不苟言笑,可面对他的时候,他却经常对他露出温柔的微笑和照拂……然而,在那一夜发生过后,他却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他对他到底是有感情?还是没有?
这个问题一直纠缠著他,而每次想到最后,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往往是否定的。
可是现在,他却又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宫城秀人对待他的与众不同。那么,宫城秀人对他,到底有没有感情?
“哈啾!”不断思考著这个问题的蒋书柏又打了个喷嚏。
风吹乱蒋书柏的头发,浏海垂落,半掩著他的视线。自发丝间望出去,宫城秀人挺拔的身影映现,他的眼眶突然涌上一阵酸涩,回忆起那个彻夜难眠的夜晚──在那个夜里,他发现自己其实是一直惦念著宫城秀人的,否则,他不会让七年前的那夜不断反刍、珍藏著他所遗留的袖扣,让所有的一切堆积至重逢的那一刻化做心上无法遏抑的鼓动……
他原以为这一切都将是七年前那个梦的延续,但事实却只说明了,这些都只是他的痴心妄想而已,宫城秀人是不会把这两个星期无限期地延长下去,成为一生的。
第八章 爱是冒著热气的早点
白天的时候,天空里的云就堆得老厚,风带著冬天萧索的冷,而到了夜晚,空气里饱含著水分,看来明天会是个有雨的天气。
蒋书柏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怎么也睡不著,感觉喉咙里像是哽著什么东西,身体四肢酸软,一种类似疲劳累积过度的虚弱无力。
离开床铺,给自己倒了杯水,喉咙里的干渴稍微缓和,但那隐约的刺痛不适仍然存在。
这究竟是心情沮丧引起的不适,还是身体遭受病毒侵袭所造成的?蒋书柏不知道,但强自说服著自己,这纯粹是感冒症状,吃点感冒药就会好了。
他穿上了外套,拖著脚步走到隔壁房间去敲著房门。
不一会儿,门内传来宫城秀人的脚步声,接著门打开,宫城秀人穿著简单的衬衫长裤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什么事?”宫城秀人手上拿著眼镜撑在门框上,蒋书柏这才知道他有戴眼镜。
“呃……我只是要跟你说一声,那个……我要出去一下。”
“出去?”宫城秀人看了下手表,“很晚了呢!”
“可是,我需要去买点东西……”蒋书柏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生病的事。
宫城秀人定定地打量了他半晌,随即撇著头指指房间,“进来。”
“啊?做什么?”蒋书柏犹豫著,但还是莫名其妙地依照他的意思走了进去,站在套房的小客厅里。
只见宫城秀人走到卧室,没多久就拿了个东西出来,往他怀中一丢──
蒋书柏一看,是感冒药。
他抬头看著宫城秀人,对方正在倒水。水流的咕噜声响起,自瓶中泻入杯子的水冒著热气,宫城秀人放下热水瓶,在杯子里另外加入冷水,倒了满满一杯递给他。
“吃药。”语气充满强势的命令。
蒋书柏接过那杯水,怔怔地看著宫城秀人。
是因为发烧的关系吗?眼眶突然间好热……蒋书柏脑袋混沌,模糊地想著,感觉心里跟热水一样冒著蒸汽。
别想那么多了,这样的关心不过是同行在外的人之间不得不然的照顾罢了。蒋书柏这么告诉自己。他不该将宫城秀人的举动做太多扩张解释,那样只会让自己更加深陷、难以自拔而已。
他顺从地吞下了感冒药,温水咕嘟咕嘟地灌进他的喉咙,干渴被解除,叫他轻松不少。
“上床去。”
“喔。”蒋书柏应著,随即走向房门口,但宫城秀人拦住了他。
“不是这边,”他将头撇向卧室,“是那边。”
“咦?”蒋书柏茫然地看著宫城秀人,“那是你的床耶……”
“今晚你睡这里。”宫城秀人说得万分理所当然,但看到蒋书柏的犹豫,他补充著,“放心,我不会对生病的人做什么的。”
蒋书柏看向卧室的方向,黯然地垂下眼睑。“不用了,我还是回我的房间去睡吧!”说著,他便转身往外走。
宫城秀人一把抓住蒋书柏的手臂,不由分说地伸手往他膝弯一抄,就把他横抱起来,三两步走进房间里往床上扔去。
“把外套脱了再睡。”宫城秀人丢下这句话后,便重新戴上眼镜走回书桌后坐下。
蒋书柏怔怔地看著宫城秀人半晌,等不到回应的视线。
他慢慢地地脱下外套,随手丢在一旁,被沉重的身体驱赶著倒回床上,视线仍然怔怔地定在宫城秀人身上。
宫城秀人抬起眼来,两人的目光撞个正著。他见蒋书柏竟然没有盖被子,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去帮他盖好被子。
这时,蒋书柏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宫城秀人一头雾水。
“为什么……”蒋书柏侧躺著,别过头将大半张脸藏住,“为什么要我睡这里?”
“因为你生病了。”宫城秀人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很奇怪,他生病了,要他留在这里过夜就是为了方便照顾他呀!他强迫蒋书柏转过脸来,端详著他的表情,猜测他到底在怀疑些什么,难道是担心他今晚会按捺不住吗?想到这里,宫城秀人忍不住笑了。虽然他真是个欲望强盛的男人,但是也还不至于过份到让生病的蒋书柏过度操劳。
“我生病跟你有什么关系?”药物开始发挥作用,蒋书柏的脑袋开始昏沉,理智的退步让情绪明朗,致使他不受控制地诚实起来。
“我说过,你生病的话会给我添麻烦的。”宫城秀人说著抽出了手,拍拍蒋书柏的头,“这种时候就别想太多了,好好睡。”他离开床铺,向著点亮一盏台灯的书桌走去。
失去了宫城秀人的手,蒋书柏觉得现在的感觉好像在哪里品尝过……对了,是七年前的那个早晨,空空的、身旁没有温度的早晨……
“走就走……混蛋!你走好了……”蒋书柏用被子盖住头,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宫城秀人听到他的咒骂,拿下了眼镜莫名其妙地看著蒋书柏,只见他像条虫似的蜷成一球,藏在棉被里发出模糊的埋怨。
这……真是冤枉啊!宫城秀人耙著头发,他不待在床上陪他是怕自己自制力崩溃啊!蒋书柏竟然因此埋怨他……而且,他也没走啊!他现在不就待在这边吗?
宫城秀人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坐下,只听到蒋书柏在棉被里喃喃说著:
“……七年前这样,两个礼拜后也会这样……”
哪样?宫城秀人思索著,开始觉得蒋书柏的心事可能跟他原先料想的不一样。
“滚回日本去……一天跟两个礼拜反正也没差别,一下就过了……反正我只是玩具……”
玩具?谁当他是玩具了?宫城秀人皱著眉头,转念一想又觉得其实好像也有点那个意味,他的确是满爱逗他的,但是……难道这几天蒋书柏的郁郁不乐其实是这个原因?宫城秀人心想这下事情可能严重了。
“……占据你的一生的人不会是我……”
听到这句话,宫城秀人立刻拉下棉被,只见蒋书柏抓著棉被一角,眉头紧皱,闭起的眼角泛著水光。
“你在说什么?”宫城秀人把蒋书柏抓起来摇晃。
蒋书柏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明显地焦距不准,茫然地漂浮著。朦胧中,他看见宫城秀人就在他眼前,眸光温柔多情得像个梦……是梦的话就无所谓了……
“你爱我吗?”伴随话语一同坠落的是眼泪。
宫城秀人反射动作般地吻上他的颊,嘴里尝到咸涩。
原来……这才是他这几天来真正的心事啊!宫城秀人将蒋书柏搂在怀里,轻轻地吻著他的额、颊、唇……吻遍他脸上的每个角落。
真是的……看样子他误会他误会得厉害啊!宫城秀人苦笑,轻抚著那张在他的吻之下线条转趋柔和平静的脸庞,现在这张脸的主人沉入了睡梦之中,所以,现在无论他说什么,他也听不到吧!
他原以为这是无须以言语表达的一种心情,但现在很显然的,该说的还是得说。
伸手轻撂起他的发,被抚摸的人没有反应,只是发出轻微的呼吸声。以指抚弄著细细的发丝,宫城秀人不觉微笑了。
“我爱你。”宫城秀人将这三个字含在唇间,轻轻地吻上臂弯中人儿的唇。
不过,还是等他清醒后,再清楚地说一遍,让他明白吧!
***
沙──沙──细微的水声传进蒋书柏的耳朵里,将他从睡眠中唤醒。
他睁开眼,看到书桌背后的玻璃窗上有著雨痕,而黯淡雨光下的书桌前并没有宫城秀人的身影,这让他不知不觉地惶恐起来。
飞快地坐起,转目四望,室内完全没有宫城秀人的影子。翻身下床,心急使得他重心不稳,几乎是用滚的滚到地上,发出好大的一声“砰”。
这时,他分辨出有两道掺杂在一起的水声,一道是窗外的雨、一道是──蒋书柏望向浴室的方向,看见紧闭的门下有灯光透出,他才松了口气。
没多久浴室的门打开,宫城秀人只在身下围了一条浴巾就走出来。
“醒了?”他用洗脸毛巾擦著湿淋淋的头发,“桌上有早餐,去吃吧!吃完饭后吃药。”
蒋书柏走到客厅,果然看见一个餐盘上放著一大碗稀饭跟几碟小菜。闻到食物的香气,他顿时感觉肚子咕噜咕噜地叫起来,便迫不及待地冲过去,端起了那碗稀饭。
哇!LUCKY!还是热的呢!现在蒋书柏心里充满了幸福的感觉,睡了一个好觉醒来后还有热腾腾的稀饭等著他,真是太幸福了。
他拿起筷子,没多久就将稀饭吃了个碗底朝天。满足地拍了拍肚皮,蒋书柏往后一躺,赖进沙发里。
这时候宫城秀人已经吹干了头发,从浴室走出来,拿起小茶几上的一张纸递给蒋书柏。
“去看病,这是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