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都将结束。
突地,与水流奔流的相反方向,传来一声慈爱的呼唤:「若儿……」
是娘亲的唤声!寒雨若站了起来,转身就想奔向发声之人:「娘--」不意才跨出一步便跌进水里,只
觉得头脸一阵冰凉。
葛鸾英用湿布巾轻拭着昏迷了三日夜仍未转醒的寒雨若,心里也不由担忧了起来,虽然长子和媳妇以
灵药救回了他的性命,但额头的伤势不轻,她害怕有后遗症。
这时,自寒雨若口中发出一声轻轻的唤叫,葛鸾英听了不由一愣,接着又见他眼皮微动,似有苏醒的
迹象,不由欣喜地唤道:「孩子,你醒了吗?孩子--」
寒雨若睁开眼帘,迎上的是一双慈爱的眼眸,忍不住想唤出声,但当视焦更清楚时,却又茫然了。
葛鸾英见他只是呆看着她,似十分陌生的模样,心头不由「咚」地一跳,但仍绽开微笑轻问:「不认
得我了吗?」
寒雨若轻唤了声。「伯母。」
葛鸾英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时,绫香端着汤药进房来,看见寒雨若已苏醒,无限惊喜地上前问候:「公子,您醒了?真是太好
了!我们大家都快要担心死了。」
寒雨若看着她,慢慢才想起那时所发生的事,遂吃力地问:「你的脚伤好了吗?」
绫香没想到他醒来就关心她的脚伤,忙笑着回答:「都好了,谢谢公子的关心。」
「芷儿呢?」他问。他一直不愿相信龚娆说芷儿已遭她毒手的说法。
绫香唇边的笑容迅速凝结,不自主转首看向夫人,葛鸾英亦转首看着她。
「她在忙是不是?她帮大家做的衣服还没缝完是不是?」寒雨若问。
他的问话听得绫香眼眶迅速泛红,她实在无法开口把芷儿惨死的事告诉才刚刚苏醒的他。
葛鸾英只能微笑着说:「你才刚刚醒来,身体还有点虚,绫香帮你把汤药端来了,你先喝了汤药再说
。」话落示意绫香把汤药端过来。
「芷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寒雨若吃力地伸出手拉着葛鸾英的衣袖,轻求:「伯母,告诉我好
不好?」
告诉他真相,他应该会很伤心吧,因为芷儿和他最是要好了;不告诉他,让他一直挂怀此事也不妥,
权衡之后,葛鸾英决定还是告诉他。「两天前,家丁带着猎狗到后山追捕野兔时,猎犬在山沟边发现了被
人杀害弃尸了数日的芷儿……」
寒雨若却面露不信之色:「芷儿死了?不可能!她昨天明明还在呀。」
葛鸾英朱唇微抿,才又继续说:「那个人不是芷儿,是一个坏人假扮成芷儿的模样来欺骗大家,那个
坏人半夜偷偷跑进你们睡的客房做坏事,害得之帆误会了你也伤了你,后来那个坏人就被之帆给打死了,
回头才发现你受了重伤,珪笙和嬿贞用了好多药才把你救活……你怪不怪之帆?」
寒雨若摇摇头。真是太好了,龚娆死了,总算替芷儿讨回了公道,片刻又问:「那--芷儿呢?」
葛鸾英见他没有太过伤心、激动,遂安心了不少。「芷儿是个活泼好动的姑娘,所以我们在后山替她
找个风景很美的地方,把她厚葬了。」
寒雨若闻言奋力撑身坐起,掀开被子就欲下床。「我想去看她。」
葛鸾英见状立刻急声阻止:「不行!你现在身体还很虚,不能下床自由活动,等过几天身体调养好了
再去。」
寒雨若却一心想要到芷儿的坟前向她道歉,想告诉她都是因为他,才害得她枉送了性命。
这时,蔺之帆开门进房来,见爱人醒了立刻来到床边想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岂知,寒雨若却一把揪着他衣襟,语带乞求。「之帆,带我去看芷儿,我想去看芷儿,好不好?」
「这个……」蔺之帆闻言心头一惊,实在不知该如何向爱人解释真相,不由转首看向娘亲。
葛鸾英却对他一点头:「我已经把所有的真相全告诉他了。」
蔺之帆收回视线,见爱人不顾一切想下床,遂轻搂着他小心地箝制他的行动,自责又心疼地道:「都
是我不好,是我没发现到那个人不是真正的芷儿,还误把想要救我的你当成另有企图,生气得下重手伤你
,害你差点就没命。」
寒雨若抬眸看着他,眼前逐渐一片模糊,愧疚、伤悲的泪水无声自眼角沿腮而下。芷儿虽然只是个婢
女,但她的开朗和活泼,让他的生命多了些许的活力;她带来的小黑儿给了他生活上的慰藉和寄托,她给
了他人生仅有的友谊,可是这一切却像雨后天边的彩虹般,那么美却又如此短暂,甚至因为他,芷儿失去
了宝贵的性命,为什么他总是给善待他的人带来不幸?因养育他而受苦了十多年的养母是如此,善良而活
泼的芷儿也死了,他却无法对任何人说出真相,只能在心里向她做无声的道歉,只是再多的抱歉和自责,
都无法换回她的命。
「芷儿说她要当我最好的朋友,是……我的朋友……好朋友……我想去见她……我想要跟她说……」
「对不起」,这三个字却只能在心底说着,寒雨若突觉胸口一阵强烈的闷痛,忍不住抬手掩口咳了两
声,一阵温热的液体从喉咙深处涌了出来渗出指缝,胸口的闷痛持续着,感觉几乎无法呼吸,意识也瞬间
昏沈了。
床边的三人,看见他掩口咳了两声,鲜红的血液从指缝中渗出,心中同时大惊,绫香更是不由自主抬
手掩口,差点惊呼出声。
「快快,快去请大少爷来!」葛鸾英一面急语吩咐,一面拿来湿布巾擦去寒雨若嘴边和手上的鲜血,
更自责不该在他苏醒之初就告诉他真相。
蔺之帆急得几乎手足无措,却只能搂着闭上双眼昏厥在他怀里的爱人。
这几天的天空是灰蒙而阴霾的,从昨日下午便下起了小雨,一刻不曾歇。
骆以行在后院的客房实在闲得发慌、闷得心烦,遂拿过油伞打算出去吹吹凉风也好。他越过后花园,
信步朝后山走去,目前整个彤霞山庄的气氛就和这几天的天气一样,沈闷得令人不安。
毒娘子龚娆杀了婢女芷儿,假冒她的身分潜伏在彤霞山庄里,甚至想毒杀彤霞山庄未来的继承人,虽
然最后龚娆死于好友的反击之下,但寒雨若亦被好友误伤,几乎伤重而亡,幸赖蔺珪笙、黎嬿贞夫妇全力
救治,才又从鬼门关回转。
骆以行低着头无目标地漫步着,不知走了多远,当他抬起头往前平视时,看见了下葬不久的芷儿坟前
有个纤瘦的身影,待凝目细看才认出那是寒雨若。奇怪,他不是应该在东院养伤的吗?为什么会独自一人
来到这里?思毕便朝他定了过去。
寒雨若一身湿淋地伫立在芷儿的坟前。稍早他一觉醒来见房中无人,便下床推门而出,凭借着绫香曾
描述过一次彤霞山庄的布建、地形的约略印象,他寻到了后山的这座新坟。
寒雨若缓缓地跪了下去,低着头泪水不停滴落,泣声喃道:「芷儿……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
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如果没有我……你也不会枉送了命……对不起……」
泣泪良久,当他欲抬头时却瞥见墓碑前有朵在雨中仍绽放的小白花,就像芷儿时时挂在脸上开朗的笑
容般,他不禁伸手轻轻触了下那朵小白花,仿佛她的笑颜就在眼前。
突然,他听见身后传来芷儿那开朗的话语声:「公子,我要当你的好朋友哦,是最要好的朋友--」
寒雨若站了起来转过身去,在细雨中看见芷儿伫立前方,对他露出顽皮的笑容。
是芷儿,她根本没死!寒雨若大喜过望,欣喜地朝她奔了过去,他想告诉她,他也想和她成为好朋友
,一生唯一的朋友。
骆以行走近些,看寒雨若跪在坟前低着头,好一会他突然站了起来转过身快速地朝断崖边奔去,那数
丈高断崖的下方是浩瀚的洞庭湖呀,眼见寒雨若就要踏空掉下断崖,他不假思索丢开手中的雨伞,飞步冲
了过去,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喝骂道:「喂!你要干什么?」
寒雨若突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往回拉,转首愣看了好一会才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开口细唤了声:「骆大
哥……」
骆以行被他吓得心跳差点停了,待看见他全身湿淋,脸色白得吓人,身上仅着一件中衣,双脚赤足,
不禁开骂道:「你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待在房里好好养伤,跑来这里做什么?」边骂边脱下外衣罩在
他的头顶上。「我带你回去。」
寒雨若却抬手指向断崖处。「芷儿没死,我看见她在那里对我笑,我想去找她。」
骆以行闻言心头一阵发冷,不由自主看了那新坟一眼,低声骂道:「你眼花看错了,那里什么人也没
有,你再看清楚。」
寒雨若凝看他片刻才又转首望向断崖处,果然只是白蒙蒙的一片,什么也没有,霎时间热泪涌出眼眶
滚滚而下,回头仰视着骆以行,颤着双唇轻问:「为什么不见了?我听见她说要和我当好朋友,我只想告
诉她,我也想和她成为好朋友,我想告诉她呀……」
他泪流不停凄语的模样,连骆以行看了都觉得心疼,下意识睨了那新坟一眼,柔声劝道:「你说的话
芷儿应该都听见了,所以我们回去吧,你这样跑出来,之帆一定很担心。」
这时,寒雨若突然觉得胸口一阵闷痛,本能地抬手掩口咳了声,但突然加剧的闷痛让他忍不住又咳了
两声。
骆以行见他低头掩口咳了两次,本欲开口问他怎么了,不意他嘴巴才张开却看见他迅速朝地上摊倒,
他一个下意识反应就是把他捞抱起来。
「喂,你--」话未出口就发现他内伤复发吐血了,只能手忙脚乱地拉起袖子擦抹血迹。「唉--就算你
错过了响应她的机会,也不该把自己逼成这样啊。」话落抱起他迅速地往回走。
当骆以行回到东院时,大老远就听见好友的咆哮狂吼。
「一群饭桶!为什么雨若离开房间到哪里去了,竟然没有半个人看见?你们长在脸上的眼睛是做什么
用的!」
向来温文不随便发脾气的好友,今天竟然连「饭桶」都出口了,可知他真的是又急又生气,骆以行在
心里暗笑一声,只得快步走了过去。
「嗳,别骂了!我把雨若带回来了,不过他内伤复发吐血了,得赶快找蔺大哥来给他看一看才行。」
低着头一起陪部属挨骂的东院护卫队长雷峰,闻言抬头看向发声处,待见骆以行一身湿淋地抱着亦是
湿淋淋的寒雨若回来,又听见他说公子内伤复发吐血,立刻便应答:「是,我马上去。」
蔺之帆看见好友一身湿抱着爱人回来,又听说爱人内伤又复发吐血,立刻疾步上前将爱人接了过来,
转身往房间走去。
片刻工夫,蔺珪笙双眉紧皱,提着药箱忧心忡仲地随同雷峰走来,疾行间只是向骆以行点个头便进入
了房间,黎嬿贞则稍后也随之前来。
再一会,连蔺亘宇和葛鸾英也闻讯而至,葛鸾英匆匆入内,蔺亘宇则向骆以行和雷峰询问事情的经过
。
「为什么你们这么多人守在东院外头,竟然没人看见雨若从房间走了出去?」蔺亘宇看着雷峰问。
这也是骆以行想知道的事,按理说寒雨若不会武功,应该不会什么声响也没发出才对。
雷峰恭声答道:「我想公子是因为赤着脚,走得又轻又慢,再加上今天下雨有雨声,雾气又重,我们
没听见脚步声,视线也没有那么清明。」
他的推测不无可能,只要放轻又放慢脚步即使不是武林高手,一样也可以不发出任何声响,况且他打
着赤脚,身体也还虚弱,走路速度自然是不快,蔺亘宇点了点头,转眸看见世侄一身的湿,忙说:「以行
,你的衣服都湿了,我叫绫香拿一套之帆的衣服给你换下。」话落就欲到里头唤叫绫香。
骆以行见状忙说:「不用了,伯父,我回客房去换就行了。」话落转身朝后院的客房走去。
蔺亘宇目送他离去,转首朝房间看了眼,站在廊上望着细雨思忖良久才走了进去。
入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这是形容夏季洞庭湖的广大壮阔。
寒雨若站在崖边,面对广大如海般的洞庭湖:心里除了茫然还是茫然,好似大海中的小孤岛,既孤单
又茫然。
这时候,身后传来清脆的女子唤声:「公子。」
好熟悉的嗓音,那不是芷儿吗?寒雨若倏然回神霍地转身,就看见芷儿在一片开满白色小花的草地上
,对他露出带着顽皮又开朗的笑容。
「公子,我在这儿哟。」芷儿笑着向他招手。
寒雨若见了不假思索转身向她奔去,来到她面前就想开口向她道歉。
不意,芷儿却微笑着抢先说:「公子什么都下用说,芷儿全部都知道了,芷儿不会怪你,因为芷儿知
道这一切都不是公子的错,芷儿还知道你已替芷儿报仇了,芷儿非常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寒雨若听了霎时眼眶一热,两行清泪沿腮而下。
「所以--」芷儿唇边漾着淡淡的不舍笑意。「请公子不要再为芷儿伤悲了,还记得芷儿说过公子笑的
时候就像朵盛开的牡丹,好美、好美,芷儿不喜欢公子总是泪眼汪汪的模样,那好像是芷儿的过错一样,
所以--公子真的想让芷儿安心,就请您不要再哭了。」
谁料,寒雨若只是泪落得凶……
「好了,我该走了。」芷儿再次露出顽皮的笑容。「能够认识您,我真的很高兴,这是我送您的最后
礼物。」话落,她一个轻灵的旋身,满地的小白花全都飞扬了起来。
在花雨飘落之中,芷儿的身影渐渐变淡,最后无踪了,寒雨若本能地追了过去,唤叫道:「芷儿--」
圆桌边,正在喂食小黑儿肉丝的蔺之帆,被身后突发的唤声给吓了一跳,一回头却见正在卧椅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