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笑,然而那一双眼睛里什麽也看不到,就像是死了一样,只要一眼,看一眼这样的一双眼睛,心里便觉得痛苦与心疼。
锋儿不晓得那种感觉是心疼,所以错以为是一种厌恶,於是用不客气又粗鲁的方式对待,然而换来的却是更多的心里难受,也就更加排斥见到解无恨了。
“不管是我,或是磊儿,都不会愿意看到你牺牲,你还有你自己的人生,你才多大的岁数?还有很远的距离要走,不用这个方法,不能用这个方法救磊儿,难道你心里就不会放不下吗?就算你跟磊儿的亲生父亲有关系,就算你跟磊儿的感情很好,也不需要做这种牺牲……”
“我不在乎。”他其实并没有瞧清楚莫辰对他说了什麽,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就像脑子为了这一刻已经准备了好久的答案,完全不需经过思索就可以说。
“这不是在不在乎的问题,而是……”
“我不在乎……就像解怀一样,他等那两年的时间等得很辛苦,终於可以剖心的那一天,他是笑著割破自己胸膛,我记得那时候一开始他对我说的话,他终於可以见到他的妻,他想去陪她,他等了好久好久……我也是,解怀死的时候……我也一样,什麽都没有了……可是我答应他要看到最後,有一天看看他的孩子是不是顶天立地,或许有机会可以一起游山玩水走天涯。”
“曾经想过,也许我说话的发音到现在还能让人听得懂,除了自己的努力之外,最大的原因,也许就是希望有一天能跟那个当年小小的娃儿,述说他爹娘如何疼他的故事吧!”
不过,那些曾经想过的念头,在遇见莫磊的第一天,他便已经知道没有实现的可能。
他的意识苏醒本来就是个意外,也许在这一世里,上天早已经决定了他无法加入任何人的人生之中,这种没有目的,没有人在立息的生存方式,什麽时候结束,都已无所谓。
他说的话,让莫辰一颗自以为看透人生离合世故的心,也为此感到心酸,他没有想过,会有人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这样一个不算希望的信念活著,即使他不曾尝过同样的日子,一样可以感觉到苍苍茫茫。
“不是或许,是一定,等磊儿好了,我叫他……”
冰冷的手,捂住他的双唇。
“别说了,我好累,看不清楚你说了些什麽,你只要知道一件事,不是我死,就是莫磊死,你只能选择一个,选择心里真正的声音。”
至於他会选择什麽,答案其实很清楚。
他,解无恨,从张开双眼瞧见蔚蓝天空的那一天,始终不过是一个意外闯入他们生活的陌生人……赤裸裸地来到这里,归去也该是孤孤单单……
第二天的夜里,解无恨一人独自来到莫磊的房里,房门口的守卫瞧见是他,也没有阻止,这麽多天的时间来,他们都知道他是可以解自己主子毒伤的大夫,至於其他的事情他们全然不知,对解无恨有一半是感激与敬佩,有一半是对他容貌的好奇与些微的排斥,在他们的脑袋里,也只有妖物才可能有这模样的容貌。
解无恨早发现他们在见到他的时候总是会不自然地带上戒备的神情,也知道是因为自己奇特的外表,不过既然他们跟他之间不会有什麽以後,他们的心态对他来说便一点也不重要了。
慢步走到床边坐下,抬手握住莫磊的手腕,指尖感觉到的脉动很微弱不过很稳定。
本来他还有两帖药要吃,後来想想不需要那麽麻烦,那两帖药不过是让自己在剖胸的时候可以维持生机比较久的时间,并没有太多的用处,还不如用另外一种药,一种可以让自己感觉不到痛楚,却会破坏身体机能的烈药,用这种药会缩短人的性命,通常都是用在打仗的关键时刻使用,缩短寿命总是比痛死在战场上好。而他,剖了心之後也活不了多久的时间,就算那种药会一下子缩短二十年的寿命也都没有关系了。
取出刀子,在腕上割了一道,熟悉的景象一再重复,看著自己的鲜血流入双唇之间,差别在於这一次没有痛觉,血即使留了不少也不像往常一样马上觉得疲累。
药效果然是运作了……
解开衣襟,又取出一包研磨好的药粉倒在一直放在一边茶几上的药碗,匕首割开自己的胸口,刺过胸骨,瞧见鲜红里一丝森白的影子时,脑子昏眩了一下,当年解怀剖心的景象,重新浮现在自己脑海,手中的匕首微微颤抖。
那年还有自己为解怀流泪,如今呢?
稍微吸一口气,胸口的伤口因为这一个动作而流出更多的血,脸庞大小的药碗一下子就盛满了半碗的血量,明知道时间不能拖延,可自己剖自己的心这个动作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好似慢慢地看著自己的生命逝去一般。
狠下心,刀尖很快刺进内脏,尽管吃了药,还是可以感觉到心口微疼,赶紧将刀口转了一圈,一块肉块就这麽掉在盛满血的药碗中。
床上的莫磊眼睫微微眨动,他知道他快要醒来了,刚刚他的血已经解开了一部份的毒,现在只要他喝下这最後一碗,深入内脏的毒便可以排解。但是他也清楚一旦莫磊醒来,瞧见他这个样子肯定不会喝下这一碗药,於是随便止住胸口的鲜血,再倒入一种味道奇特的白色药粉,碗里的肉块一下子就溶在鲜血之中,赶忙撑开他的双唇,把调好的药喂入他嘴里。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液体入口,莫磊在喝了这麽多次的鲜血之後,很习惯的大口吞咽,一下子就把碗中的鲜血喝尽,同时睁开双眼想瞧清是谁在喂他喝药。
结果一睁开眼,本来还有些迷糊的神智立刻恢复精神,他瞧见解无恨赤裸著胸膛倚在床边瞧他,心口处竟然有一个洞,鲜血不断从那恐怖的伤口处流出,甚至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里面可怕的景象。
"这是怎麽一回事!"他猛然起身大吼,双手抱住几欲倒下的解无恨,手指迅速地在伤口周围点穴止血,只要是可以停住鲜血流出的穴道,他一个也没放过。
瞧见他这麽快就恢复精神,解无恨微微一笑,伸手探向他的脸庞,刚摸著那份结实的肌肤,就发觉自己竟然把满手的血给沾上他好看的脸庞。
"抱歉……给你沾上了……"
"这个不是重点!来人啊!快来人!"莫磊心急地狂吼,什麽脸上沾了血这种小事根本就不是问题,都什麽时候了,他还在计较这个。
"城主,你......啊……"门外的罗喽一进房门,就被里面血腥的场面给吓呆了,尤其自己的城主不但脸上是血,嘴唇上也都是血,不管怎麽看都像是他们敬爱的城主在吃人。
"走开!"莫辰这次是第一个闻声冲进房门的人,伸手立刻推开守卫,身後的人也跟著涌进。
"主子……天啊…...主子"冰霜一下子眼泪就掉了出来,整个人瘫痪在地上,还是岳锋呈把人给扶起坐在椅子上的。
"是你杀了主子?"云影红了一双眼,马上就拔出剑想刺向莫磊。
"云影,别,是我自己弄的……不关莫磊的事……"眼前已经开始模糊,瞧见剑光一闪,知道必然是云影出的招,听不到声音也能猜到。
"自己弄的?"
"为什麽......你们问莫老就......可以......知道...我......"
"是他割下心头肉当药解磊儿身上的毒。"莫辰很快地说,走向一前拉开莫磊的手,不晓得拿了什麽东西放进那一个可怕的伤口之中。
"为什麽?为什麽你要这麽做?"听见这个事实,莫磊差点疯了,他刚刚喝下的东西,竟然里面有解无恨的心!
瞧不见......瞧不见莫磊说了什麽,他只能从指尖轻微的感受知道他在对自己说话,可是不论他如何睁大双眼,前面仍是模糊白茫茫的一片,什麽也瞧不见。
"回答我,为什麽!为什麽!"该死的,他不要他用他的命来换,为什麽他会这麽心疼,为什麽他会如此茫然无措!
"我瞧不见你说话......抱歉......"他真没用,连在最後,他还是一个废人,说了些什麽他全听不见,想要留下最後的话语也不成。
"不要跟我抱歉!为什麽!我不要你这样救我!我不要,我宁可自己死了也要你好好活著!"
"......抱歉......"
"说啊!就算你听不见还是要回答我!为什麽?"无理取闹地抱著解无恨虚软的身子摇晃,心口快要爆开的痛,让他有一股把彼此都撕裂的冲动。
为什麽?
朦朦胧胧间他瞧见他说了这麽一句话,同样的一幕画面一次一次在自己脑子里重演。
"解怀,你别死好不好?"
"对不起,可是,我好想婉莹,我相心去陪她,她一定等了我好久好久。"
"那我呢?"
"......"解怀苍白著脸,想伸手抱抱他,却没有一点力气。
"那我呢?"
......
"那......我……呢?"
他无法忘记那时候紧闭的双唇,他好恨......到现在他才明白其实自己心里有恨,好恨那一双眼睛里,为什麽没有自己。
那个人的眼中没有自己,解怀的眼中也没有自己,可一个是陪了他最久、看著他生下来的人,一个是让他真正看到这个世界,告诉他什麽是喜怒哀乐的人啊!
眼泪从解无恨眼角滑落,这是头一次,瞧见他掉眼泪,无力的双手很努力地摸向昊磊的脸庞,捧著他的睑,眼泪一滴接著一滴落下。
"我......从来都不晓得…自己为什麽活著,一天渡过一天……一日渡过一日……很小的时候,你爹爹陪在我身边说话,我觉得那似乎就是我活著的意义……每次我的血让你娘亲好一点的时候,你爹就会露出很溫暖的微笑……我好喜欢......活著……好像是为了那个笑容……你爹爹死了之後……我……就不…...就算……他心里……没有......"
他,好想看清楚莫磊的双眼,想看清楚那双眼里,有没有满满的、满满的自己......
扶在莫磊两颊的双手落下,乌黑的双眼茫然空寂地看著上方,语声遏止,整个室内在一瞬间变得安安静静,静得连呼吸声也听不到半点,窗外微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一片落叶打在地上的声响,竟然大得恍若天崩地裂,所有人的身体同时一震,心坎里被那声音震得剧疼。
"不!不会的......我心里有你!看著我!忘了他,忘了他啊!"一手抱著人,一手抓回落下的双手,莫磊发了狂似地大喊,想喊醒怀里已经在自己心中占了一个奇怪位置的人儿。他说过等事情过後,他会带他在城里四处看看,他也承诺他的弟兄一定也会喜欢和他在一起,就像自己不明所以地喜欢和他在一起一样......喜欢看著他淡然的脸露出喜怒哀乐的表情,喜欢他像瞧见什麽宝物一样珍惜那一片拣来的枫叶......
他……还来得及对他说,请不要孤孤单单,因为他会陪著他,陪著他一起分享彼此的温暖......
激烈的摇晃,晃出了藏在衣中的白色帕子,摆摆荡荡飘摇半空的同时,一片血红色的枫叶从缝隙里滑出,在寂静中翩翩翻了一圈落在地面……只是……这次再也没有人拾起它,天天藏在怀里,天天按在心口珍藏……[惘然]
第十章
八年後
"磊哥,该用膳了。"霏霏敲敲房门,听见没有回应,只好自己动手开门走了进去。一进门就可以看见自己心仪了好多年的大哥,坐在床边,细心地帮床上总是睡著的人儿梳理一头雪白色的长发。
义父和哥哥们跟她说,那个人是当年救了大哥的人,在她和一群老弱妇孺躲在另外一个城里等待哥哥们来接她的时候,这个人救了快要死掉的大哥。
每一次瞧见这个人,磊哥都会陪在他身边,或者应该说,只要没事的时候,磊哥就会回到这个房里,当磊哥不在这房里的时候,其他人都不可以进来。
"霏霏,你怎麽进来了?"莫磊瞧见她,露出一个很温柔的微笑。
这样的笑容,也是在八年前霏霏才第一次从莫磊的脸上瞧见,而且是常常可以看见。
她不喜欢这样的笑,以前磊哥虽然冷冷的很严厉,不过开心的时候,眼里的笑容比现在灿烂多了,现在的笑,让她觉得空空然,什麽也没有。
"你不应我,我当然进来了。"嘟著嘴把午膳端到餐桌边放下,然後拉过一张椅子朝床边坐进一点。"磊哥,为什麽不帮无恨哥哥剪剪头发?好长呢!我的头发都没无恨哥哥长。"
"这麽漂亮,你舍得剪?"
"怎麽舍不得,反正剪了还会再长,而且剪了的部分还可以自己藏著,想到的时候可以摸一摸。"
"藏著?"莫磊瞧向手里雪白的发丝,想到了一片血红色的枫。
"嗯,就像护身符一样……磊哥,无恨哥哥什麽时候才会醒?"她从来就没有跟无恨哥哥说过话,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已经像这样睡著,而且那时候胸口还有好可怕的伤口,义爹说那是无恨哥哥为了救磊哥,於是剖了自己的心配药给磊哥解毒。
剖自己的心呢!光是用想就觉得痛得要死。
本来她应该会很讨厌无恨哥哥的,因为他抢走了她一直好喜欢的磊哥,以前磊哥都会陪她说说话一起玩,她闹著要当磊哥的新娘时,磊哥也都只是笑著摸摸她的头。而无恨哥哥出现了之後,磊哥心里就只放著他一个人,亲手帮他更衣沐浴喂他喝药,
就算无恨哥哥听不见,磊哥还是会在身边说话给他听,完全都忘了霏霏。
她很想讨厌无恨哥哥,可是却讨厌不起来,她心里觉得无恨哥哥好伟大,可以牺牲自己救磊哥,一定是因为磊哥在他心里很重要很重要吧!
记得她娘亲还在世的时候,常常对他说,只有对心里最重要的人,才会不怕痛苦勇於牺牲。
无恨哥哥一定就是这样!
"我不知道,他睡了好久好久。"毫不忌讳霏霏就在一旁,梳好了那一头雪白的发丝,双唇在解无恨光洁的额际轻轻一吻。
"为什麽他会一直睡?"
"因为爹爹把他的心珠放在无恨的心里,爹说心珠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平常一点用处都没有,可是只要接触到心头的血,就会发挥它奇特的功用,很慢很慢地把受伤的地方给一点一点补好,你看,本来好大的伤口,现在只剩下了一小块疤痕了。"
解开无恨胸膛上的衣襟,上面本来巴掌大的伤痕,现在只剩下小娃儿拳头的大小,颜色是淡淡的樱红,比起原本的腓红色,看起来比较不那麽怵目惊心。
"可是真的好慢……"
"你希望无恨快点醒?"
"当然!"她不要磊哥再继续等下去了,这八年来看磊哥那种触及不到心坎里的笑容,看得好心疼难过。
她的答案令他心里安慰,无恨,你看,又多了一个希望你醒来的人了,你一定会喜欢她的,可是如果你不睁开眼,就瞧不见了,快醒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