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雨笑月————黑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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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海特先生，感谢您的大驾光临，令寒舍蓬筚生辉。」

浮面的社交辞令，令人恶心的优雅举止，最终还是戴上一头蓬松乱草，并于脸部加上人皮面具遮住原本容貌的莫笑月，隐忍着作呕的感觉，缓步穿梭在外表看似单纯的富商贵族社交宴会，暗地里没落贵族们专门借机从事非法交易的场所。

本来以为这次行动几乎完全由宁醉雨主导，一觉醒来却发现宁醉雨并没有出现，只是表明在必要时刻会对他做出行动暗示，有点感到受骗了的莫笑月其实心情并不怎么好，处在这种虚伪的场合中更令他难耐。不过他并不会在外表显露出一丁点心中的不悦，在旁人眼中，他不过是那个喜欢借机在公共场合露面，徒有才华但人缘欠佳的泛海特。

在场中晃过两圈之后，莫笑月选定一个壁边，从侍者的盘上拿过酒杯，轻轻啜着，甚至不忘啜得大声些，表现出泛海特的「豪放」，而后引来一些绅士淑女们的侧目。

「您似乎稍感无聊呢，泛海特先生。」

极其温柔的语调，优雅的措辞，突然在耳边响起。

莫笑月转过头，对上一双温润碧玉般的眼睛。约莫一百九十公分高的男子有着一头淡金色发丝以发油向后梳整，相当深刻的五官，尤其那双抿得笔直的薄唇，泛着淡淡的粉色。

不容否认，男子相当俊美，在会场中男士多半脑满肠肥的情况下，显得出众，也莫怪许多即使有男伴在身边的女性，还是都忍不住将视线投往他身上。

「恕我眼拙，不知道你是……？」

「瑟帕斯?奈特，一个对您的提琴绝技仰慕已久之人。」金发男子瑟帕斯?奈特朝莫笑月伸出手，看似谦恭友善。

好哇，原来你就是那个处处找碴的浑家伙！

莫笑月不动声色，也没有回避瑟帕斯的目光与动作，同样大方地伸出手与对方交握。双掌相触，打量彼此的无形电流互相交会。

「不晓得我是否有幸亲眼一睹泛海特先生您的琴艺？」操着正统的英国腔，瑟帕斯以兴味的眼神望了望莫笑月身边的提琴盒。

莫笑月轻哼声，将提琴盒往自己怀中揽近些，故意表现出又得意又高傲的神态。「要对阁下说声抱歉。我这把琴价值连城，比生命还重要，平常可不会轻易拿出来献宝。」

遭到当面的拒绝，瑟帕斯不以为意，依旧维持淡淡的笑容，轻道：「哦？那还真是可惜。」

未曾有机会与不知打何时冒出的宿敌正面交锋，莫笑月原先还想自对方身上多探些东西，当然，也想借机了解对方在过去处处设陷阱屡次要置他于死地的原因。这场宴会对他的意义不过是探路，距离真正的重头戏，也就是动手的时间还有两天，除了目标米勒?瑞塔并未出现外，作为下手工具的小提琴也尚未完成「加工」，目前依旧躺在他的下榻处，如果空无内容的提琴盒意外打开了，恐怕事情很难收尾。

但这时，莫笑月却突然发现一个不应该出现在现场的人，正从他的斜前方，彷佛寻人般东张西望地慢慢走过。

伦斯?狄尔为什么会在这儿！？

莫笑月着实吃了一惊。由于下手对象比较特殊，这次他尚未在网络上留下线索，本打算隔几天任务完成后，借着在加密施多留几天的机会，再将伦斯引来，却没料到他这么快就赶到这个小城镇。

此次非同以往，危险性本就较高，再加上瑟帕斯?奈特在旁，他恐怕没有闲情逸致去陪伦斯玩玩，若正好出任务的醉雨又因伦斯的出现牵动心绪，影响行动，那可不是随便说笑的！

打定主意，莫笑月决定放弃今晚和瑟帕斯?奈特做初步交手的机会，随便找了说词向对方告别，便匆匆寻伦斯的背影而去，准备用架的也要先将他架出加密施城。

看着满头乱发的青年离去后，瑟帕斯缓缓退到落地窗边，窗前厚重的布帘些微地晃动。瑟帕斯低头喝口杯中的淡酒，脑后则传来一串低语，带着轻松笑意的询问：「我怎么不知道你欣赏泛海特那家伙？」

「我也不知道。」瑟帕斯的眼，笑成了一直线。又啜了口酒，他向后头发声处反问道：「那你又觉得『他』如何？」

停顿了一会，似乎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对方笑了几声，然后以愉悦地口吻说道：「很有趣的人，我很喜欢。如果不是你要杀他，那么，我就会要他。」

＊＊＊

走在穿著华服、喷洒大量香水的宴会男女间，人影交错，伦斯?狄尔只觉得头晕脑胀，不过他还是睁大眼睛，不希望错过他所要寻找的人。

其实以他小小美国公民的身份，根本无法随便进入这场宴会。也幸好他过去还算是交游广泛的人，最后竟能在短时间内查到米勒?瑞塔的可能行踪，并将一张邀请函弄到手。

正怀疑实际上宁醉雨根本没有现身这场聚会的伦斯，朝四下再度张望的同时，突地看见一个老朋友朝他迎面而来。

泛海特在未成名之前，也不过是美国加州圣地亚哥附近小镇上，一名除了喜欢玩乐器外，其它方面并没有突出表现的普通小伙子，而伦斯?狄尔和他则在中学时同班两年，交情并一直延续到泛海特站上国际舞台之后仍未中断。

看见熟人出现，伦斯重重吐口气。「老天啊，早知道你这家伙会参加这场宴会，我直接跟着你就行了，也不用费一番功夫弄邀请函。」

哪知老朋友抿着嘴，满脸严肃，右手环抱着提琴盒，左手则伸过他的肘弯处，夹住他的手臂，直直就往会场的出入口走去。

「慢--，你在做什么呀？」发现自己即将被「带出场」的伦斯由于此行目的尚未达成，不由得有些着急。

「找地方和你叙叙旧……」

正为老友的声音突然和以往有些出入，而猜测他近日是否身体不适的伦斯?狄尔，就这么糊里胡涂地被那个满头乱发的青年拖拉着走出宴会会场，走进寒风中的加密施城。

＊＊＊

「你你你--你是莫笑月？」被扔到一间小旅馆套房的沙发椅上，伦斯指着扯下假发虽然脸上还戴着面具的青年，迭声说道。

三两下撕去人皮面具，取下代表泛海特灰色眼眸的隐形眼镜，莫笑月随手将为了戴假发而以发雕固定住的一头黑发拨乱，然后瞪了瞪脸上惊愕表情一直未退的伦斯，说道：「没错。」

说也奇怪，自从知道莫笑月与宁醉雨使用同一个身体后，伦斯再遇上莫笑月，倒失去了先前不顾一切扑上前与之一决高下的冲动。并非因为他已经忘却与莫笑月之间的仇恨，而是更能以较为平静的心情来思索彼此纠结混乱的过往种种。

或许莫笑月并非他原先以为的十恶不赦。伦斯虽然一面奇怪自己竟然会冒出这种想法，但他也不是没有猜想过，将宁醉雨那些日记本交给他，让他对醉雨的过去更为了解的人，正是莫笑月。这是最有可能的，因为就日记上的描写，醉雨并没有其它亲密的人，虽然日记中或多或少掺杂着在某些事情上对于莫笑月的不满与责难，但有些字里行间却也隐约透露出醉雨对于那个人的依赖。

但若真是莫笑月将日记本交给他，真正的用意又是什么？

伦斯想不透，因为若非他将所有日记前前后后翻阅将近有十次，能够更深一层思索每篇记事所隐含的意思，如果仅仅是看过一次，只会产生一种想法，就是赶紧将莫笑月的灵魂从醉雨的身上驱除。这难道就是莫笑月的意思？为什么？伦斯确实怎么也想不透。

总之，先试试看再说。伦斯从怀中悄悄掏出一个串在银炼上的十字架，趁着莫笑月背过身去的同时，猛地站起来，口中快速念出一堆意义不明的古拉丁文，然后将十字架正对莫笑月，喊道：「恶灵，快退！」

没有听见预期的惨叫或其它声响，招式使到最后一招的伦斯有点疑惑地看着莫笑月慢动作般缓缓转过身，而后莫笑月用修长的指尖解起衬衫的胸前钮扣，一颗，又一颗。

解开第三颗钮扣后，莫笑月拉动挂在颈上的两条链子，从衬衫下方拉起两样原先紧贴在他胸口的坠饰，其中一个自然是莫笑月自小携在身上，后来又被宁醉雨捡拾到的红色菱形坠，另一样，则是宁醉雨小时候离开虔莫尔村时，贺伯特神父交给他加有耶稣受难像的金色十字架。

「抱歉，这招没用。」莫笑月语气平静地对伦斯说道。「我先进洗手间一下，这段时间你可别趁机跑走。」说完，他转身走进浴室，拉上门。

伦斯有些困窘地看看手中的十字架，耸耸肩，又收进怀中。看来莫笑月不是普通的恶灵，而这倒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其实他这阵子所寻找的方法中，另有一个看似更为有效的方法可以尝试，然而那个方法却要求必须准备另一个与醉雨频率波动有一致性的身体。什么是频率波动有一致性的身体？伦斯到现在还无法搞懂。

趁着莫笑月在洗手间的空档，伦斯观察着现场的环境，然后他看见床上置放的小提琴。脑中联想莫笑月装扮成泛海特的模样，伦斯脑中灵光一闪，就在莫笑月开门的同时，对他说道：「你想要扮成泛海特接近米勒?瑞塔？」

「那又如何？」莫笑月拿起小提琴，小心地开始调整，若无其事的表情下其实暗藏着汹涌波涛。

好样的，是谁连米勒?瑞塔这名字都泄漏给伦斯知道了？发觉只有一个可能，莫笑月忍不住暗自咒骂起那位不知好歹的中介。

其实从刚刚开始，莫笑月的心情已经好转了不少。伦斯?狄尔果然如他所料地做出关于退灵等动作，凭伦斯奇怪的毅力，假以时日，必定会对这方面有更为深入的研究。

只是一想到伦斯方才发现招数无效的表情，莫笑月就忍俊不禁。也才会趁着走进洗手间的时候，无声地大笑一番。

「我来帮忙！」毫无预警地，伦斯大声说道。

「你--什么？」莫笑月还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他抬起头，看着伦斯认真的表情。

「我不管你现在是醉雨，或是莫笑月，现在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你安全地完成这次的任务。」原本伦斯心中还有犹豫，但是当这句话脱口而出时，突然之间，所有的疑惑立即消失。没错，这样才对，无论如何，先解除这次的危机，至于他和莫笑月之间的恩怨，可以先摆一边。

「你在开玩笑。」彷佛听见一个世界上最蠢的提议，莫笑月冷冷说道。「你只会拖累，说什么帮忙？」

「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量。」打定主意后，伦斯也不甘示弱。「我可以帮你牵制瑟帕斯?奈特，让你好好去完成任务。」

很好，现在他连瑟帕斯?奈特这个人都知道了。

莫笑月冰冷着表情注视伦斯，后者也挺了挺胸膛，反瞪回来。

【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深感头疼地抚着额头，莫笑月喃喃说道：「醉雨，你在胡说什么？」

猛然间，没有错过莫笑月低喃说出那个名字的伦斯?狄尔扑上前，将莫笑月压上床，然后在莫笑月耳边用几乎要让他耳膜破裂的声音大喊道：「醉雨！醉雨！」

「拜托一点。」莫笑月皱着眉头，想要推开伦斯。

这时旅馆窗外突然淅沥沥传来雨落的声音，雨滴劈啪地打在玻璃上。伦斯看见凝在窗玻璃上的水珠，更毫不放松地继续呼唤道：「醉雨！我是伦斯呀！你醒醒！」

「别多此一--」话说到一半的莫笑月突地住口，瞪着伦斯的棕金色眼睛随着眼帘的阖起而被遮盖住。

身下之人没有任何反应，终于发现莫笑月瞬间失去意识的伦斯惊愕地拍拍他的脸颊。「呃，哈--哈啰--？」

然后就见那双又浓又长的睫毛微微抖动，还有很轻的呻吟声。伦斯屏息望着那张姣好的容貌彷佛又有了生气般的浮上淡淡粉色。

再度看见彷佛错过千百年未曾再遇上，那双比琉璃更为美丽的海蓝瞳眸，霎时间，伦斯?狄尔几乎没有感动得迸出眼泪来。

「好久不见了。」伦斯笑着对同样朝他回以淡淡微笑的天使打声招呼。

<十五>

米勒?瑞塔虽是个英国贵族后裔，却不知怎地，在加密施接近山区的地带拥有一幢大豪宅，豪宅四周由低矮的围墙围起，豪宅主体没有免俗地，同样也在洁白的墙壁绘上湿壁画，壁画的主题则为天使降临人间。

尽管收到顶尖杀手RAIN的预告函，米勒也没有打消原先前往音乐会的计画。然而音乐会现场的周边，以及他自家豪宅方圆几百公尺，可见到比平时更为严密的守备。

豪宅的一楼大厅内，佣仆来来往往，正为了主人在音乐会后即将举行的奢华宴会做准备。在旁冷眼看着女侍忙碌地摆设宴会盆饰，金发男子瑟帕斯?奈特倚在墙边留意现场有无特殊的动静，一面透过无线电与搭档联络。

「那小子--咱们亲爱的『泛海特』先生，仍旧来到现场了哩。」

无线电的那端传来毫无抑制的笑声，瑟帕斯可以想见那个人目前兴奋愉悦的神情。

「小心点，别忘了你今晚的任务是瑞塔的保镖。」瑟帕斯的声音很冷静。「别让人动他一根汗毛。」

「现在他身边少说有十五位保镖团团围住。」对方的声音显得相当轻松，丝毫没有紧张的成分在内。「有机会我能否直接去会会那位『泛海特先生』？」

「他是我的，你忘了吗？」没有因为彼此交情，而让瑟帕斯做出丝毫退让。他以冰冷的语调说道。

「没忘没忘，反正我一定会等到你也在场时才会动手。」

停顿了好一会儿，无线电的另一端又传来声音，聊天一样的语气，似乎对方正因处在无聊的氛围中，尽量找话题聊。

「话说回来，我一直搞不懂，你为何甘愿为瑞塔办事？他实在是个讨厌的家伙，我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他哪里有值得你效力的地方。更何况，他和那间学校也有关系，不是吗？」

瑟帕斯平静地看着眼前似乎没什么异常的景况。「瑞塔是个诱饵，绝佳的诱饵。此外，他手中，也有我在找的东西。」他轻轻地笑道：「等到一切过后，瑞塔自然没有留下的必要。」

「你在找的东西？是什么？」头一次听见如此说法，对方感到非常好奇。

仰起头，瑟帕斯注视着米勒?瑞塔在大厅正中央挂上的巨幅织锦挂饰。以极为细腻的针织法构成的繁复图案中，有个最为明显的主题，和外墙上的湿壁画相互辉映。

良久，久到无线电的那端以为瑟帕斯已经关闭通讯时，他微微弯起唇角，而后淡笑着解释道：「天使，一个美丽的天使。」

＊＊＊

豪宅里的宴会终于开始，随着米勒?瑞塔一同来到的众多宾客，莫不为现场装潢的富丽堂皇惊叹不已。

此次宴会的来宾较前一回莫笑月和伦斯所混入的更有社会地位，除了目前仍掌有权势的欧洲贵族外，德国本地的高官也来了不少位。

至于身为宴会主人的米勒?瑞塔，则在众多保镖的维护下，在场子正中央，忙着与来宾打招呼。米勒是个约莫五十岁的灰发中年男子，习惯性地戴着单片眼镜，镜片后的灰色眼眸似乎不时透着奇怪的光芒。

「那个『泛海特』先生也跟来了，就在那儿。」

一回到宅第，望见站在边上尽量不引人注意的瑟帕斯?奈特，那位先前一直待在音乐会场以无线电接受他遥控，有着棕色眼眸的粗犷青年，笔直地走到他身边耳语道。

「不过有些奇怪，今天这个，还挺像是真货。方才我去向他打声招呼，他看来一副没见过我的样子。如果说是演技，那真是好的没话说。我还以为他再次见到我，会气得想要一拳挥过来。」粗犷青年，原来正是先前在慕尼黑前来加密施-帕腾克什的ICE列车上，「调戏」莫笑月的舒瓦兹?伍勒。

听见舒瓦兹的话，瑟帕斯有些沉下脸。「你去和他打招呼？」

「抱歉啦，只有一下子而已。」维持笑嘻嘻的模样，舒瓦兹脸上一点抱歉的意味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