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惊鸿照影来 第二部+前部地址————古镜

作者:古镜  录入:06-24

曾是惊鸿照影来 ————古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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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江山如画。
江山不过万里,何以尽有英雄自折腰,风物萧萧,兴废未过几朝事,胜又如何,败又如何。
酒醒听风雨,自有人相忆,江湖岁晚听飞雪,人生大乐。
泱泱天下,南朝,北庭,甚至大理,西域天都十二府,皆纷起而至,为的,也不过是坐拥天下,一享霸主之尊贵。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而时间,总在回眸的刹那流过。
《武林志》载,北(庭)熙宁三十二年,南(朝)崇景三年,四大家族除君家以外,皆为冥月教,擎天门所收。点苍,丹霞两派因掌门柳十七,刑无悠的失踪而逐渐式微。逍遥宫无所消息,天山仙府远在域外,君家两年前由君融阳接家主位后大有起色,虽无法与冥月,擎天抗衡,亦不至为其所灭。自此,武林十大势力彻底改写,形成以擎天门,冥月教,君家为主的三足鼎立之局面。江湖大平。

人死如灯灭,关于当年的辉煌,当年的荣景,早已成为人们口中的传说,寻梦江南,亦惟闻小调凄怆。江湖,天下,从来如此。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待到菊黄蟹肥时,一壶酒,一斟醉。
云飞草动,风来暗香满。白露已过,黄菊开得很盛,摇曳起来,便是一大片的灿黄。远处隐隐传来稚童放飞纸鸢的笑声,霁色暖光,竹篱茅舍,掩映在一片祥和之中。
“楚山青,湘水绿,春风淡荡看不足。草芊芊,花簇簇,渔艇棹歌相续……”浣纱少女悠扬婉转的吟唱自河边传来,如秋日的凉爽,舒人肺腑。一名头戴斗笠的青衣人在河边垂钓,半天的工夫,却是动也不动,令人不由怀疑他是否已经睡着了。斗笠戴得极低,看不清容貌的头微垂着,仿佛正全神注目于河中畅游的鱼。

“猜是谁?”一双小手冷不防捂上眼睛,童稚娇软的声音却早已泄露的来人的身份。我忍不住嘴角飞扬,一把将身后的小影子扯入怀中,引来他好一阵的惊叫。
“真顽皮。”捏住那粉嫩的脸颊,满意地看着可爱的小脸瞬间皱了起来。“先生!”小小的矜儿挣脱我的魔手,一面往我怀里偎去。“怎么跑来了,今天先生钓不到鱼,就又到你们家蹭饭去。”我笑着摸摸他的头,视线由眼前清澈的河水及开去,一直延伸至那漫无边际的金黄稻田。来到这里,也有三年了吧。自被人从叙江下游救起,便在这里住了下来。三年的岁月在平静的日子中流过,我却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曾经答应过齐彝前辈,要以一己之力医尽天下需医之人的宏愿,却因为三年前的一场变故而一直在此滞留着。那个曾经放弃抓住自己的那双手,想着就这样诀别也好的秦惊鸿,在生死的边缘挣扎过来,反而比以前更加珍惜性命了。

想及此,我不由轻笑出声,引来一旁矜儿疑惑的仰望。“先生笑?”
“是啊,我在想,索性今天再去你们家蹭饭好了,谁叫你吓跑了我快要到手的鱼呢?”惭愧得很,嘴上这样说,我镇日在这里,其实半天也钓不上一条鱼。与其说是钓鱼,倒不如说是偷得浮生日日闲,这样悠闲宁静的美景,是很容易让人忘记一切而惬然自得的。

矜儿并不能很懂我的话,然而听到我要去他家,立时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我大笑着抱起他,“走吧,许久没有尝到沈夫人的手艺了呢。”渔具就这样被弃之在河岸边,在这样的小镇,第二天再来这里,它还是会静静地躺在原地的。

三年的时间,是否到了可以收拾心情,离开这里的时候呢?
曲水是个小镇,甚至称不上镇而只能算个村落而已,位于南朝边境与北庭接壤的地方,因叙江下游有一曲折河段流经此处故而得名。
南朝自恭帝年间鼓励海上贸易以来,出海经商成为商人的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本来曲水不是必经之地,但近十几年来南朝官道课以重税,北庭官府又严令禁止出海贸易,违者不仅要被收取高额罚金,还要受到重刑。所以商人宁可绕远路改道曲水,以避开南朝官府重税,这也使得向来默默无闻的曲水小镇稍微热闹起来,村民可以定期和往来商旅交易货物的同时,也给这里的人带来一些消息。

曲水背靠环雁山,又有水源,故而此地虽小,一旦南北两国对阵时军队加以利用的话,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军事重镇,如此一个绝佳的要地,却多年未曾被人发觉,而一直处于男耕女织,自得其乐的环境之中。

刚踏入沈夫人亲手栽种的苗圃,便有一个东西破空而来,直直砸向额头,我下意识将头一偏,险险避过,身后随即传来瓷器破碎落地的声音。“你们居然敢将我绑到这个荒山野岭!”随着里屋的低吼,是一抹从里面冲出来的身影。

那人仿佛没有看见前面站着的两个人,便直直冲过来,大有将我们撞倒之势。我将矜儿扯往一边,一面抓住那疾冲过来的人的肩膀,纵是如此,还是禁不住踉跄后退了几步方才稳住身形,堪堪看清楚来人的容貌。那是一张俊朗的少年面孔,本来矜傲的眉宇间此刻却多了几分阴霾。

“羽儿!”随着一声呼唤,沈夫人自屋子里疾走了出来,乍见我们怔了一下,随即强笑道:“秦先生……”
我见到眼前两人僵持的情景,立时明白了几分。“我先带着矜儿过去我那边吧。”别人的私事,不欲多加探听。
身后传来沈夫人的声音,“啊,等等,秦先生!”见我转过头,她苦笑着,一脸无计可施,“可否请秦先生帮个忙?”
我点点头,没有半点犹豫。沈夫人与我自是极熟的,不单因为这里的民风淳朴,没有什么避忌之说,也缘于自己不善烹饪,而经常得到沈夫人这里来一饱口福。
“我书读不多,请秦先生帮我劝劝羽儿吧。”她望了少年一眼,显然极其无奈。
“关他什么事,不要随便就扯上一个外人!”少年似在竭力隐忍着,终究忍不住咆哮,神色是极度的焦躁。“你只要告诉我如何走出这里就行了!”
“出了这里你又能上哪去,你母亲要我照顾你,我自不会食言的。”沈夫人也态度坚决,毫不放松。
“她将你的一切都抢走了,没想到你对她的话倒还挺言听计从的。”少年微微冷笑,那似乎一针见血的讽刺让沈夫人的脸色瞬间惨白,身子晃了一晃,几乎站立不住。
眼见两人僵持不下,我又进退不得,腹中也忍不住空城大响,只得干笑着试图缓解僵硬的气氛。“有什么话不如先吃完饭再说好吗?”
少年轻蔑地瞥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沈夫人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朝少年道:“无论如何,先把饭吃了再说。”见少年没有反对的意思,她似乎松了口气,转身进了里屋。
闻到从里面飘出来的阵阵香味,我迫不及待地牵着矜儿往里屋走,错身而过的刹那,只听得少年冷冷的讽刺:“你又是哪来的东西?”
真像一只发了怒到处咬人的狗啊,我感叹着,只不过这话当着人家的面自然是不好说出来的,就怕自己会成为他下一个发泄的对象。脚步顿住,我再正经不过地回道:“来蹭饭的墙头草。”可以想象那张被我堵得无话可说,想发火却愣在那里的脸,我忍笑径自先进了去,一尝那暌违数日,虽然只是粗茶淡饭却对我来说如同珍馐的手艺。

2
不大的屋子一片寂静,间或有筷子碰到锅碗的清脆响声,显得分外突兀。沈夫人和少年是因为僵持着所以各不说话,矜儿年纪虽小,却也感觉到异样的气氛,平时早已向我嬉闹撒娇的他现在也乖乖地安静吃饭,既然如此,我更乐得不必开口,整个饭桌上只怕只有我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自小在秦家长大,虽受冷落,但在食物上也没有半点怠慢,至出了家门,又遇到慕容,堂堂擎天门主吃饭怎么会不讲究,又认真地计较了一番,一直到来到这里,才发现自己实在无用得很。“君子远庖厨”说来真好听,其实到了关键时候也只有饿死的份,幸而这里的村民都十分照顾自己,三不五时地送来一些熟食,加上沈夫人又常要我来吃饭,才不至于形销蚀骨,面黄肌瘦。所以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即使是粗茶淡饭也如山珍海味一般,失礼事小,饿死事大,来到这里,自然不会再客气的。

“秦先生,看你在吃饭,我总会觉得我的手艺足以和皇宫御厨媲美了。”沈夫人看着我的吃相,终于忍不住微微一笑,方才的僵凝看起来缓解不少。
“是吗,”我呵呵干笑,继续埋头苦吃。“那自然是因为嫂子的手艺好嘛。”
“像猪一样。”少年冷哼了一声,不屑一顾,显然将未消的余怒转移到我身上来了。“羽儿!”沈夫人低喝,却效果不大,少年连看也不看她一眼,低头吃饭。
我面不改色,“能做猪也未尝不是乐事一桩。”猪至少还快活些,想吃便吃,想睡便睡,这世上只怕有许多人连猪都不如。又转头朝沈夫人微笑:“嫂子,我能再添一碗饭么?”
“哦,哦,好的。”沈夫人显然被我的回答弄得怔了一怔,随即哭笑不得地应道,拿起我的碗为我添饭去了,少年也没有再起衅事。方才僵持的气氛就此烟消云散,而这正是我想要的目的。本来,吃饭就是一件享受的乐事,若是掺杂进其他情绪便会大大影响了食欲。

一顿饭在彼此默默无言中完成,矜儿乖巧地想要帮母亲收拾碗筷,却是我怕他弄伤自己赶紧将他抱坐在膝上。“哪也不许去,你乖乖坐着就好。”矜儿扁扁嘴,又怯生生地看了少年一眼,颇有些委屈的意味。我见状失笑,刚想说什么,一旁的沈夫人已经开口:“矜儿,你去隔壁小云家玩会儿。”

矜儿望望我,点点头走了出去。余下我一人对着少年默不出声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脸庞,和沈夫人凝重的神色,心中微微苦笑。“秦先生,这事本来不该麻烦你的,但这些年来,我和矜儿早已不把你当外人,所以今天这件事想请你帮帮忙。”沈夫人说得极恳切,更让我无从拒绝。我点点头,“但有力所能及,嫂子但请吩咐。”

少年的眉头蹙得极紧,脸色很是阴沉。“有什么事非得和他说,他难道是你什么人?”那话中有话的讽刺口气令我不由得也为沈夫人不值,这少年如此待她,她何以还要这般委曲求全?

沈夫人面不改色,淡淡应道,“秦先生是矜儿的师傅,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有什么事自不必瞒他的。”
听起来像是天大的隐秘,不知可不可以借口先走,我实在是不想听什么秘密,有时候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然而自己一直受着沈夫人的恩惠,现在她难得有事求自己,我自是不能弃之不顾的。

少年不再说话,只是就这样沉沉地打量着我,那目光似要看透人心,我虽没有半分亏心事,但被这样的眼光注视着,总归是不舒服。
却见沈夫人突然朝我跪下,“请秦先生再收一个弟子吧。”眸中恳切之意毕露无疑。我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手足无措,想伸出手去扶她起来,她却执意不肯。
“这,嫂子,有什么话不妨起来再说。”我苦笑,别人在自己面前下跪,无论多少次,我永远也习惯不了。
沈夫人摇摇头,拒绝了我欲扶的手,淡望了少年一眼,笑得有些苦涩:“羽儿既是姐姐所托,我就得对他负起责任,然而以我之力是万万不及的,所以只有赖于先生了。”
少年狠狠地拧起眉,沉声打断了沈夫人的话:“我说过只要让我走就好,不要再自作主张了!”
沈夫人神色不动,望向少年静静道:“就算我现在让你走,你又能走到哪去,你以为回到原来的地方,你便可以过上原来的生活么,既是如此,你母亲又为什么要将你送到这里来?”

少年冷笑一声:“送我到这里只是为了将来着想,她这一辈子都在为自己打算,何曾想过别人,你不也吃过苦头,怎么反过来劝我了?”
沈夫人闭了闭眼,柳眉间浮上一丝倦意,像是被少年说中了心事,然而依旧态度坚决。“无论她真正的心意为何,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来到这里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秦先生学究天人,必定可以对你有所助益。”

学究天人?学无止境,我就算再狂妄,也担不起这句恭维。摸摸脸,不由苦笑,两人说话之间的内容有些不明了,然而眼前的景况我还是明白几分的。沈夫人要少年拜我为先生,然而她侄儿却扯出陈年旧事,让沈夫人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黯然了几分。

我有些不忍,不由为她说话:“如果你出去真有危险,就先听你姨母的话在这里住一段日子吧,她身子不好,你不要让她太过伤心了。”在这里的三年中,从沈夫人的言行举止,可以看出她出身江湖世家,却有着良好的教养,这是粗布衣裳所无法掩饰的。然而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欲人知的过往,她没有说,我也没有问,彼此之间保持着一种默契,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当时听得少年为沈夫人的侄子,便也以为他多半也是江湖世家子弟,因而没有多加注意,却没想到后来的发展完全出了自己的意料,这是后话。

“这个丑八怪怎会有资格做我师傅?”少年轻瞥一眼,模样甚是不屑。
“你没听过‘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么,以貌取人者,最为浅陋。”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我捺下心头不悦,淡淡道,“何况,我也并不想做你的师傅。”只不过受沈夫人之托,不好推辞而已。

三年前跌落江中,自昏迷中醒转,脸上边多了一道疤痕,让原本就平凡无奇的脸更不会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所幸我不是女子,倒也不甚在意容貌妍媸。
少年被我的话堵得哽住,神色突然诡异起来,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笑道:“你要我拜你为师也可以,总要拿出点本事出来。”
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拜我为师,暗自翻了白眼,想要拒绝,却看见沈夫人依旧执拗地跪在冰凉的地上,神色哀求地望住我。我叹了口气,反正已有矜儿,不在乎多一个吧,村中没有教书先生,我算是惟一通晓诗书的人。沈夫人实在是帮过我极多的,若连这样的请求也不同意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便点点头,将沈夫人扶起来。“我答应便是,你有什么要求便说吧。”没见过先生收弟子还要先满足弟子要求的,想着想着,颇有点好笑起来,竟也这样笑了出来,不觉引来少年奇怪而考量的目光。

“你家里有藏书吗?”少年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有几本自己喜爱的罢了。”这算是条件吗?我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我想去看看。”少年说罢,诡谲一笑。“那是条件之一。”
我虽觉得他的话有些奇怪,但仍点点头。“好,现在天色晚了,明天再来吧。”
“我会去的,希望你不要让我太失望了。”少年一反之前的矜傲抑郁,话语之间颇为沉稳成熟,令我有些意外,看来他不似表面那般浅薄。
3
翌日拂晓,我刚起身,照例要坐在门口黄槐树下看一会儿书的。黄槐在南方是一种很常见的树,然而花开时的璀璨,却连桃花也无法与之比拟。即使深秋近冬,亦绽放如初。星星点点,碎黄烂漫,仿佛周围顿时也溢满了生机。我在小院里种了两棵,三年时间,已是枝叶错落,秀美精巧,小院常年被落花铺满,看来极是悦目。

出乎我的意料,少年很早便来了,站在篱笆筑成的小门前,显然也为那一地的烂黄震撼了好一会儿。然而他很快便回过神,在我身旁的竹凳坐下,随意地打量着四周,最后将视线落在我身上。“我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他不愿随其他人一样叫我先生。

“秦二。”漫不经心地应了声,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啜了一口,兀自沉浸在书中,也不在意他起身进了里屋。里面的空间很小,只摆得下一个书架子和一张床,我不认为他会流连忘返。

半晌过后,觉得双眼有点酸涩,便抬起头休息一下,只见少年不知何时已坐在这里,手中握着一卷书,见我抬首,他也将视线自书上移开来,扬了扬手中的书。“这是你的书吗?”
在我书架上的书不是我的又会是谁的?我点头,看见他拿的是一卷圣天杂录。“一般读书人莫不奉经史子集为圭泉,潜心研读,你这里却偏偏一本都没有,反而摆着那么多闲书?”少年挑挑眉,似乎觉得很有趣。

推书 20234-06-22 :因彼之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