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福磨了墨,看魏鹏写得一手好字,便崇拜起魏鹏来。自己虽然只跟爹学过千字文、三字经而识得一些字,可自己却没练过字,只用过家里爹做的沙盘学写字。
「永福,你识字嘛?」
「识得一些……」
「你识字,怎么没人提起过?」小王爷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大总管没问过我……」永福诚实地说。没人问过他,他当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大声嚷嚷说他识字。
「你上过学堂?」魏鹏曾问起永福什么时候进府的。如果永福十岁之前就能识字,让他不禁对永福的来历感到好奇。
「没有……」
「那你怎么学的?」
「我爹教我的。」永福想起爹,不禁难过,眼里又冒出泪水。
「那你爹呢?」写着字,没注意永福的魏鹏,还继续问着。
永福忍着泪颤抖地说:「过世了……」
「你还记得你爹做什么的吗?」
「我爹说他是个穷书生,他病了……」挤着呜咽的声音,永福的泪水也忍不住掉落了……
感觉到永福声音的异常,魏鹏便抬眼。一看到泪流满面的永福,心里一疼,倏地站起身来。
永福不禁惊恐地退了一步:「小王爷,对不起,我不哭了……」拿起袖子又胡乱抹着脸。
魏鹏心头一窒:永福怕他?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不喜欢永福怕他的感觉,魏鹏眉头不禁又揪在一起了。他没意识到自己的脸色一直是阴暗不明的……
「永福……」
「我……小的去洗脸!洗好再来听小王爷吩咐……」永福看到小王爷脸上揪着眉头的不郁神色,以为小王爷又要怪他哭了,怕小王爷责怪,便慌张地告罪,忸怩地站在原地等着小王爷允许。
「……去吧。」
得到魏鹏允许的永福如得大赦,飞快地跑出书房,泪水扑扑地落下,心里所有忍下的难过似乎都在这个时候爆发了……
从晒书时明了到自己对小王爷那么喜欢,小王爷却不曾给过他好脸色看,小王爷一定是讨厌自己,这从小王爷喜欢作弄自己这点就可以得到证明。这是不是就像雨乐哥说的那种你喜欢他可是他不喜欢你的情形,难怪雨乐哥看起来也那么难过,现在永福可以完全理解那种痛苦与难受。再加上刚才想到他死去的爹,那种失怙的孤苦,叫永福心中霎时充满孤独无助的难受,觉得世界上已经没有人会爱他了,觉得自己的存在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奔到水井边,才打了桶水上来,洗着脸,永福便不可自抑地哭了起来,那哭声让人心酸,悲伤蔓延……引来了经过的侍女,围着永福安慰他。
有人安慰,让永福更难过,直想把满腔的难过给发泄得干干净静。
他身边围了越来越多下人,连副总管魏忠都被这群人引过来了。
魏忠出声道:「怎么了?怎么回事?」
「永福哭得好委屈的样子……」茵茵也为永福难过地说着。
大家让了开,让魏忠靠近永福。
魏忠柔声地说:「永福,傻孩子,怎么啦?捱骂了吗?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永福抽抽咽咽地说:「小总管……我好想爹……」
周围的人,有些感情丰富的,听了永福的话,也不禁红了眼眶。小永福从进府到现在从来都不哭不闹,今天第一次在人前为了过世的爹而哭泣。
「永福……乖……永福的爹要是知道永福哭得像个泪人儿,会舍不得的。」魏忠捉起自己的衣袖为永福擦脸。
魏忠吩咐身边的仆役:「庆吉,你去找雨乐来。快!」
「好!」
没一会儿,庆吉带着雨乐出现。
魏忠把永福交给茵茵:「茵茵,妳帮永福擦擦脸、整理整理。等会儿我叫妳,妳再带永福过来。其它没事的人都去忙吧!」
众人散去。
魏忠随即把雨乐叫到一边,跟雨乐吩咐些事情。雨乐一直点头。原来魏忠是交代雨乐带永福去逛逛市集,给永福找些好玩的东西,让他能把思念父亲的心情尽量淡化。
※ ※ ※
就在雨乐带着永福出门后,宫里马上来了圣旨。命魏鹏为同庆府云骑校卫,为朝廷武将从三品,下个月初上任,且命其上任前先进京面圣,以听取边防的会报,再择日出发。
同庆府为朝廷北方边防重镇,因为匈奴经常来犯,光是同庆府的武官就比别处多了三倍。魏鹏这个官职,是这几个月来他勤劳地经常出入皇宫,与皇上、皇太子、卫王爷魏邈商议后,才请皇上任命的官职。会谋此官职,也是为了让他爹看得到自己的成就,有番作为后,要娶妻便非难事。
魏邈虽曾对中书大人提过魏鹏对其千金有意,但所得到的回答竟是吕小姐已许配于他人。魏邈便将此事告知魏鹏,魏鹏不信,他觉得只要吕芳未嫁,自己仍有机会,于是便积极着手于谋职历练之事,心想,也许等功成名就之日到来,吕芳便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接到了圣旨,魏鹏非常兴奋。
魏邈叮嘱魏鹏:「鹏儿,改日向君师傅辞行时,必须再向君师傅请益,让君师傅放心。」
魏鹏禁不住满脸的兴奋之色,愉快地说道:「孩儿知道。其实师傅对孩儿很放心的,孩儿的内功与拳脚功夫,师傅都称许过。」
魏邈脸色转为担忧:「为父只是担心你此去会否遭到同侪排挤……」
「爹,这也是历练之一,您就别担心了,孩儿会因此而有所成长。」魏鹏一点也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因为还没碰上,所以没那么在意。
「说的是,你就去历练历练见识见识。这趟出远门,你就带着平安跟你去吧,平常在家都是平安招呼你身边的事情,让他跟着你,我也放心。」
「爹,我不想带平安去。让永福去,好不好?」
「永福?他才多大的孩子?去北边辛苦着哪。」魏邈不同意地拒绝着。
「爹,永福十四了,不算孩子了。」魏鹏继续拗着,如果身边要有人,他就要永福。
「不行!等他大些再说吧!你这次去就带上平安,听话!」魏邈坚决的语气不容魏鹏反抗。
「爹……」魏鹏苦了张脸,却一点也没察觉自己会这么这么执着于永福的陪伴。
5
几日来,全卫王府的人几几乎为了小王爷要上边疆就职的事情闹得沸沸腾腾。来府中探望魏鹏的客人很多,增加了下人们的工作量,让大家都很忙碌。
永福虽然注意到府中热闹的状况,却还不知道造成大家忙碌的原因,也不会开口去问,因为只要尽好当下人的本分,把主子吩咐下来的事办好。只觉得连他自己都异常繁忙,因为客人的走动,一天里同一个院落可能要扫好几次地,也常常被大家呼来唤去,在府里四处走动。往往一整天下来也不晓得自己忙了些什么,晚上唏哩呼噜地往通铺一躺,就找周公玩去了。根本没走神的空闲,几天前被魏鹏勾起的哀愁也在这种情况下,逐渐被众多事务所掩埋。
然后来府的客人渐渐少了,作息又慢慢恢复往常的频率,永福的小脑袋瓜才又开始运转。
最近王爷、王妃、小王爷都忙,虽然不知道他们忙些什么,但小王爷却不像前几个月那样常找永福去捉弄了。永福想,也许是小王爷没那闲功夫了吧,像这样忙着,不去见到小王爷,就不会因为小王爷给他脸色看而难受,似乎会过得比较好,心情也会比较舒服。只是,他开始有空闲后,也会想念小王爷了,实时小王爷对他的脸色始终那么冷然。
永福一想到小王爷就闷闷的,纳闷自己怎么会喜欢上小王爷。他还记着他刚进府时,小王爷喂他吃梅花糕的感觉。小王爷那时好温柔喔,自己是因为这样才喜欢小王爷的吗?但自己也没有因为小王爷作弄自己而讨厌小王爷,反而更喜欢他了,否则自己也不会如此苦恼……一想到他们之间身份的差距,还有都是男的,再怎么想也不可能在一起,不如就用雨乐哥哥给的方法,把这喜欢当成宝藏埋在心底。
我还是可以喜欢他,别让他或任何人知道就好了……
下定决心后,永福觉得心底踏实了,相信不管小王爷再怎么戏弄他,他也能甘之如饴,因为他是真的很喜欢小王爷啊。
这天晚餐后,副总管魏忠召集大家在后堂下人房的聚会厅里,有事宣布。永福站在雨乐身边,好奇地看着大家围在魏忠面前。他知道,通常只有在府里有大事时,才会把大家召集起来宣布事情。
魏忠发话了。
「大家都知道小王爷受了皇命,明日便要启程前往北方同庆府,到那儿任职云骑校卫,一年半载也不见得能回来。王爷本来准备让安平随侍小王爷到北方去的,不过大家也都知道了安平已经向王爷请求要迎娶茵茵这档喜事,于是王爷便准了安平的喜事。我便举荐魏临陪同前去,以照应小王爷日常琐事。所以日后,魏临的工作便要落在各位身上。文亭管事之一明日会把魏临的工作分派下去,大家听命行事。清楚了吗?」
「清楚了!」全堂的下人同声响应。只有永福惊得呆楞楞的,却也没人发现他的样子。
小王爷要去北方?明天就去?他都没听说……那他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小王爷了?
一厅人散去,永福扯着雨乐的袖子。
「永福?」雨乐现在才发现永福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雨乐哥哥,小王爷去北边,还会回来吗?」
雨乐看着永福,他没问过永福喜欢的人是谁,但永福现在急切又难过的样子,永福喜欢的莫非就是小王爷?「当然会回来啊!」
这答案好象稍微安抚了永福。永福又问:「听人家说,北边很多残暴的匈奴,小王爷去北边会不会危险啊?」
雨乐继续安抚永福:「小王爷去那儿就是要防范匈奴,不让他们进犯。小王爷功夫很好,匈奴拿小王爷没办法的。匈奴只有被小王爷打跑的份,不用担心。」
原来小王爷是要去北边打匈奴啊。听雨乐这么说,永福彷佛也没那么担心了。只是以后见不到小王爷的难过思念现在便已开始蔓延,有没有机会在小王爷出远门前,去看一看小王爷,就算只看一眼也好……
「雨乐哥哥……」永福支支吾吾的。
「嗯,怎么?」
「我……想……」我想去看小王爷这句话永福怎么也说不出口。
魏文亭管事从厅外进来,马上喊了雨乐,要雨乐去前头大厅,王爷找雨乐有事。
永福留着喉咙里还没讲完的话,看雨乐安慰地拍了自己一下就转身离开去王爷那儿。盯着厅堂门口,楞了好一会儿,才无精打采地走回隔壁厢的下人房大通铺,走到自己平常睡的位置,爬上炕,蒙上被子流眼泪。没机会见到小王爷了……
「永福咧?永福!」安平哥在叫。
永福马上在被里擦干眼泪,钻出被窝来。
「安平哥,我在……」
看着永福红红的眼、红红的鼻子,安平赶着说:「怎么啦你?小王爷找你呢!快去前头花厅!去晚了会被骂!」
「喔……我这就去!」永福赶紧下了通铺,穿好鞋就往进府的头一进院落跑去。心里开心:可以看到小王爷了!
气喘吁吁地跑到花厅,小王爷正跟人在聊着。那几个人看起来也像小王爷这种身份的公子哥儿。
「总算来了。」魏鹏盯着跨进门槛的永福说。
「小王爷,您找我……」永福站在一边嗫嚅地说,这么多人看着他,让他很不自在。
「嗯……你先在一边等着……」魏鹏皱了眉,永福的眼睛鼻子红红的,眼睛还肿肿的,刚才在哭吗?谁苛待他了?
「魏兄,你要带的,就是这个小仆吗?」一位穿著藏青色儒衫的书生问着魏鹏。
「是啊,孔兄。」魏鹏对着那位儒生说。
另一位穿著蓝色长衫的公子,站了起来,充满英气的脸庞却有一双邪魅的眼眸,绕着永福,低着头上下打量他:「可是他还是个小孩子啊。」
「表哥,永福十四岁了,他只是还没长个子……」魏鹏怎么觉得他表哥像只苍蝇绕着永福这块肉飞来飞去,心里怪不舒服的……
「我说子居啊,天香阁我们自个儿去行了,你为什么一定要带上这个小哥啊?就不见你带司晨去。」子居是魏鹏的字。表哥拉着永福的手,坐回自己在魏鹏身边的位子上。
「表哥,司晨还在家里,你们随时可以带他去。可永福是个下人,若非有我这个主人带他去长见识,他八辈子都别想上天香阁那种地方。」司晨是魏鹏弟弟魏骥的字。魏鹏揪着眉,刚才在说到永福的地方便顺手把永福被表哥拉着的手给拽了回来,换自个儿拉着。
小王爷要带我去见识什么?永福心里怕怕的。
「好好好,你说带就带上吧。那我们可以出发了吧?」表哥刷的一声打开了折扇缓缓地搧着,倜傥绝伦的模样给人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
永福看得眼都直了。怎么小王爷结识的人都是这种仙人吗?啊,小王爷叫这人表哥,他们是亲戚,小王爷好看,亲戚当然也会好看了,有血缘关系的嘛……
「走吧……」魏鹏也跟在表哥身后站起身,指示永福跟着自己。
一行人乘着六顶软轿,就往西门大街去。永福跟着小王爷软轿旁走着,看到那个表哥所乘的那顶软轿前后左右四周围了十几个带刀护卫,永福心里直觉得表哥的出游阵仗好大。小王爷这表哥会是哪儿来的呢?没听说卫王爷有姊妹,该不会是卫王妃那一边的亲戚吧,那不就是皇亲了?说不定还是皇子呢?!像太宁公主那样的身分……惊惶的永福吓出一身汗……
原来这个表哥是当朝皇太子皇甫衡容,是皇甫皇朝现任皇帝皇甫实慕的三子。刚才在厅里的,除了魏鹏外,其它都是皇甫衡容的家臣,而那位孔兄名为孔让,乃一隐于市之奇人。
皇甫衡容要不是念着平日里这些堂表兄弟就数魏鹏与他感情好,且明日就要启程上北方去,他也不会今晚就来跑来逮人上天香阁,要给魏鹏送行。
天香阁,是个特殊的声色场所,只招待皇亲国戚、朝廷官员、天下富商。要进入天香阁,必须出示阁员牌引,而阁员牌引的取得则是缴纳一定的阁员年费。阁员牌引分为五阶,最低阶费用能买到的为木牌,依次递增为铁牌、铜牌、银牌、金牌,能享用的设施与服务也因此有所增减。在这些牌引之上的是碧玉牌,只给皇室人员使用。也只有执碧玉牌、金牌的人可用其所执牌引带同友人进来,其它阶牌引则无此特权。确实,没有皇太子手上的碧玉牌,永福八辈子也进不了这种场所。
永福自己跟着六坐软轿,再经过好多店家后,转进一个小巷,走过几户人间,便沿着长长的一条围墙走了好远,来到一座大门前。一群人上了门座,就见到几个打手般的人物在门廊里护着,表哥轿边有个侍卫正晃着手里拿着的东西给那些人的头头看过。永福觉得自己好象从卫王府出来,重新又回到卫王府的感觉。因为卫王府最外头的门廊上也是有护卫守着。
里面有人开了门让他们进去。沿路都有人招呼他们往某个院落前进。永福看着这大宅里的布置,感觉也跟卫王府好象,只不过到处亮恍恍的,下人也特别多,心想是不是所有京城里的大宅都是这个样子的。
终于,他们在一个非常雄伟的楼阁前停了下来,有一位非常美丽端庄的姑娘站在楼前。众人下了轿子,那位姑娘向大家福了一礼,开口说道:
「妾身是凤栖亭的主事蓝英,欢迎各位的到来,今夜就由妾身领凤栖亭一众侍女们来服侍各位爷儿们,爷儿们里面请。」
6
一进凤栖楼,永福就被那大得令他张大了嘴的厅堂给吓傻了。
厅堂透顶有三层楼高,十多丈的长宽,从屋顶悬下了数不尽的灯将整个厅堂照得亮恍恍的,宛若白天。面对着门口,围着厅堂半绕,席地摆了六个坐榻。看来是刚才进大门时,他们就往内通报有六位主客。榻与榻之间隔得很远,榻前有矮桌,矮桌上已备妥水酒与下酒的精致小菜。每个榻旁都站立了五名只着层层粉色罗纱的美丽少女。
皇甫衡容当然占了首座,永福随着魏鹏坐在皇甫衡容的右侧。待所有人都坐定了,丝竹声起。被魏鹏拉着坐在身边的永福只能巍颤颤地坐在那儿,听魏鹏吩咐,还看着不知从哪里一涌而出的美丽少女们在眼前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