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划上心头原来--这么难受……比溺水还痛苦……
「哼哼,呵呵……我明白了。」陆麒退开,在莫昭尘神智险遭情欲击溃的前一刻松手,跳下床。「原来你要的不是我,在你心里的人也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这样:「陛、陆麒!」莫昭尘伸手欲拉住他却扑了空,想下床追他,偏偏方才的情火烧得他双脚发软,趴伏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看着他凄凉的背影离去。
乱了,什么都乱了!
因缘际会买下他并带回泉州时就乱了,决定送走他、将他推离身边也乱了;现下他一声不吭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更乱了!
情况乱、思绪乱,心也--乱了……
像团找不到头尾的绵絮,这该怎么解才好?
第九章
砰!
潇湘楼自认坚固的门板就这么被一只大脚踹上,连同门闩应声倒地,变成两块毫无作用的木板。
「啊啊--地牛翻身吶!」房里像鸡拔毛似的尖叫出自平日一抿倩笑众人迷醉的白宁樱桃小口,睡得正香甜的她被这巨响吓得将自己卷在锦被中发抖。
老天爷保佑!教这地牛乖乖滚回牠窝里睡,老天保佑……
「给我起来!」一口气压不下来的陆麒从西厢房出来后,头一件事就是想找人出气。
想到的头一个人就是还在被窝中打滚,做着香甜美梦的白宁,哪管得了她是潇湘楼当家花魁、更别提考量自己大剌剌闯进女子闺房的举动合不合时宜。
陆家大爷不爽,什么见鬼的世道伦常、礼仪规范到他面前都是个屁!
「说!若琪是哪个姑娘?长什么样子!住哪间房!我要找她!」他要看看让莫昭尘放在心里的到底是怎么样的女子。可恶!竟然口口声声念的还是那女子的名字!
若崎?白宁混沌似浆的脑子因为这名字顿时清醒,一头凌乱长发蒙住了大半脸孔,「你怎么知道崎弟?」
崎弟?「妳在说什么啊!我要找的是潇湘楼一个叫若琪的姑娘!」
这家伙是不是误会了?被一头莽撞地牛震醒的白宁以手顺发,边道:「潇湘楼没有叫若琪的姑娘,只曾经有个叫若崎的少年。」
少年?陆麒不信地瞅着她。
唉,还是有没长进的地方哪!只要事关昭尘,他的表现就像个傻子似的。「若崎,白若崎,崎岖的崎字。他是我同胞亲弟弟,昭尘把他的事跟你说了?」有可能吗.她怀疑,实在太了解莫昭尘对自己的事三缄其口的性格。
「难道莫昭尘口中直嚷的若崎是男人?」
「我弟弟还会是个女的?」这傻子。「你怎么知道他?」
「他在哪?我要狠狠揍他一顿!」可恶!「不打死他我不甘心!」竟然跟他抢人!
「下阴曹地府找去。」
一句话,轻而易举浇熄陆麒进门时的怒气,变得张口结舌。「他、他死了?」
「死了快八年。」白宁补说道。「昭尘没跟你说?」
「他作梦的时候--口口声声喊着这个名字。」陆麒说着,神色惨淡得彷佛大夫说他得了不治之症似的绝望,颓然坐上就近的木凳。「连梦里都没有我……」现下好了,他的敌手是个连面都见不着的死人,怎么打?怎么抢?根本一点胜算也无,惨败到姥姥家,啧!
「你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白宁对面前一张绝望的悲惨表情翻了白眼。「跟昭尘差了十万八千里,他想什么没人知道。」
「就是没人知道才让人恼火!」拳头搥上木桌,一想起莫昭尘凡事藏在心里的闷葫芦性格就火大:「别人不知道就算了,竟然也不让我知道!我是他什么人,连我都不说!」
「你是他什么人吶?」白宁拿风凉话刺他的罩门。「他干嘛告诉你他在想什么?」
「我是--」陆麒哑口无言,不甘心地抿嘴承认:「我什么都不是。」
「呵呵……」表情真是千变万化啊,这张脸是怎么回事?怎么有本事说一句话换一种表情,看都看不腻。
「崎弟是为了保护昭尘而死--」将尘封许久的陈年往事告诉他应该可以吧,崎弟?白宁心中默问,半晌,发现自己被一双炽热目光死锁,彷佛在威胁她再卖关子就劈了妳!呵,脾气真大。「我们姐弟和昭尘是在人贩市集上一起被老鸨买进青楼的,买我是为了替青楼赚银子,买昭尘昊为做小厮,崎弟因为长得既高且壮,便安排他为护院--对我们三人而言,能在一起不被分开就已经足够,尤其是崎弟和昭尘,他们俩孟不离焦、焦不离孟--我这个做姐姐的能怎样呢?知道他们的事也只能从旁照顾,把昭尘当作弟弟看待,这样的日子倒也过得去,但是好景不常,昭尘愈长愈俊秀,教一个常出入青楼的老爷给看上了,想收他做娈童。」
「哪个混帐这么大胆子!」陆麒抡起拳,杀气腾腾。「我一拳轰了他!」
「那老家伙早死了。」白宁离开床板,纤指戳上他脑门。「就在买下昭尘那一夜,被崎弟一剑送下黄泉。可是崎弟这么做也引来巡夜的护院,当时的昭尘会的功夫不过皮毛,我们三人逃离青楼原以为从此可以安稳度日的时候,不料身后还是有人追了上来,一剑刺向昭尘,而崎弟--」一阵哽咽让她说不下去,往事重提最伤人,但她宁可伤自己,也不愿是从昭尘口中说出,免得他因重提往事再一次内疚难过。
「为了护他以身挡剑。」陆麒替他接下去,想起了当年莫昭尘舍身为他挡剑的情景。
「没错。」
「所以莫昭尘对他念念不忘?」
「这辈子不可能忘。」白宁抹去眼角的泪,凝重俯视他。「这样的昭尘,你还要吗?他不可能忘记为他而死的若崎。」
原来是这缘故。恍然大悟的陆麒莫名其妙咧开嘴直笑。「如果他敢忘,我绝不会要他。」
「为什么?」
「我爱的莫昭尘不是忘恩负义的冷血家伙。」
白宁倏地红了脸。
「妳脸红个什么劲?」怪女人!
「这种话亏你说得出口,爱不爱的挂在嘴边成何体统?」
「爱就爱,有什么不能说的!」啧!就说嘛!娘儿们就只会在意这等小事。陆麒站起身,唇边勾起笑。「哼哼,虽然老看你不顺眼,但是我欣赏妳弟弟,他叫……白若崎是吧?」
「陆麒?」他的反应让白宁困惑。
「他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我陆麒只有佩服的份。」满心的嫉妒愤怒因为明白事情始末解了纠结,取而代之的是欣赏与感谢。「再者,如果没有他,莫昭尘哪能活到现在,更别说当年能在泉州买下我,冲着这点,我陆麒还要谢他!」
谢他?「呵……崎弟地下有如一定会很高兴。」
「总之,他忘不了才好,我就要心里帖记白若崎的他,白若崎没给的我给,来不及做的我做--总之,把他交给我就行了!」
「这话是对崎弟说的?」
「要不然我在妳面前说干嘛?」他又不知道白若崎的坟在哪。「告诉妳弟弟,有我在他可以安心待在他的阴曹地府,用不着上来。」
「啊?呵!呵呵……」白宁捧腹低笑,夸张地笑弯腰。
「有什么好笑的,啧!」果然是个怪女人。陆麒抿紧唇不悦地瞪着她。
弯腰的白宁笑着笑着,鼻头没来由一阵泛酸。
糟糕!竟然被这小子逗出泪,真是的……暗中拭去泪,白宁 不认为陆麒这小子会懂得怜香惜玉送上一巾方帕,她敢说,这小子要是看见她这模样一定会狂笑调侃。
「喂,笑够了没?」
拭去泪水,白宁站直身。「这话你自己跟崎弟说去。」
「我又不知道他的坟在哪?」
「我告诉你不就得了。」白宁眨眨眼,朝他勾勾手指。「难道你不想知道?」
好奇心被勾起的陆麒抿了抿唇,心不甘情不愿地靠上前去。
***
照着白宁说的路走,穿过一片竹林走到尽头处,果然看见一坏坟土,以及先他一步来到坟前对着墓碑自言自语的莫昭尘。
一时好奇,他并没有出声,悄悄接近,直到能隐约听见声音的距离为止。
「陛麒以为你是潇湘楼的姑娘呵……真像个笨蛋是不?」像在抱怨,也像跟往生的死者撒娇,只有在这墓前,莫昭尘才允许自己露出真性情。
笑脸迎人的面具之下,他莫昭尘不过也是个有喜怒哀乐的普通人吶。
说他是笨蛋?躲在一旁偷听的陆麒不满地抿紧唇。
「本想解释的,偏偏他来去就像阵风,我话还没说完他人就走了,拦不住……若崎,他不像你呵,没有你的沉稳内敛,直来直往像头没脑子的山猪……」
山猪?偷听的人双眉不悦地挑得老高。他说他是山猪,还是那种没脑子的?
唔……真想冲出去封住那张可恶的嘴。陆麒气得牙痒痒的想道。
「我羡慕他呵……戴着这张笑脸做送往迎来的生意这么多年确实是很累人,尔虞我许、互斗心机,与同行、官府打交道真的是件累人的事,可又不得不做,谁教我已经一脚踏进黄河泥抽不开身,偏他不明白;说到底,他没你聪明,又蠢又呆、肠子又直、脾性暴烈、凡事不经大脑……」
这么说他未免太过分了吧?难道他浑身上下没一点好?陆麒气呼呼想道,前脚已经踏出去想捂住那张没一句好话的嘴,不知怎的,又难得地忍了下来。
「或许就是希望他这样,才将他交托给田兄照顾吧!」是他的私心,即使想将他推得远远的,也是为了使他保有这样质朴的性情,而将他交给性情豪爽、不懂拐弯抹角的友人照料。「海上的生活单纯,不至于弄浊他单纯的心性,如果让他继续待在潇湘楼,我担心他学会尔虞我许的心机,也担心自己会影响他,毕竟同样是男儿身,这份感情--」
听不下去了!「你莫昭尘是这么胆小怕事的人吗?」
「你!」倏地转身看见来人,说没被吓到是骗人的。「什么时候来的?」白宁把若崎的事告诉他了?
真是多事,他暗想。
「你说的话我全听见了。」笨蛋、山猪、没长脑子--唉。「我在你眼里就只有那些词儿能形容?」
「我……」都听见了?莫昭尘转了转眼珠子,半天说不出话。
「这么贬低我难道不用说句抱歉?」
「是你要偷听,怪得了谁。」
「呵!倒耍起赖来了。」陆麒煞有其事的停了声。
「你不是已经离开潇湘楼了?」
「谁说要离开了?」陆麒越过他,放下带来的酒,从怀里拿出两只杯,注满醇酒。
一杯放在坟前,一杯执在手中。
「你在做什么?」
陆麒没有理他,盘腿坐在地上,不改粗鲁地向眼前冰冷的墓碑打一声招呼:「你就是白若崎?」
除了适巧的一阵风吹来,冰冷的墓碑并没有回应他的招呼。
「不吭声就当你是。」陆麒自顾自说道。
站在旁边的莫昭尘翻了白眼。这个笨蛋……
须臾,陆麒突然抬起执杯的手向墓碑一掬。
「这一杯,我敬你是条汉子。」说完,他佛首饮完自己手中的酒,再将坟前那杯洒在黄土上,重新在杯中注入酒。
「第二杯,谢你当年舍命护他。」语毕,他重复先前的举动,再为彼此注满第三杯。
「这第三杯--」他顿了口,将目光移向身边人,拉他坐在身边。
「你想做什--」
「我要你乖乖待在九泉底下看着!」他抢白,不让身边的人有说话机会,「你白若崎没来得及给他的我给,还没为他做的我做,反正就是一句话,把他交给我就对了!」说完,较干脆脆喝完第三杯。
「你--」听闻他宣告似的话,莫昭尘只有张口结舌,完全没料到他会出这一着乱无章法的棋。
「就是这样,你不应声就表示我们说好了,今后他的事就交给我来担心。」第四杯干尽,他看向莫昭尘。「他把你交给我了。」
「你这个……疯子……」莫昭尘掩面叹息。若崎要真能应声才叫有鬼,这大白天的……
「这也是被你逼的。正如你所说,我笨我蠢,就因为这样,才摸不清你心里在想什么,今后我也不打算摸清楚了,只要你不把心里的话挑明说,我就照我的意思去做。」
「你--霸道!」
「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不得不。」将他勾上盘起的腿,胸口贴着他的背搂在怀中,低头埋进他肩颈,轻吐热气,「你说端着一张笑脸做生意很累人,又怎么知道时时揣测你心思的我其实也不轻松?」
「什么意思?」
「你什么都不说,我什么都不懂,满脑子以为只要缠着你,日子一久就能知道你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喜欢什么又讨厌什么,可是--没办法,你人前人后都一样作假,根本就摸不透你的心思,唯一的一次就是在泉州的花园里。」
「泉州的花园里?」
「还记得吧?那日你靠在我胸口打盹的事。」
「记得。」
「你绝对不会知道,那日你告诉我你怕吵这事让我有多高兴。」
「你……高兴?」就为这点小事?
「我当然高兴。」收臂搂紧怀中人,莫昭尘毫不挣扎的顺从让他觉得满足。
「你忘了吗?你说过只有我知道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