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酒壶有点见底,杜琪烽才在窗口出现。还是那标志性的青衣,那飞进来的翩翩身姿也似乎更加自信了。
我没有起身迎他,他也不在意,直接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没有带非天来吗?”目的很明确,什么寒暄都没有。
“没有,他被我藏起来了。”不觉的露出微笑,我似乎还有淡淡的得意。
“哦?好可惜,我还想在明天的大会上打败他,然后直接宣布他为武林公敌呢。”摇着头,语气中满是嘲弄,看上去他很高兴。
“呵呵,你不会有机会的。”被他的好心情感染,我也开心的笑了。
杜琪烽盯着我看了很久,拿起杯子,“这是留给我的吗?”
“我下了毒。”
“哈哈哈哈…………”杜琪烽一饮而尽,舔舔嘴唇,“明天见。”
一夜无梦,再醒已经是明日晨时。洗漱完毕,填饱肚子,再回到客栈的房间,等待武林大会的开始。
这里的视野果然很好,打开北面的窗子,广场上的一切一目了然。
广场中心有一个方形的高台,四周有长长的柱子,上面都围着红绸,大块的布料在风中发出很大的声响。高台的四周已经被人围的水泄不通。内围的看的出就一些有功夫的,然而外围的就明显是来看热闹的。
高台后方有一堵高高的木制挡板,板的最上方有一块匾额——武林至尊——这就是吸引四方人流的中心了。匾额下面,放着红木的椅子,粗略的看过去,几乎江湖上尚在主持事务的掌门都已入座。不过他们个个面色平静,并没有什么争强斗狠,一决高下的迹象,真的象是对外宣称的那样,只是来观战的。再靠后一点站着的,是施青是施余,小华和小雨,还有就赤焰和青兰。似乎曾经在我周围出现过的人都悉数到场——果然是个了结的好日子。
修明宣布了比武,陆续有人上台挑战,但很明显是不入流的角色,很快就互相淘汰。小华作为杜琪烽的代表也上台比试,没几轮下来,就轻松的淘汰了多数的挑战者。杜琪烽的擂主地位已经确立。以后还有几个零星的挑战者,不过都是走过场而已,双方很明显的都没有用什么力气,杜琪烽甚至都没有出手。——我本来还想和他打一场疲劳战呢,看来我卑鄙的策略失败了。
擂台上渐渐安静下来,胜负明显的分出来了,却没有人出来宣布比武的结束。
擂台上,杜琪烽迎风玉立,持剑昵望,自有无限气势。
“白兄,今天这么大排场,就等你一个了,到现在还不肯赏光吗?”
中气十足的空谷传音却浪费在这人头济济的广场上,引得现场一片哗然。台下的人四下观望着,互相交头接耳。
看来我不得不要出现了。
本来还想要一个低调神秘的出场呢,现在却全泡汤了。
脚点窗棂,一个燕子回旋,在众目睽睽之下忽悠悠的飘到台上,和杜琪烽对面而立。
配合他和煦的笑容,我不禁也笑的恬淡。
“杜兄,今日身体安好?”我微笑着和他打招呼,语调平稳。
“托福托福。白兄,用过早膳否?”同样微笑着,杜琪烽不紧不慢的说着。
“多谢关心,已经用过了。”眼睛望着他,看他还能容我闲扯到什么时候。
“那白兄现在能否赏脸与在下切磋指教一下呢?”凌厉的眼神闪现,看来他果然是等不及了。
“若是平日,在下当然奉陪,只是今日一战,似乎意义非凡吧。”如果爽快的答应,会让人误会我是来抢武林盟主这个位子的。
“号令武林,天下独尊,哪个习武之人会不想呢?难道白兄你是个例外?”杜琪烽步步紧逼,看来并不想和我打太极。
“我今天来,本来是想和你做个了断的。不过既然你喜欢打架,那我也只好奉陪了。”既然他等不及了,那我也不多绕弯子了。
杜琪烽挑高了一侧眉毛,“我喜欢打架?”
“摆了这么大张桌子,不是为了和我痛痛快快的打一架吗?不过这样也好,反正我们之间的事情也说不清楚了,用这种方式也干脆明白。”
“说不清楚了……”似乎在思考着的杜琪烽眼神突然一暗,“就这样了结吗?”
“对!”忽略心头莫名的犹豫,我挺直了腰,说的坚决。
“那好,今天就让我这个白道盟主和你这个幻冥教教主的兄长做一个了结吧。”
杜琪烽的脸上恢复了平静,特意把“幻冥教”三个字念的很重。我这才发现,由于我们长时间的暧昧谈话,台下已经议论四起了。
想不到他还是这么要面子,我的嘴角又要忍不住上翘了。
双手抱拳,“杜兄,请。”
“请。”
我拔出腰中的软剑,阳光反射,杜琪烽的眼睛眯了起来,手中的剑锋微微上抬,嘴角上翘——还是那副自信满满,志在必得的表情——就象,我们初识时。
当他为我削去头发时,我手里没有剑。
究竟其中出了什么问题,今日的我们,会这样执剑相向。
适应了剑柄在掌心的温度,一个转手,人随剑出,剑至人至。杜琪烽一个虚挡,我只觉得剑气一晃,人已经离开了我的视线。
心下一惊,左脚轻点右脚,一个向后空翻。“嘶——”前襟竟然还是被撕了一个小口。
以剑为鞭,借助反弹力使身体向左侧旋,手腕一扭,朝前刺去。杜琪烽站在原地,却不闪不躲,硬生生的挡下我一剑。我非但没有伤他半分,还震得虎口生疼。
停下来,站在原地调息,我看到一张戏谑的脸。
“白兄似乎心神不宁,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是在轻视我。”
眼睛一下子瞪大。轻视?我怎么可能轻视他!不过走神……心中微叹,的确是有点。
不过,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左掌上翻,真气贯注于剑上。烈烈阳光下,竟然有寒气逸出,“嗡”的一声刺的耳膜微疼。
左掌猛击右手中的剑柄,剑破空而出,人未至剑先至。惊慌在杜琪烽的眼中一闪而逝,
“当——”刺过去的剑被一剑劈回,我回旋跃里拿住剑,险险的挡下一击。
接下来的几个会合我都处于守势,在杜琪烽凌厉的攻势下几乎没有反击之力。但是虽是如此,杜琪烽也找不到我的破绽,在我惊险的躲避中,竟然也慢慢透出一丝悠然。
可是越是悠然,我的神经却越是紧张,我有预感,杜琪烽的耐心就快耗尽了。
突然一个虚晃,他的剑竟然刺了个空,留出一个很大的缺口。虽然知道是个陷阱,我还是从善如流的刺了过去。
果然,杜琪烽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回转,同时,左掌带着呼呼掌风袭来。看来他已经厌倦了这戏耍一般的斗剑,想用内力来一决胜负了。可惜,这正是我的软肋,我的内力都用来逼出非天的灵血茧了。
躲避已经来不及,我伸手硬生生的接下这一击。霸道雄浑的内力一下次扑来,仓促的抵挡无疑螳臂当车,
双掌相触的一瞬,我的内力虚浮已完全暴露。杜琪烽哪里会感觉不出,虽然急急的收力,但已经震的我气血翻滚,嘴里的甜腥抑制不住的往外溢。
“怎么会这样?”勉强的收力使得杜琪烽也不好过。很明显,他被自己的内力震的皱起了眉头。但是我的弱不堪击更加引起了他的惊异,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喷溅在他衣服上的鲜血。
躲过他想搀扶的手,我急急的向后退开。想大口的喘气来调整内息,不想却被血水呛的咳嗽不止。
“你明明早就内力全无,为什么不早说!”大概我的躲避动作引起了他更大的不满,脖子上竟然青筋直暴。
抬起手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站直身体,再扯了一个笑容,“因为我喜欢看你为我担心的样子。”
“你……”杜琪烽皱着眉头,似乎在考虑我话里的涵义。
我知道能否获胜就在此一搏了。扬起手里的剑,跨步,旋身,一套剑法下来竟然使得杜琪烽目瞪口呆,还没有回神,我的软剑已经刺上了他的喉咙。
午后的阳光下,有个杜家二少爷在他自家的后院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有个扫院的小厮在痴痴的看着落叶。
我把剑放下,杜琪烽也笑了。
“原来你当时真的看着我。”
“秋雨犹似秋风凉,风起五岭秋水长。大雁北还成一线,鸿鹄南归分两行。”定定着看着他的眼睛,念完这首诗。
下面开始骚动起来,有人高喊着盟主。看着高高挂着的“武林至尊”匾额,我持剑一跃而上,挥手劈成了两办。
台下顿时鸦雀无声,人们纷纷猜疑这一举动的意义。
“大家有手有脚有自己的项上人头,为什么要自认低人一等,任人摆布,公道自在人心,摆一个什么武林盟主出来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吗?世间本来没什么盟主,都是那些为了自己的私利而搞出劳民伤财的闹剧,今天的大会也就此落幕,各位是去是留悉听尊便。”
“自古武林盟主天经地义,上任盟主李思年和上上任盟主周席同,不都是德高望重,深受敬仰吗?”台下有人高喊。
“说的对,那么兄台认为他们在任之时,武林争斗有没有减少呢?在下愚见,盟主又不是通天之人,怎能洞悉一切,与其不思进取,一味阿谀奉承,暗地做瞒天过海之事,还不如大家各自凭实力生存。再退一步讲,各位怎么知道站在这里比武得胜之人就是德高望重,可以号令武林的人呢?”台下没有人答话,我指着台后的修明大师,“修明大使乃当今武林最德高望重之人了,如今他的态度很明显,就是不愿意加入这争名夺利的俗事,难道只有各位唯恐天下不乱吗?”
台下的人中了我的激将法,竟然没有人再跳出来担这个“恐天下不乱”的罪名。修明大师远远的向我行礼,慢慢的离开。人群渐渐四散而去,少数留下的,也只是在下面指指点点。
转过身,杜琪烽还在原地看着我。
“秋雨犹似秋风凉,风起五岭秋水长。大雁北还成一线,鸿鹄南归分两行。你自己写的诗,想明白里面说了什么吗?”扔掉手里的剑,我慢慢的走向他。
“当然了。不过我起初只是感叹,没想到真的成了结局。”
“繁花只是过眼云烟,尘世之中真正能够结伴的人的又能有几个。其实同在青天之下,又有何所谓的分离相聚呢。”慢慢的用手抚上他的心口,“我只希望,我爱的所有人,都能够幸福。”
杜琪烽露出了然的笑容,“既然你可以这么大度,我想我也可以。”
“其实幸福有很多,塞翁失马,后福难定。既然曾经拥有,那就应该无憾了。只要懂了洒脱二字,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静静的用眼睛对上杜琪烽的眼睛,希望那里不再有悲伤和仇恨。
“烽,相信我,这个是最好的结局。你一定可以得到幸福的。”
“也许吧。”
反掌聚力,一掌击在杜琪烽胸口,他的身体立刻直直的向后飞去。几乎同时,一个人影飞起,牢牢的把杜琪烽的身体抱在了怀里。
施青,让你爱的人幸福吧。
这一掌耗费了我所有的力气,先前的失血带来了严重的后遗症,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内脏凉凉的,双腿也大概无法支撑住身体了吧。
不行,不可以在这里。
我要赶着回去,非天还在等着我呢。
台下已经空荡荡了。不过这只是表面,在暗处,应该还有很多双眼睛等者看好戏吧。
突然,眼前有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不行,看不清了,黑暗慢慢的袭来,身体慢慢的麻木了。
什么也看不见了,身体软软的倒下去。
有一双有力的手接住了我的身体。
非天,你终于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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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武林大会耗费了我所有的内力,我大概是昏迷了很久吧,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又在穆龙顶上的小屋了。
非天一直收在我的身边,却不和说我说一句话。看我的眼神也木木的,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知道他在生气,在受到了这样的欺骗后,没有人会不生气。
我以为我可以成功的骗过他,但是我失败了,那天我在擂台上说的话,把一切的努力都毁了。
伤心是一定的,但起码我可以陪着他。
但是,他竟然开始收拾包袱,他要离开我。
“你的伤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我也该走了。”
“不,不可以,我不允许。”
我一下就慌了心神,原以为,不管怎么样,非天都是不舍得离开我的。这也是我选择这样结局的依据,但是他竟然要走。
“不,非天你不要走,我答应过给你幸福的。”我发过誓的,我向爹爹和师傅保证过的。
“幸福?你不是说你最大的希望就是让人人都幸福吗?你以为这样假装爱我,留在我身边,欺骗我,更欺骗你自己,大家就都能幸福吗?”扔掉手中的包袱,非天的情绪也突然激动起来,声音也慢慢的抬高,“只有身体留在我身边,心里却是另外一个人,这样痛苦的只会是我们三个人,我学不来你的大度,我只能做到眼不见心不烦。”
“不,不是这样,现在在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只有你一个人。”这不是安慰人的谎话,我现在才发觉,这几天我都在为非天的沉默担心,竟然都没有想起另外一个人。难道天平,真的这么容易就翻转吗?
“不,你的心里谁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有,那里是空的。你自以为是,总以为自己是正确的,一切都自我为中心,却口口声声的你是为了别人的幸福。”
自我为中心吗?我这样身心俱碎,以为是做出了什么天大的牺牲,原来只是,只是自我为中心的锱铢必较罢了。
紧紧握着我的肩膀,直视我的眼睛中有着浓浓的绝望,“为什么你要这么自私,这么残忍,从来不肯真正爱我一次呢?我的坚持在你眼里是不是很可笑?”
心再一次有了揪痛起来,想逃走,可是非天却抓得死紧。
“我怎么可以,我是你哥哥,我是你哥哥。”
“就因为我是你弟弟,就丧失了得到你的爱的资格了吗?这种荒谬的规则,凭什么左右我们。”
“可这是事实。”
“即使是事实,那又怎么样,你骨子里,只是想做一个道德的圣人。”
“不,我没有。”
“你自大的以承担了所有的责任,担下了所有的苦难。但其实你只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自己成为一个所谓的圣人。你不是勇敢,而是懦弱,你连承认自己的感情都不敢。”
是这样吗?原来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我不敢承认的是我的感情吗?难道我追求的自由只是某种虚幻,而这虚幻下的真相却是那禁忌的恋情。
“你不爱我,并不是因为你的内心真的没有我,只是你怕,你不敢爱我。你心中那些多余的道德垃圾把你和我阻隔开来,你根本没有勇气去尝试爱我。你情缘去相信白青蔼的废话,你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感情,相信我。你真的就这样打算把我们三个人的一生都葬送在那家伙的危言耸听中吗?”
象是把愈合的伤疤再次用力的撕开,把那些欲盖弥彰的息肉用力生生撕开,底下郁积的活血再次的喷涌出来,直把我的五脏六腑震的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