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去继续砸岩石,不再说了。我等了一会他还是没说,又递了一个牡蛎过
来。我想着他没说完的半截话,没接牡蛎。他抬头看我,发现我在困惑地看他,笑笑
把牡蛎放到自己的唇边咻地吸进嘴里,啧啧嘴。
“嗯,今天的蛎子好像特别好吃。”
我瞪他,他低下头假装不知道,继续凿岩石,嘴角偷偷勾起一个顽皮的弧度,带
动半边脸颊上旋起一个浅浅的酒窝。
“乐言。”
我脱口而出,自己也有些惊讶,他抬头看我不明所以。
“嗯?”
“我叫乐言。”
不禁微微脸红,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呢,他配合地低下头,
脸上有可疑的红晕飞过。
“郭...”
“什么?”
他的声音闷闷地从上颚弹了出来,我只听到一个姓,把脑袋凑了过去,想要听个
仔细。
“郭俊超!”
他大声重复了一遍,随即背过头去不看我,换了个方向继续凿岩石。可惜他现世
的招风耳红嘟嘟地出卖了主人。说个名字有什么可害羞的,我心里对他的定义增加了
一个形容词:别扭的小屁孩。我没揭穿他,安静地坐在他身边,我们之间只有海浪声
和石头被敲击发出的闷响,大约几分钟后我拍拍他的肩膀。
“小...郭啊,你砸了半天石头了,到底砸出来几个牡蛎啊?”
他回头递给我一摞叠起来的牡蛎。我接过来捧在手里一个个地吸过去。
“乐言,你是来旅游的?”
“嗯...”
忙活着嘴里汁水横流的牡蛎,我胡乱地点点头算是回答。
“那...”
他犹豫了一下没再说话,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对了,小郭,这里有什么车可以回去市区?”
“燕窝岭这里没有公交车,因为偏僻也很少有空载的出租车,如果你肯走路的话
,只要沿着滨海大道继续向前走,走上十几分钟,到老虎滩公园,那里有很多观光线
路和出租车...”
他突然勾起嘴角,笑得有点狡猾。
“不过你还有一个选择,如果你不愿意走路,也不赶时间的话。”
我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不会是骑单车吧?果然是纯情少年会干的蠢事。
一个小时后,涨潮之前,我捧着一罐冰可乐猛灌,这已经是我离开公园之后的第
三罐了,牡蛎虽然好吃但是我忽略了它的含盐度。
“再有十分钟就到了。”
他下巴真的很硬,一直顶着我的头顶,有些麻麻地发痛,单车的横梁也把屁股硌
得很难受。
是的,我现在极其丢脸地坐在郭俊超单车的大梁上,终于明白他为什么笑得狡猾
:他的单车没有后座。现在的孩子再纯情,也比我们当年要...开放多了。
可怜他在大夏天的烈日下辛苦蹬了一个小时的单车,我把他带到房间休息,他真
的是累到了,进门就倒进床里,没说两句话就睡过去了。
我拉上窗帘,让室内的光线暗下来,帮他把鞋袜脱掉,腰带放松,盖上被子,随
后从背包里掏出手机,从昨天中午开始就一直关机,突然要开机,心里有些说不清楚
的期待和紧张:他们两个知不知道我已经不在了?
不自觉地叹气,我拿着手机进了卫生间,放下马桶盖,坐到马桶上,一阵轻巧的
音乐过后,手机的屏幕闪烁几下,之前的胡思乱想瞬间被清空,我的头脑一片空白,
无动于衷地看着屏幕上不断地提示一条又一条的未读短信息,狭小的卫生间里不断回
荡着咕咕的短信声音。两分钟之后,所有的短信接收完毕,卫生间里只剩通风扇的嘶
嘶作响。
我和手机,瞪着彼此,发着不知所谓的呆。
从离开到刚刚,心情都好得无以复加,突然一个和过去通道将要开启时,狭小的
洗手间如同时间隧道,把我送回十几个小时前才离开的狗窝,此刻我推开门,他会不
会正在厨房里洗碗,笑得宠腻,抱怨我又两三天不洗碗,又吃了两三天的方便面;小
彩会不会正在扫荡我的冰箱,边啃着他留下的鸡腿边埋怨我又把风油精一起放进冰箱
,都串味了。
他冰冷的眼神,小彩哀怨的哭诉,突然跃入脑海,温馨的画面瞬间泛黄。
对每个人都好,对每个人撒娇,牵绊拉扯每个人,打扰每个人不得安宁,我太贪
心,想要收藏每个人,无法把他们放进我的盒子,只能把他们捆在身边。
我真傻,忘了他们不是芭比,就算给了他们一切,他们仍然是他们自己的。
6
我真傻,忘了他们不是芭比,就算给了他们一切,他们仍然是他们自己的。
颓然坐进浴缸,突然觉得还是这个狭小的空间让我更安心。手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
始唱起轻快的卡侬,简单的音节往复循环,我把脸埋进膝盖,随手按下关机键,会找
我的人,除了他们两个,我想不出第三人,一个出生就被丢在医院的弃儿,能有人记
得就应该感恩了,不是吗?
我现在拿得是什么乔,使得是什么性子?嗤笑一声,跨出浴缸,离开卫生间回到房里
,郭俊超睡得正香,口水也流了出来,把枕头打湿了一小块,我哭笑不得,把他的头
推向另一边抢救我的枕头,然后又赶在他即将污染我另一个枕头的时候把他拉回来,
让他继续污染原来的枕头。用力把他从床中间推到床的一边,我抱着刚刚得以保存清
白的枕头躺下来,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浅眠中总感觉到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很不舒服。索性睁开眼,郭俊超已经醒了,正
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醒了?”
他灼热的视线让我有点尴尬,还好他主动开口打破平静,再被他这么看下去,我会开
始脸红的。
“嗯,你不再多睡一会吗?”
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已经沙哑得没法听了,大概是就着牡蛎喝了太多的海水下去。
他笑笑,对着床头努努嘴,我顺着他提示的方向看去,床头柜上的电子表显示时间已
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没想到竟然一觉睡了这么久时间。
我坐起身,腰背的酸麻感袭来,于是顺应身体倒回床里,翻来滚去伸了几个懒腰,舒
服地叹了几口气,睁开眼正对上郭俊超一付见鬼了的眼神,于是对他嘻嘻一笑,用力
地在他脸上拧了一把。
“没看过帅哥伸懒腰吗?”
一声愉快地嗤笑从他鼻子里冲出,他握住我捏他脸颊的手,轻轻用脸颊磨蹭我的手指
。
黑暗中的房间,只有一盏昏黄的床头灯,柔和地把他脸上小小的痘坑填平,也给他明
亮的眼神添了几分暧昧的波动。
还要说什么,气氛这么好。对视几秒钟,不需犹豫,我揽过他的头亲吻下去,他的手
立刻缠住我的腰,急迫地把我的衬衫从裤子里拉出,滚烫的手指在我后背上来回滑动
,另一只手猴急地解开我的腰带隔着内裤大力揉搓着我的臀瓣。
年轻雄麝的浓烈气息瞬间将我淹没,只能在高潮中叹息,既为绝顶的快感,也为已经
失去的热血青春。
半夜十一点,头发还有点湿,我和郭俊超行走在偶尔有车呼啸而过的空旷马路上,寻
找通宵营业的饭店。郭俊超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不时抬脚去踢郭俊超的鞋跟。
“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啊?饿死了,饿死了!”
郭俊超被我念了一路,开始还耐心地回答“快了”,最后索性一抬手把我抓进怀里,
威胁我不闭嘴就当街表演热吻,虽然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但我还是乖乖闭了嘴。
最后我们找到了一家通宵营业的大浴场,洗了一个让人加倍饥饿眼前发黑的三温暖后
,相互搀扶着爬去餐厅饱餐一顿。我心满意足地对着一桌空盘子剔牙,郭俊超也不住
打着饱嗝。
“真看不出来,你那么瘦,竟然能吃掉那么多东西!”
我咧开嘴,谦虚地对他摆摆手。
“老了,不比当年,才吃了这么一点就撑到了。不过这里的海鲜可真好吃,才到这里
一天我就变成猫了,顿顿饭都盯着鱼。”
“嗯,我知道。”
郭俊超认真地点头表示同意。
“你在床上翻来滚去地伸懒腰时候,我就知道了。”
“你住校?”
“嗯。”
我们回到酒店门口时,已经快两点了,我犹豫着要不要留他,他也在犹豫着要不要走
。
连床都上了的两个人,现在才开始羞涩会不会太晚了点?我垂头看着自己的鞋带,突
然觉得现在的场面好滑稽,不过就是419的对象而已,干嘛像个恋爱的小男生一样
抹不开。想到这里我抬起头,大方地笑笑。
“你们寝室肯定关门了,在我这儿挤一挤吧。”
他抿嘴笑笑,跟着我进了酒店。
晚上上了床睡得不太踏实,肚子有些涨,一躺下就觉得胃里的东西统统涌到喉咙,郭
俊超和我说话时都不敢大声回答,生怕一张嘴吃下去的东西就统统吐了出来。说了一
会话,我都是嗯嗯啊啊地敷衍回答,郭俊超终于觉察到我的不对劲。
“乐言,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嗯,还好啦。”
郭俊超坐了起来,把床头灯开到最大,我一时不适应微微眯起眼睛。
“怎么起来了?”
“乐言,”
郭俊超很认真地说。
“要是你不适应和别人同睡,我还是去睡沙发好了。”
“唉呀,你误会了!”
我一着急,就大声的解释起来,瞬间喉咙里的感觉让我立刻捂住嘴,好不容易才发翻
涌上来的食物咽了回去。我发窘的脸色也让郭俊超了解了事实。
“你应该快三十了吧,竟然还像小孩子一样吃饭都没个量。”
一边说着,郭俊超把我从床上捞了起来。
“这么晚也没地方买药去了,你就坐一会,消化一下再睡吧。你那是什么眼神,我说
错了吗?”
“哼!”
坐起来之后,胃里舒服多了,我也终于有了点说话的劲头。
“郭俊超,你给我听好:我今年,二十七,二-十-七!”
郭俊超没有反驳我,窃笑着把手放到我肚子上轻柔地打圈按摩着。一直折腾到天色泛
白,我耷拉着眼皮靠在郭俊超的肩膀上不住地打呵欠。郭俊超则处于昏迷状态,放在
我肚子上的手还在不停地蠕动。
突然间闹铃大作,我们两个立刻惊醒,目光茫然而惊惶的对视半天。
“啊!是我的手机!”
郭俊超终于反应过来,马上掏出手机,止住了哔哔乱叫,叫得人心里惶惶的闹铃声。
我倒进床铺里,卷了被子,呵欠连天的开了口。
“你要是有事就走吧,不用叫我了,我要补觉。”
“哦...”
他应了一声,口齿不清地说了些什么,也倒回床里,从我身上拉被子,拉了两下没拉
动,索性就抱着被子和卷在被子里的我一起睡了。
直到快中午的时候,服务生开门整理房间,我们俩才醒过来,一起挤进卫生间洗漱。
刷牙洗脸剃胡子,想不到一晚没睡好,胡子竟然长疯了,白白的脸上,一点胡须冒头
都特别扎眼,我无奈地拿起热毛巾敷在下巴上。
正在刷牙的郭俊超看了我一眼,有些不解。
“你敷下巴干吗,牙疼吗?”
毫不客气白了他一眼。
“不懂了吧,小孩子多学点,这是为了刮胡子做准备,胡须软了剔起来不容易刮伤脸
,也剔得干净。”
“噗——”
镜子立刻挂上了大大小小的牙膏沫,郭俊超赶忙抽出几张卫生纸把泡沫擦净。
“标准的小白脸!”
“哼!”
放下毛巾,拿起泡沫,装好刀架,认真地消灭每一根胡子。
看着镜子里的脸又变得白净无瑕,心里的满足感不亚于工作结束领到钱时的欢欣雀跃
啊!
一个小时后,我从卫生间里清爽地走出来,惊讶地发现郭俊超竟然还在。
“你还没走?”
郭俊超抻了个懒腰,起身走到我面前。
“等你一起吃中饭,没想到你对于洗手间的使用能力比我老妈还强,大小姐,要是您
都打扮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说着郭俊超的鼻子凑到我的脖子上,深吸了一下。
“嗯,果然是清爽宜人!”
“小色鬼!”
7
送走了郭俊超,又回复一个人的平静。我开始思考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办。偷偷地回去
,不通知任何人,还是不回去了,就一直在外面流浪。不管以后要怎么样,现在是一
定不能回去的。
唉,有家不能回。
我烦恼地抓抓头发,开始计算酒店的费用,一天要两百多块,这个消耗太大,支撑不
了几天就不得不回家了,想来想去决定还是租间房子来住好了,可以在这里多待些日
子,算算手头上的钱,轻松愉快地放自己三四个月的假应该没问题。于是我揣着钱包
走到脚底板起泡,终于找到了一间可以马上入住的房子,立刻从酒店退了房,拖着一
箱子行李搬进了自己的新家,缴了半年的房费,不出意外的话,我将在这里独自过2
7岁的生日,过只有一个人的春节,直到春天来临之前,我不需要再考虑人生的下一
步。当然,生活是实际的,我还是需要工作来维生,犹豫了很久要怎么和小彩联系,
最后还是拿起手机拨通了小彩的电话。
“小乐!你到底死哪去了!!!”
电话刚一通,就传来小彩的怒骂。
来电显示的作用就是让接电话的人可以立刻准备好情绪来应对不同的人物。我心有余
悸耳有回响地把电话重新拉近自己的耳边。
“小彩,我出来旅游,把钱花光了,回不去了。”
“什么!?”
小彩怒喝,我感紧把手机埋进枕头里,听着不断从枕头里发出的闷闷的低吼声,额头
上浮起一层细密的冷汗。
“@#$%%^%$#@!@$%^&^%#@@$^&**^$@......”
终于声音渐渐小了,没了,我重新拿起电话,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小彩那边没
声音,看看手机屏幕,电池提示还有两个电力。
“小彩?”
“唔...”
小彩含混地应声,有重重的鼻音。
“小彩?”
“别乱想,我没哭!”
“哦。”
我知道,小彩又在逞强了,就顺着她没有点破。沉默了一会,等小彩把情绪调整好,
我才开口。
“小彩,我把所有的钱都拿来租房子了,所以没钱回家了,我想住到租的房子到期再
回去,以后你能不能把我的工作都用E-mail寄给我,我做完再寄回给你。”
小彩犹豫了一下。
“你在外地租了房子?哪里?租了多久?”
“D市,租了半年。”
电话里小彩的呼吸声沉重了起来,我知道小彩要发火了,赶紧提出关键问题,分散小
彩的注意。
“不敢怎么说我也要住到房子到期再回家,不然太亏了,小彩你一定不会眼看着我饿
死异乡吧?”
“你...”
小彩气结,最后泄了气。
“好吧!就知道你是个闷蛋,一声不响就滚得老远,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你知道人
家多担心你吗?”
“...对不起,小彩。”
“算了,问你在哪一定问不出来的,对不对?”
小彩任命地苦笑一声,我愧疚无比,其实我真正想躲开的,只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