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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学安的眼神飘向孤寂的庭院,庭中有承欢细心照料的花草,因为平常很少有人进出这里,所以石
阶上长满一口青苔,"承欢总是孤孤单单的。"苏学安低声叹道。
谁不是呢?这个家里,每个人都有满腹的辛酸。
不过,至少每个人都得到了某部分自己想要的,承欢得到了富裕的生活,而自己得到地位与势力。
卫宁默默想着。
"他是一个好孩子啊!我不应该看不起承欢,他这么努力的想要念书,我却不断地嘲笑他的
出身,其实我......我......"说着说着,一向严厉的苏学安竟然掩面痛哭起来。
看到一个大男人哭得如三岁小孩,卫宁借故走开,不忍看他真情流露之后的丑态。
不管是何种情分,承欢在苏学安心目中还是占有一些份量,像个弟弟,或像个朋友。
这就够了,对吧?承欢。
卫宁把这幅字挂到承欢的床旁边。
承欢看到后,振作精神,在病榻上阅读诗句,一整天,朗读声从后寝传到外厅,没有断过。
因为医生嘱咐,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房照顾他,卫宁赶走了所有人,亲自蹲在房外熬煮汤药,不假
他人之手。
依卫宁的个性,他绝对不放弃任何可以活下去的希望。
这份希望曾经让他在韩家蛰伏、茁壮,现在他也希望可以帮助承欢跨过这个难关。
入夜后,韩仲熙来探望承欢。
他示意卫宁别惊动承欢,一个人默默的从门缝观察承欢的睡脸,他站了相当长的时间。
犀利深沉的眼睛低垂,向来挑着高傲的、自信的嘴角也深深抿着,他的发似乎白了几根,宽阔的肩
膀依旧挺立,但有着些许的沧桑。
霸气与傲气在死神面前并不管用,所以他今天没有带来。
他仰望天际,吁出一口气。
"我们无能为力,对吧?"
"嗯。"卫宁无言以对。
对这个公开的秘密,谁也不愿意拆穿,眼看承欢一天天瘦下去,一天天高烧不起,但众人还是骗他
病很快就会好。
承欢也没质疑过,常常笑着说:"等病好了之后,我还要上苏先生那儿去多学一些文章。"
看到他的开朗,卫宁更加难受。这些年在韩家,他把承欢当自己的弟弟一般疼爱,现在却生死悬乎
一线。
"天气冷,进房子里去,别守在这里。这病也不是你守着就会好的。"韩仲熙用的是命令语气。
"我想守着承欢,这几天承欢的精神突然好了一些。别人都说是回光反照,我......有不祥的预
感......"卫宁解释。
在火炉的黯淡光芒下,韩仲熙的剪影越发萧索。
他低低的向卫宁投来疑问,伴随质疑的眼眸。
"如果,有一天我也要死了,你会不会这般守在我身旁?"
如果韩仲熙也生死垂危,他会如何?听到这个问题,卫宁的心几乎冰冻。
"老爷,你身体硬朗,不会有那一天的。"卫宁勉强笑着。
"世事多变,说不定明日找也得了急病回来,你会照顾谁?"
"老爷!"生死竟可拿来开玩笑,尤其是在承欢垂危之际,卫宁气愤的喊出来。"不要随便说这种话!"
"我是认真问你的。如果我有一天要死了,你会不会......"韩仲熙凝视他,等着。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卫宁横起剑眉,修长瘦削的身体迥转,不肯面对韩仲熙。
"生与死本就是天地运行的常轨,你何必反应过度。"
"至亲之人就要死在你面前时,你还能轻易的说出这些话吗?"
从卫宁愠怒的脸色,韩仲熙知道自己问不出真正的答案。
也许,真要到他生死垂危之际,才能看到卫宁对他的真心。
如果真能得到答案,那也不枉,但若到了最后,自己只能抱着孤寂死在一片等待的荒漠之中呢?
卫宁不肯回头,怕崩溃地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如果韩仲熙死了,他也不想活了。这是他意识到的第一个答案。
而身上突然被增加的温暖围住,绒毛环住了他的颈子,长长的毡布毛料垂至膝下。
卫宁回眸,与韩仲熙相望。
"别待在这里,夜深了更冷,你身子弱,到时候连你也病倒,这个韩家还有谁能帮我管理?"韩仲熙
将自己的披风披上卫宁的肩。
"你从以前就很固执,一定不肯听我的,既然你坚持要守着承欢,至少穿暖一点。"
"为什么不多分一点温柔给承欢?或是给夫人?"
咦?他开口了"
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时,卫宁已经来不及阻止。
他终于将这些年的疑问问出口。
承欢柔顺听话,为什么总是得不到韩仲熙真正的温柔,反倒是任性叛逆的自己,得到的比所有人都
多。
而夫人......唉......
"也只有那么一点了。我的温柔不够多,不足以分给别人。"
卫宁转身面对他,韩仲熙顺势帮他理理披风,帮卫宁打好领口的结。
厚实的指尖掠过下颚,落在衣领之上,他帮卫宁整理好衣领之后,随即放手。
不知为什么,卫宁居然有点失望。
韩仲熙最近对他越来越以礼相待,亲吻不再,拥抱也随着时间减少到几乎不曾出现过。
给他的,只有温柔,他自称他仅剩的那一点温柔。
韩仲熙眼中有深不见底的呵护与关怀,他淡然一笑,"夫人说你把承欢照顾得很好,辛苦你了。"
"应该的。"
"你早点去休息。"叮咛完后,韩仲熙迈着大步离开。
卫宁在他背后说:"晚安,老爷。"心里却叹了一口气。
同样的一句话又浮上心头。
为什么不多分一点温柔给承欢?
爱情的范围好窄,窄到让一个人变得自私。韩仲熙不是不重视承欢,只是少得可怜。
他的视线集中在另一个人身上,一个永远不肯直视他的人。
卫宁瞧着韩仲熙的背影,他永远只敢在他转身之后凝视他。
怕他靠近,却又不舍他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的视线里有什么情感。
他也不想知道。
*****
子时过后,夜越发深沉,卫宁点-一盆小火炉在身旁取暖,顺便煎药,准备一会儿进去送药给承欢
喝。
承欢突然在房间里唤他:"卫宁。"
"什么事?"他隔着门应话。
"刚刚老爷是不是有来过?我好像听到他的声音,他为什么没进来?"承欢的声音很虚弱,飘飘渺渺,
宛若从天上来。
"老爷怕打扰到你,他叫你好好休息,明天还会再来看你。"
"如果他明天来的时候,我又睡着了,麻烦你帮我向说老爷一声谢谢,谢谢他的关心,也请他不用
费心了......他忙他的,不用管我。"
"他关心你是应该的,你是他的......他的......你们的关系如此亲近。"提及承欢与老爷的关系,
居然会让卫宁有心痛的感觉,所以他换了一种说法。
他绝对不会承认这是一种嫉妒的感觉,嫉妒两人的亲密。
对承欢来说,这仅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亲密吗?"依稀听见承欢的苦笑。"老爷这些年来从没有看见过我的存在,他的心里只有你一个。卫
宁,就算你不能回报老爷的感情,也请你好好照顾他。"
"我会的。"
承欢交代遗言的口气让卫宁越发觉得不安,但承欢不肯住口,谈兴极高。
"如果我下辈子能投胎到一个正常的家庭,是不是也能做一个普通人,念书、进学、考取功名、娶
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也许吧!"
"那真好,不是吗?"
"是啊。"
"学安说,人生就像一场梦。真好,我的梦就要醒了......"
承欢没有再与卫宁对话。
卫宁坐在门口不知不觉的睡着,耳边依稀还传来承欢俏皮的声音,念着:"譬如朝露,去日苦
多......"
卫宁作了一个梦,梦到自已站在有晨雾的荷塘旁第一次见到承欢的情况。
他从浓雾中走来,年轻俊秀、言语开朗,任谁都不会讨厌他。
虽然偶尔会耍些让人生气的小聪明,但也不会让人生气;有时候会恶作剧,但绝对是个本性纯良的
小孩......
他也梦到承欢坚定的抿着嘴角,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坦承对苏学安的爱,他要的不是虚假的爱情,而
是真实能享受到的物质生活。
承欢是如此复杂的人啊!既单纯又现实,一切情感反应都如此外放,但却将情感藏在内心最深处。
这个梦很长,长到来不及说再见。卫宁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承欢已经死在没有人知晓的清晨,如一
朵早凋的花,没有与任何人告别。
*****
承欢的死对于韩家,就像一片叶子坠地,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声音。碍于他的身分,虽然请了和尚
诵经、做了法事,但整体来说依然低调进行。
为着承欢的坟地,卫宁与韩仲熙起了前所未有的激烈冲突。
"我希望承欢可以葬在韩家的祖坟。"
"这是不可能的。"韩仲熙已经派了钱下去叫人寻找最好的墓地,他认为没有多此一举的必要。
"承欢虽是男子,也算是你的妾室。"卫宁锁着眉头,高声的说。
"他没资格进祖坟,你不用说了!"韩仲熙挥手,要卫宁退出他的书房。
"你当初将承欢接回家与你在一起,他是你的人,你现在就要对他负责。"
"我给他丰衣足食的生活,纵容他一切的要求,对他善尽照顾的责任,这些不够吗?"
卫宁语塞。这的确已经是承欢要求的一切,他从来没有奢求过韩仲熙的情感。
承欢缺乏安全感,唯有充满物质享受的生活才能支持着他。
"好吧,将承欢葬在我那儿。"他颓然道,终于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哪儿?"终于吸引了韩仲熙的注意力,他讶异地瞪视卫宁。
"你给我的那块地,记得吗?我要把承欢葬在那里,与我佣伴。"
"那是属于我们的地方,你要让一个第三者进驻?"韩仲熙动气,用力抓住卫宁的肩膀。
"承欢从一开始就在我们之间,他不是第三者。"
这个男人为何无情至此?承欢在他身边不下六、七年的时光,对他百依百顺,乖巧听话,到了最后
,却得不到他任何一丝怜爱与尊重。
"你何必对承欢如此无情?"
无情的是谁?是谁将自己赠送的礼物毫不在意的转手?
"为什么......为什么我在你心中从来没有任何一点份量?甚至,连承欢也比我重要?"韩仲熙说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