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燕贞自然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娇躯一旋拉起裙摆便急急地往西院奔了回去。
这下惨了!如果寒雨若有个万一,他就是万死也无法向好友交代,骆以行忍不住向凉亭内那两个尚一
脸莫名其妙的好友抱怨道:「我会被你们两个长舌公给害死!」说完抱起小黑儿也追着蔺珪笙朝东院奔去
。
侯季山和言景聪转首相觎,一脸的不解。
夜已深,外头的虫鸣也已停,东院的灯火却还通明着。
蔺之帆坐在床边的太师椅上,垂着头似在沈思。
绫香则坐在门边的椅子上,遥看着二少爷和床榻上的公子,为了怕有突发状况,大少爷和少夫人今晚
就暂住在隔壁的客房里。
这时,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绫香回神起身过去开门,门外是蔺亘宇和葛鸾英,她不禁唤了声:「
庄主、夫人。」
蔺之帆这才回过神来,看见双亲这么晚了还来到这里,便起身相迎。「娘,你们--」
葛鸾英与蔺亘宇相视一眼,看着神情憔悴的次子,柔声道:「我和你爹刚回来,听说了雨若的事,便
过来看看。刚才我看见以行在外头那边走来踱去的,雨若不要紧吧?」
蔺之帆心口有点闷痛,感激深夜归来的双亲,还特地来探视爱侣,却只能轻吸口气点点头。「已经没
事了,如果……当初我不要有那么激烈的反应,出手重伤了他,也不至于害他这样内伤难愈时而复发,我
……」他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无限悔恨。
蔺亘宇上前拍拍儿子的肩头。「这样的后悔将会提醒你要更加地珍惜所爱的人。」
葛鸾英过去在床缘坐下,轻轻握着寒雨若伸在被外的手,心疼地柔声说:「孩子,也许这是你人生最
难过的一关,你一定要努力撑过去才行。」
夜半。
蔺之帆被一阵低泣声扰了眠,仔细辨听那泣声似乎就在身畔,当他欲确认时,那泣声夹杂着一阵低语
。
「……对不起……都是我害死了你们……是我害的……是我……是我……对不起……对不起……」
那不是爱侣的话音吗?蔺之帆瞬间清醒坐了起来,只见爱侣闭着双眼,泪水直淌,不停地梦呓着,他
忙将他摇醒。「雨若,雨若,你醒醒呀。」
寒雨若睁开双眼茫然地看着他,泪水还是直淌。
蔺之帆将他抱起拥在怀里,柔声安慰:「没事了,你只是作恶梦而已,没事了。」
寒雨若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哭泣,反而揪着他衣襟,低语自责:「骆大哥他们说,那些人家大大小小都
被杀了,连小孩也不放过,他们每个人家里都有好多、好多的人,他们都是我害死的……都是被我害死的
,虽然他们都是把我接走之后才开始行动,可是--如果我不要听他们的话,就不会害死那么多人了……」
「这不是你的错,青衣帮那些坏蛋本来就想杀人劫财了,你只是被利用来使事情进行得更顺利而已,
你也是个被害者,不该把所有的罪全揽在身上,懂吗?」蔺之帆安慰他。
「可是--」寒雨若抬头看着他。「如果不是我助纣为虐,他们就没办法得逞那么多次,不是吗?」
「那是他们咎由自取。」蔺之帆开始觉得生气了。「是那些个老家伙欺你年幼,贪恋你的美色才招来
祸端,引来灭亡的。」
寒雨若凝着他。「可是你不是啊,虽然后来我才明了这一切都是他们刻意安排的,可是你和大哥当初
是路见不平才救我的,如果……如果……」他低下头泣道:「不是因为巧合下得知我娘已过世了,我会把
你们都给出卖了,也许之前的那些人对我是存着玩弄的心态,可是你们不一样,你们每一个人都对我那么
好,伯父、伯母甚至还愿意接纳我这个来路不明、居心不良的人,大哥、大嫂费尽心力救治我,像我这样
作恶多端的人渣,怎么有资格留在这里、陪在你的身边?我根本不配!根本不配--」
「傻瓜!你为什么要这样胡思乱想?」蔺之帆将他紧拥在胸前,为他心疼得一颗心都拧痛了起来。「
你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污秽和不堪,我也没有你想的那般清高,我也和那些老家伙一样贪恋过你的美色,我
也怀疑过你来到我身边的目的,更在毒娘子事件中,因恼恨你的背叛而下重手伤你,让你几乎命丧我手中
,我绝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就让我们彼此扯平,不要再为过去的事自责了,好不好?」
寒雨若伏在他胸前无声垂泪,好半晌才呜咽着低语:「之帆,放手让我走,好不好?」
蔺之帆闻言愣了一愣,回神后双手扶着他肩头急声问:「走?你要去哪里?你想去哪里?」
寒雨若没敢抬头看他,只是低答:「去我本来就该去的地方,我害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早就该下十
八层地狱接受惩罚了……」
原来他想离开这个人世!蔺之帆惊愕之后,语带激动地说:「不行!我不准!这就像挖了我的心一样
,你教失去你的我如何活下去?如果你坚持一定要这么做,我就陪你一起下地狱代你受罚。」
寒雨若闻言仰起脸来,凝注着眸中透着毅然的他,幽幽地道:「你是在威胁我?」
蔺之帆用力一点头。「没错!我就是在威胁你,威胁你不得离开我,不得离开我们的身边。」话落神
情、语气一转,似呐喊般深情哀求:「雨若,我爱你,不要狠心独留下我,不要这么狠心,好吗?」
寒雨若不语,再度垂首低泣。
自翌日起,寒雨若却像是失了魂般,只是拥被坐在床上,对前来陪伴探视的所有人都只是恍神的凝注
,虽然有正常的进食、服汤药,但神情却愈见恍呆。
他的状况让蔺家的每个人都急了,就连蔺珪笙和黎嬿贞似也束手无策。
晨曦透窗而入,鸡啼破晓,蔺之帆抱拥着哭得双眼红肿而睡着了的爱侣,呆然出神。自那天以后,爱
侣总在下半夜的睡梦中哭泣着醒来,然后重复着无尽的自责之语,直到泪尽力竭才昏睡过去。
蔺之帆眼见爱侣如此,日复一日的心痛,已让他忘了昔日的喜乐之心是什么样的感觉了,让爱侣轻轻
睡下拉上被子,下床拿过面巾浸湿拧干,轻轻拭去他满面的泪痕,凝看着爱侣只觉心里闷苦,这样下去爱
侣还能撑多久。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二少爷,我送早饭来了。」
蔺之帆回神,应了声:「进来吧。」
绫香推门进来,看见二少爷坐在床边,手拿着面巾,遂问:「公子刚刚才睡着吗?」
蔺之帆觉得无限疲累地闭上眼,轻点头。
绫香张口欲言,最后却只是无声地轻叹口气,把早饭摆上桌,回头道:「二少爷,您累了吧,由我来
接手照顾公子,您去歇息一会吧。」
蔺之帆起身将面巾放回洗面架上。「这里就拜托你了,我到大哥那边去一下。」话落转身走了出去,
却在外厅的门口,差点与欲进入的身影撞个满怀。
骆以行赶忙往旁边一让,双手紧抱着一坛祖传秘方的养生药酒,见至交低头往外疾走,不由慌急地问
:「之帆,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是不是雨若怎么了?」
蔺之帆闻言不由一愣,注视着好友片刻才摇头。「没事,他刚刚睡着了。」最近,几乎所有的人都神
经紧绷,只要他稍稍有异状,每个人就紧张兮兮地问雨若是不是怎么了?
骆以行看好友红着一双眼,神情似十分疲惫,他除了自责外还是只能自责。「那个……我叫人从家里
带了坛祖传的养生药酒来,我问过蔺大哥了,他说可以每天给雨若喝一点。」话落就欲把药酒递交好友。
蔺之帆没有去接,只是朝内室看了眼,示意道:「交给绫香就行了。」话落便匆匆往外走。
骆以行看着好友疾行而去的背影,心里的自责也更深了,刚才他在前院遇到带着侍婢正要出门的葛鸾
英,说是要到观音庙许愿,请慈悲的观音大士保佑雨若快点好起来,想到自己一时的疏忽,害得寒雨若的
心病更趋严重,至交一家人也因而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中,心里就更加地过意不去。
蔺之帆来到西院,举手在大哥的房门轻敲数下。
「进来。」
蔺之帆推门走了进去,看见兄长和嫂嫂坐在小厅的圆桌边,似在商量着什么。
「有什么事吗?」蔺珪笙问。
蔺之帆看了两人一眼,轻吸口气。「大哥,你们应该做得到吧?我想让雨若忘记所有的事,忘了他以
前所有的痛苦记忆,你们应该配得出这样的药方吧?」
蔺珪笙夫妇闻言不由惊然地相视一眼,黎嬿贞更忍不住起身想上前详问原因。
蔺之帆垂下头去哽咽地说:「我没办法再这样看他痛苦下去了,我真的没办法……」
黎嬿贞转首看着夫婿,蔺珪笙亦站了起来,走至小弟身前,沉着嗓音说:「你知道吗?这样的药方有
严重的作用,会伤了雨若的脑子,会让他反应变钝,严重时会变得痴傻,你真的愿意这样吗?」
「那又如何!」蔺之帆抬起头,双眸含泪地注视着兄长。「我宁愿他痴傻地过日子,也不要他痛苦终
日,夜夜悲泣到天明,看着他被过去的痛苦所折磨,我只能眼睁睁地看他痛苦,却无能替他分担一丝一毫
,所以就算他变痴、变傻也没关系,我会照顾他、深爱他一辈子,只要他平安无忧地过日子就好。」话落
再度垂下头去。「你们能明白我的恐惧吗?我好怕他会发疯,我怕终究要失去他,到那时就再也难以挽回
了--」
蔺珪笙自然能体会小弟的痛苦和恐惧,不禁转首看向娇妻。
黎嬿贞亦看着他,一会才轻步上前,柔声说:「帆弟,事情还不到如此严重的地步,雨若这心病并非
一朝一夕所造成的,他自己也没办法去控制那内心巨大的黑暗和痛苦,也许你不太明白,雨若愿意好好吃
饭、喝汤药,这表示他正努力地对抗那痛苦的黑暗,因为大家的关怀和你的深爱之情,才给了他这样的力
量,你能明白吗?」
蔺之帆抬起头看着嫂嫂,盈泪的眸中有着些许的诧异。
蔺珪笙微笑着一拍小弟的肩头。「我和你嫂嫂会帮他调整药方,让他晚上能一觉到天明,白天恍神的
情况自然会好转,虽说能治好他心病的心药,也就是养育他长大的养母已身故了,但你是他目前最好的良
药,也许药效有点慢,要几个月甚至长达数年,无论如何,为了雨若、为了你们的将来,你一定要撑下去
才行。」
蔺之帆抬手抹去眼泪,明白地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大哥和大嫂。」
这日。
寒雨若坐在圆桌边,看着竹笼内的小黄莺跳上跳下,发出悦耳的鸣唱声。
绫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边缝着要给小黑儿的布球边观看他,自从大少爷为公子调整药方后,公子一
夜安眠到天明,白天恍神发呆的情况立刻改善了许多,虽然眸中仍不时盛满忧郁,但已经可以和人好好地
应对了。
竹笼里的小黄莺是老爷买来给公子的,希望能逗他开心,也买了些有趣又好玩的童玩,把公子当小么
儿般宠溺。
寒雨若看了小黄莺好一会后,转首望向窗外的庭园,开口道:「我想到花园去走走。」
绫香闻言一愣,公子自那次旧伤复发后,不论谁询问他都不愿走出这房间到外边走动走动,现在竟会
主动说要去花园散步,她回神后忙放下手边的工作,起身上前扶起他,笑盈盈地说:「我们这就走吧,现
在正是桂花盛开的时候,夫人也在那里哦。」
寒雨若听她提起桂花不由得有些犹豫了,可是是他主动提起的,不去走走又似乎说不过去,因此便起
身由她扶着离开睡房。
秋末,园子里有为数不少的庭树叶子尽落准备过冬了,但仍有些常绿之树依然绿意盎然精神抖擞,也
许是太久没出来走动了,寒雨若觉得这些树好像有些眼生的感觉。
绫香只是小心地扶着他,本来就纤瘦的公子,经过这段时间心病的折磨下,更显瘦弱了。
一阵冷风吹来,带来阵阵的清雅香气,寒雨若不由深吸了口这属于慈母记忆的清香,绫香亦闻到了这
股香气。
这时,随着香气而来的是两个女子的对话声,绫香仔细辨听了会,是夫人和姑夫人的对话声。嫁到白
鹭湖附近周姓武林人家的姑夫人,昨天回来探视兄嫂,大概会小住个几天吧。
寒雨若亦听到了话语声,过一会神情突现惊异,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凄唤了声:「娘--」便朝那话语
声传来处狂奔而去。
绫香被他的举动给吓了一跳,见他狂奔而去,愕愣过后亦跟着追了上去。「公子--」
葛鸾英和小姑蔺秀婉在桂花丛前,一边指挥着两名侍婢采下今早才绽开的新鲜桂花,一边和已有大半
年未见的小姑闲话家常。
「我真的很担心那孩子,虽然珪笙和嬿贞说他总有一天会好起来重展笑颜,但我还是希望那孩子能快
快好起来,前些时日他整天都在哭泣,我担心他哭坏了身子和眼睛。」
葛鸾英亲手采下数朵尚含苞的桂花,放进侍婢的小竹篮里,寒雨若喜欢带有桂花香气的茶和糕点,趁
着现在桂花盛开之时,多摘采些晒干存放备用。
兄嫂真是个有度量和慈爱心的好母亲,能接受儿子钟情于男子的事已很不简单了,甚至能把儿子的伴
侣当另一个儿子般疼爱,更是令她赞佩,扪心自问如果换成是她,她大概没办法做到这样的地步。可是她
也很好奇,兄长、大嫂口中的那孩子,究竟是个怎样的孩子?因为连兄长说起他,亦不自觉流露出十分怜
惜的神情。
「一定没问题的,医仙的得意弟子兼女婿和掌上明珠都这么向你保证了,大嫂还担心些什么?」
岂料,蔺秀婉话声才落,两人身后便传来一声凄唤:「娘--」
正在采集桂花的四人,闻声皆吓了一跳,不禁转身望向那凄声来源处,只见寒雨若从树丛间奔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