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他。”
“你要等他吧。”周毓按着他的手,“他没事的。”
苏易怔了怔,随后就笑得有点勉强:“我没事。”
“要加油。”
他当然知道要加油。他一直在让自己生活得更好,更努力。一天的工作下来他熬不住也咬着牙支撑;他的腿脚不方便,也不要楚一载他上下班;他的薪水用来维持生活所需也有点勉强,还时不时要吃药;周毓也得定时复诊…一切都需要钱,他也忍耐着,依靠自己,好好地生活。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很傻,明明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可他的确,不能再接受楚一过分的慷慨解囊。他想证明给那个远方的故人看,他绝不会再成为累赘,他会拼命站上对等的地位,然后用公平的方式,重新爱上他。
虽然可能已经有点迟,但他还是想跟那个人说那煽情的三个字。
他终于能确定自己的心意,他终于知道,从一开始,就无法放下无法忘记的,生命攸关的时候,还能紧紧握着手的,不离不弃的人,到底是谁。
他相信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爱情这种美好的感情。彼此厮守,互相信任。从羁绊产生的那一瞬间开始,至死方休。
晚上楚一来吃饭,张天武在加班,于是四个人也其乐融融。饭后苏易去洗碗,周毓陪小美玩,他本是个安静的人,被小女孩闹了一会儿就有点头痛。楚一笑着把小美抱到自己腿上,翻开故事书给她讲童话。小美的智力跟不上,但图画还是会看的,翻到公主和王子的那一页戳着小手指咿咿呀呀地嚷嚷。
“漂,漂漂…”
楚一笑了,眉眼温柔迷人地弯起来,宽大的手包住小美白白嫩嫩的小手,指着画上的公主,一字一句道:“这是公主和王子,漂亮的公主和英俊的王子。”
小美也学着他说,却怎么都咬不准音节,最后一下子戳在楚一的脸上,笑得异常灿烂:“漂漂、漂漂…公主。”
念完故事,小美自己跑到一边拿了画板涂鸦,嘴里念念有词的。楚一合上故事书,捶了捶有点麻痹的大腿。
“你在骗他们。”周毓忽然看着他,眼神格外清醒。
楚一也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微笑道:“你要怎么让他们相信你的话。”
周毓也笑,露出健康的白牙:“他们总会知道的。”
“那就到时候,再让他亲自来说吧。”楚一顿了顿,笑容有点惆怅:“还好…我没有骗他。”
这是李默离开后的第二年,五一劳动节,有三天假期。
第一天贡献给了张天武和小美两父女。虽然小美有残障上不了普通的学校,但怎么也得学会写生活技能。于是一家三个男人商量了一晚上,决定给小美找个特殊的残疾人学校。
周毓对外面太陌生了估计一出去就得迷路,于是张天武跟苏易就带着穿上新裙子的小美去找学校面试。
没想到也挺顺利的,S市里也有几所专门接收残疾儿童的好学校,左思右想的终于挑了个最好的,马上就办好手续,等假期结束就能去上学了。
一行三人兴高采烈地去餐厅吃饭,饭后还去了游乐场。
苏易和张天武守着他们宝贝的小女孩,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小美在玩具池里跟其他小孩子打打闹闹的高兴得不得了。
“小美,那边有花车巡回,来,跟着爸爸。”没一会,贯穿整个游乐场的主道就响起了活泼的音乐。
“我去买饮料,麻烦你先看着小美了。”
苏易牵着小女孩的手,目光也被花车吸引了过去。专注的时候忽然被挣开了,小女孩向着被装饰得红红绿绿的花车跑过去。
“小美,不可以过去…小美!”
苏易的心都要从嗓眼里跳出来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小美猛地抱在怀里。
“你这个顽皮鬼,真…”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人群里有人尖叫:“小心!”
而后就有硬塑料做成的牌子从花车上掉下来,恰好落在苏易站着的地方。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黑,剧痛过后便有猩红的血顺着额头淌下来。
小女孩还在他怀里咿呀叫着,手脚并用地要爬出禁锢。
“苏易!你怎样了!…快叫救护车啊!”张天武冲过来,把他背到背上,“哪里是医务是啊!”
……
于是被背到医务室,止了血,包上绷带,又躺了一会儿,也没有特别不舒服。游乐场的负责人来郑重道了歉,也赔了点钱,也就没什么大不了了。
他应该觉得幸运,还好不是砸到小美,不然他就成罪人了。
“爸爸,要玩…美、美美要玩。”小女孩一刻也不停。
“我没事了,你们先去玩吧,我一会儿去找你们。”
他一个人在床上安静地躺着,似乎有睡着,还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个面目模糊的人一直握着他的手。醒来之后那种真实的皮肤触感让他猛地坐了起来,鸡皮疙瘩爬满脊背。
“你醒了?”原来是楚一。
“啊…你怎么来了。”因为动作太猛而稍微有点头晕。
“没有不舒服的话,跟我去一个地方吧。”楚一温柔地看着他,那双眼要穿透别人的心。
“去、去哪?”
“来就是了。”楚一让他穿好鞋子,不容他犹豫就拉着他一直走。穿过了儿童游乐园,穿过了水上乐园…一直走到…特别为情侣而设的,百花园。
里面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进去吧。”楚一轻轻推了他一把,然后挥挥手,道:“要加油。”
苏易摸了摸后脑,完全不得其要领,渐渐地走到了花园的深处,周遭都是芬芳扑鼻的娇嫩花朵,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了心情。
然后,听到了衣料磨擦枝叶和踩在草地上发出的细微声响。
顺着声音的来源,转过去。
居然…是他。
“苏易…”那人似乎是在害羞,笨拙的揉了揉鼻子。
“我刚刚听到你…受伤的消息。”他口拙得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我担心,所以…想看看你。我已经让楚一不要这么刻意的…”
“我…”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还是那种别扭得可爱的架势。
“我怕你嫌弃我…我总是,害你受伤,也做过,让你伤心的事。而且…我现在,什么都没了。”他露出一副弃犬的可怜兮兮的表情,“一路走过来,好几次…我都想要退缩了…”
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自卑过,连说话都底气不足,根本不敢去看苏易的表情。他身上凌人的傲气,睥睨天下的狂傲,都被经历过的苦难磨光了。
“来的时候一直都在想,该做怎样的表情给你看。”他费力地搜刮更好的词汇来表达,“可是…想好的那些…却哪一个都做不出来了。”
“我,我只是想…看看你而已。” 一直自顾自地说着,害怕被嫌弃的心情让他更不能抬起头来。没听到那个男人的回答,想着兴许…真的被憎恨了也说不定。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才抬头,就被狠狠地,用尽力气地抱住了。
“你,你这个…混蛋。”男人的声音夹杂着难以言表的激动。李默在他的颤栗中,小心地,像是对待一件得来不易的宝物一样,也伸手回抱了他。
“要是你嫌弃我…我,我也,不知道这么活了下来,是为了什么…”李默仍然高而英俊,只是变得更清瘦,开心的时候肩膀会微微缩起来,要笑时眉眼弯弯的非常柔和。
“你…这个,混蛋。”男人翻来覆去都是这一句。终于在滚烫的眼泪掉下来的时候,把这些日子以来的全部思念,把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爱恋,都化成最后的一句话。 “我爱你,是真的。”
50.伪番外(...)
“We have spent a long time together.Though the separation,we also believe that we will meet in one day.Please get a smile to face the sadness,to face the future with love.”
“We love him.”
……
他醒来的时候,差不多可以拆绷带了。大脑似乎没事,昏了一会儿就逐渐清醒过来。勉强地动了动扎成木乃伊似的手臂,光挪出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就让他疼得龇牙咧嘴。
睁着眼在床上躺了大约有一个上午的时间,护士小姐三三两两地偷偷“潜”了进来,互相取笑着靠近他的床。
“我觉得啊,他真的很……哇!”
走近了才发现病人直勾勾地瞪着眼的小护士们都纷纷发出凄凌的尖叫,活像看见了鬼。
“他,他、他……”
他又不是诈尸,不至于惊讶到这种程度吧。在心里把面前几个没身材没样貌没气质(请饶恕他的挑剔)的小护士嫌恶了一番,那些聒噪的女人才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尖叫道:“快叫堇先生来啊!”
于是,闻讯而来的堇先生——噢,这个所谓的堇先生,其实就是床上这个挑剔的木乃伊的主治医生——身后拖着两个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就让人觉得明显有什么奸情的脸蛋红红的人冲进了病房。
“李默?”其中一个红番茄靠近病床,俯下来,温热的气息扑在木乃伊没有被包裹起来的小半张脸上,“你听得到吗?我是楚一。”
木乃因努力地想抛个眼神证明他不是诈尸,不了却抛成了白眼。
“你总算是醒了…”楚一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直起腰,对抱着臂很不耐烦的堇先生道:“他就拜托您了。”
堇先生挥挥爪子,皱着眉打发道:“行了行了,一边儿去。”而后把另一只一直低着头的小红番茄推到木乃伊前面,道:“你先给他检查一下,我去把我的爱心便当吃完再来。”
“先生!”楚一忙拉着他。
“醒了就是没事,死不了。我不把那些破萝卜吃完,等下被整死了你就看着我拉他陪葬。”
木乃伊听着他们绕来绕去脑袋里一团浆糊,没包起来的那一块刚刚被楚一的呼吸弄得痒痒的,努力克制了很久,想要抓一抓,没想到想挪一下爪子蹄子,马上疼得五脏六腑都绞成了一团。
这么真实地疼着。
他居然,真的没有死。
他虽然不算大奸大恶,但这些年来明里暗里,都做了不少坏事,不知道是不是祸害留千年,上帝对他如此的垂怜。
听到他苦闷痛苦的呻吟,楚一打了个激灵,忙把堇先生压着推了过去,语气还是恳切的但是表情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声音透着阴狠,道:“他要是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
堇先生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撅着嘴嚷嚷:“我好怕哟,你要带种就快点把我弄死得了。”这么说着,却还是开始认真起来,吩咐对着病房里一堆美男冒粉红泡泡的小护士们把需要的仪器和其他东西一并拿来。
李默想动也动不了,躺着任人鱼肉。那堇先生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不管木乃伊怎么瞪眼怎么用眼神威胁他小心一点动作轻一点,他都无动于衷。
“——!”检查完毕之后居然在伤口的地方被狠狠地拧了一下,李默的眼睛都快爆出来了。
那家伙绝对是故意的绝对是!
“之后的复健就看这尸体熬不熬得下来,没我啥事儿我就撤了。”脱下无菌手套往垃圾桶一扔,又习惯性地抓了抓头发,然后对那边脸红红地跟楚一对视的小红番茄阴险笑道:“花儿快点跟我来别随便搭理心怀不轨的人。”
小红番茄捂着脸,一个字都没憋出来,猛地跑了出去。小护士们依依不舍却也识趣地陆续退了出门。
楚一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还在心里咒骂着那个该死的无良的破医生的木乃伊咬牙切齿的模样全让他看在眼里,而后楚一伸手摸了摸木乃伊表情生动的脸。
“……”
“太好了。”最后却只说出了这一句。
楚一不相信他会死,所以早在之前,就已经想过千万遍,万一他醒了,应该跟他说点什么才好。
他以前出席什么活动什么宴会,别人邀请他发言,他都能脱口而出,但是这一次,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要说什么,才是最好的。
李默看着他,黑色湿润的眼睛有一点弯起的弧度,应该是在笑。
让他随意地再躺了一个多月,骨头长好了能下地活动,但身体虚弱,加上迟钝,水准跟个老伯伯差不多。
之后的复健治疗比想象中的要辛苦很多。一大堆的测试,一大堆的药,物理治疗,心理治疗……
其实,辛苦还是其次,关键是麻烦。每天早上还没有跟梦里的“那个人”幽会完,就被早早地叫起来,然后不停地被摆弄,还要看着那个趾高气昂的臭娘娘腔医生发号施令。
他才不想做什么破复健,他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一个人。他已经浪费太多时间在这些不必要的事情上了,他焦急得都要冒烟了。
“喂,给我集中精神。”脑袋上被狠狠地敲了一记,李默猛地抬起头,怒视着眼前一副吊儿郎当完全不靠谱的“医生”,骂道:“死娘娘腔,本少爷做什么不用你管。”
“好啊,反正我一点都不想管你那些破事儿。”
“靠,死娘娘腔,要不是楚一,本少爷才不会待着。”
……
于是美好的早上就在每天一度的争吵中拉开序幕。
头等舱里非常安静,楚一拿出自己随身带着的书,打开了阅读灯,一页一页地翻阅着。他不是个爱读书的人,原文书读起来有点困难,但包里总是放着沉甸甸的一本,这让他觉得安全。
看了一会儿,额头隐隐作痛,伸手掏了掏口袋,摸出一小瓶速效的口溶止痛药,咽了两颗,便合上书,闭上眼休息。
现在想起来,真的就像一场梦。
起先所有人都认定李默大限已至,回天乏术。所以他早早地就替李默安排好葬礼,希望最后不会那么狼狈。但竟然接到了“那个人”的电话——所谓的那个人,就是楚一以前游历时恰巧救了的遇难的旅人——说是什么可能有把握能救李默。
他兴奋得忘了追查为什么对方会知道李默的事,立刻就请那人来尽力救治李默。
但来的人并不是他救的那个人,而是另一个模样看上去非常年轻而且行为动作语言都非常不可靠的人。
他只说自己的名字叫“堇”,所以勉强的,大家就称他作堇先生。
堇先生偷偷地去医院给李默检查了,也没说什么,直接把李默送进了手术室,差不多十三个小时之后才出来,而后就说这边设备不足,必须转移到日本去治疗但不一定能够救活,可不尽快决定的话就必死无疑。
李默几乎一直昏迷,楚一都没机会跟他讲这件事。在性命危殆的时候,楚一就举行了那个葬礼。他觉得,没有把握的事,就不能随便公布。希望这种东西,虽然有时候是好的,一旦破灭,却比灾难更具毁灭性。
他让秦攸他们都相信李默死了,然后他们合起来,瞒着苏易,告诉他,李默只是去国外接受治疗。所以无论结果是怎样,他都没有欺骗他们。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