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或许是强烈的屈辱感令许修祈难以忍受,即使睡着了也不安稳。夜里各种奇形怪状又面目狰狞的怪物强侵入梦中,身
子被顾书成翻来覆去地折腾,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被要了多少次,经常在情欲巅峰昏厥过去,却又在又一次的侵犯撞击
中醒过来。
一晚上都迷迷糊糊的。
只是心里那种强烈的恨意是清晰存在的。
他生性豁达,贪图欢乐的人总舍不得太委屈自己,所以也不愿意找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记恨别人,有什么不满怒气当
时发泄过也就算了,他并不记仇。
所以,他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的感觉,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恨一个人。
恨不得玉石俱焚。
而这个人,却是他第一次想要尝试专心一意对待的人。
还真是讽刺。
却也让他感到心酸。
顾书成何必呢,明明所有的情话都是谎言,却要做出这种被他伤害了的姿态。如果不是知道事情的真相,连他都快以
为,那浓墨点就的眸子里积聚的沉痛,是因他而起。
可笑,难道过往记录不良好的人,注定要背这种黑锅?
他还真是可怜。
黑夜显得漫长而痛苦,种种感觉夹杂在一块,又被要了太多次,许修祈一晚虽然疲惫,却睡得并不好。
隐约听得屋外五更鼓响,许修祈猛然惊醒。
顾书成还在熟睡,双目紧闭,眉宇间的褶皱也未曾舒展,似乎很苦恼的模样。而他的头正枕在顾书成臂弯里,人被拥
在怀中,亲昵的姿态,无间的贴合。
若是在往日,他可能会笑笑在对方脸上亲一下,然后继续在那怀里熟睡。或许会恶作剧地在顾书成身上乱写乱画些什
么,然后等着顾书成醒来无辜望着他笑耍赖皮,让顾书成只能无奈看他两眼,脸色略沉却不会真正生气,只会比他更
无奈更不知羞更会狡辩地索取别的好处,比如要一个亲吻,比如要一个拥抱。甚至在昨晚进宫之前,他还想着,自己
一定要趁顾书成喝多了酒醉熏熏的时候,趁机把这个人压在身下狠狠做上几次,把前几次被吃干抹尽的债讨回来。
可结果却是现在这样。
一个晚上可以改变的东西太多。真的可以变成假的,哦……也不是,只是原本就是假的,被他当成了真的,现在泡沫
戳穿而已。
呵呵,这些东西对于许修祈,哪里值得多记一些,肯为他花费心思讨他看一眼的不知道有多少,他怎么就为那些小恩
小惠就动了心呢?
不过一场露水姻缘,一路从北追到南又南追到北的坚持,一把他喜欢却不需要顾书成太费劲的扇子,一句非你不可的
宣誓,还有那些看着他时专注沉凝的目光,那些狡猾之外的温柔,怎么就值得他动摇。
更可笑的是,这些东西,他为什么要记得这么清楚?
如果记得不清楚,他现在不会这么的悲伤,那种过去二十几年从未有过的感情,似乎从不会干扰他的感情,就这么源
源不断地从骨子里往外冒。让他在看着顾书成的睡颜时,突然认清了一件事。
原来,他是真的动了心啊。
为了这么个不值得人,为了那些看似真心却不过是手段的伎俩。
阴沟里翻船,说得就是他吧。他过去二十几年过得太顺心,也伤了太多人的心,所以,这是报应。
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从顾书成怀里挣了出来,许修祈每一个动作都很小,即使怕惊醒了顾书成,也是因为他动作一
大,便牵动全身肌肉,背和腰都跟快要折断似的,就连身后某个部位,也是火辣辣地疼。幸好还只是红肿而已,并没
有撕裂,也没有流血。这么说来,他或许还该感谢顾书成,至少留了点理智,没把他往死里折腾。
勉强将衣服穿好,下了床,刚站直身子,就觉得有股液体顺着腿根流下来,粘腻不堪。那东西是什么,根本不必猜。
许修祈整张脸因此涨得通红,那种一度压下去的屈辱感又再次浮上心头。
他并不忌讳床弟之事,即使对居于人下有那么些不甘心,但也不是特别在意。而此时此刻,他才真正觉得屈辱,恨不
得把顾书成给杀掉。再加上刚才突然认清楚的事,让他更感到绝望,这么想着,却真去拔了床边的宝剑在手。
五更天,屋里已经隐约有了亮光,剑身如一泓秋水,粼粼反照在顾书成脸上。
许修祈紧紧握着剑柄,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告诉自己,只要这一剑过去,所有的一切,被人当做替代品的不甘,身为
男人却被人强 暴的屈辱,还有那些把别人假意当做真心,不该动而动了的心思,都可以画上一个句号。
那样,他还是许修祈,没心没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任由别人喜爱痴狂放不下,他不爱了就是不爱了。
惹人爱也惹人恨的许修祈。
——你是借由他忘记我,还是在他身上找我的影子?
——不过是个替代品而已,真值得你在意?
——相交十数年,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你,顾书成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当时在暗房里,美人皇帝的话一句接一句,他明明该嗤笑一声,听过就忘,可那些话语却莫名其妙地在心里生了根,
就跟突然长了倒刺的暗器一样,带了弯钩的倒刺死死扎进肉里,如果强要拔出来,只会血肉模糊。
当时……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实际上,他是很希望听见顾书成的反驳。哪怕没有反驳,有一句我是真心喜欢许修祈的
肯定也好,就像当初说那句非你不可时,让他砰然心跳的强势那样。让他觉得,为了这么个人,试着专心一次,也没
什么了不起。
但是,什么也没有,一句可以帮助他拔出尖刺来的话语都没有。
顾书成给他的,是一如往前的沉默。就像他过往提到美人皇帝的每一次,询问顾书成与美人皇帝间纠葛的每一次,顾
书成给他的,只有沉默,只有回避。
还有就是怒气。
亏他当时还自以为是地认为,顾书成生气是因为他。
许修祈你说你可不可笑,常年情场得意,便以为自己真是无往不利了。
活该!
甚至还因为这个人自怨自艾,你还算是自己吗?
不如断了干净。
手里一剑递过去,床上的人却猛然睁开眼,锐利冰冷的目光看得人心里一紧。
剑尖依旧往前,但微微颤了下,许修祈全身酸软身上高热,这一剑过去力道大小、角度选取都不如前。只见顾书成两
指一夹,猛一用力,那剑竟然无法再往前几分。
顾书成黑墨似的眼底闪过丝痛意,然后却益发冷了来,眸子中像浮了层冷霜。同他以往的模样全然不同。那种外露的
残酷,其实不该出现在这个人身上。
无论他骨子里有多狡猾,但他并不是冰冷残酷的人,相反,很多时候对着许修祈,他是温柔含笑,即使带了一点点狡
狯之意,那种爱宠,也是看得见的。
“上了我那么多次床,现在才来装三贞九烈,许修祈,你这样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许修祈牙龈都快咬出血,却不肯吃亏服软,只一点不顾形象地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我呸!同我上过床的人多了,
我要想三贞九烈也没人信,何必同某些不知羞的人一样装模作样。”一向在意的潇洒形象都不顾了。
夹住剑身的手指力道加了一分,剑身弯曲,弧形的光影落在墙壁上。顾书成开口道:“那么,你现在这样,算什么?
”
“看不明白?想给你穿几个孔而已。”
站得久了,双腿酸软无力,额头冷汗直流。许修祈一张脸青白交加,身上烫得紧,人却在拼命发抖打寒颤。他要将全
身力气用在持剑的手上,才能保证自己不被顾书成的力道弹回来。只是真要如他说的那样,给顾书成戳了几个洞,也
很困难。
僵持得久了,许修祈觉得眼前景物在晃动,人也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人更是往前倾了下。而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
时候,在视线里已开始模糊地顾书成突然放开了手。
“我说过,你的报复我都等着,你要戳几个孔能解气,就戳吧。”
突然的转变,让许修祈愣了下。
但随即冷笑起来。
顾书成难道以为,自己还会相信他那些伎俩。
死缠烂打和假意温柔,以及后来的欲擒故纵,那些伎俩他哪个没用过,他并不是真不懂,真是即使懂了,还是傻乎乎
栽进去了而已。
顾书成真把自己当什么了,在经过昨晚那样的对待,他以为自己会心软动摇。
冷笑着,抬手一剑刺了过去,长剑挟风,刺向顾书成心口。
而顾书成丝毫未动,就这么等他刺过来。
迎着那沉凝目光,许修祈剑突然抖了下,剑尖一偏,刺进皮肉的声音让人头皮一麻。顾书成肩头鲜血立刻渗了出来,
而这瞬间,许修祈只觉一股内力从剑上反弹过来,将他虎口震得发麻。
长剑脱手,床上的人也突然跃起身来,手刃在他颈后一劈,许修祈眼前一黑,人已往地上栽倒。
昏迷的瞬间,许少主第一次没品地骂娘。
他娘的,又给骗了。
第三十章
顾书成受伤,行馆里自然炸开了锅。
前脚太医才背了药箱离开,煎药的丫鬟拿了药也还没走到厨房,后脚顾芸洛就踹开顾书成房间的大门。
屋子里,许修祈人睡在床上,烧得满面潮红,而顾书成坐在桌边,肩头缠了绷带,脸黑得如同六月里雨前天。
顾芸洛看着屋里这两人,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哥,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昨晚她看顾书成离开时的反应,就感到有些不对劲,可顾书成不让她跟着,她也没法去看个究竟。本还打算一早上再
来看看情况,可曾想,这一晚的时间就变了天。许修祈和他哥两个人弄得一病一伤,而且看这气氛,问题远比这严重
。
顾书成抬头看她一眼,再看看床上躺着的许修祈,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烦躁地摆摆手,“没有什么,我自己会处
理。”
顾芸洛却没这么好打发,她坐到床边,伸手探了探许修祈额头,被手上的热度吓了一跳,惊道:“这样还叫没什么,
太医怎么说?还有你肩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顾芸洛追问得紧了,顾书成越发不耐,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完全非他所愿。
许修祈的善变风流是导火线,但心里蓄积的怒火,真正是在皇帝顾定睿那里积攒起来的。事情的症结,现在想起来,
仍然让他觉得气恼。
许修祈之前有多少人,心思花在多少人身上,他早已了解,这次会生这么大的气,除了因为许修祈一味的挑衅外,最
主要的,还是因为……他没办法接受,那些许下的诺言,曾有的约定,对方可以这么轻易地一笔勾销。
无论是现在的许修祈,还是当初的顾定睿,都是这样。似乎,从来会认真,从来会将那些许诺当真的人,也就只有他
自己而已。
“哥,你倒是说话呀!”
那边顾芸洛还在逼问,这边却突然听人叩门,小僮隔了门低声通报。
“世子,宫里头来人,陛下请您进宫一趟,说有要事商议。”
顾芸洛闻言有些疑惑,“这会应该才下朝不久,这么急让你进宫,能有什么事?”
顾书成却已烦躁推了茶杯,唰地站起身来,走了出去。走到门边,想想却又扔下句话,“我出去一趟,呆会他的药好
了,你喂他喝下。但务必将人给我看紧了,你若再故意把人放跑了,方成的事,我不会再管。”
顾芸洛闻言缩了缩身子,好半晌,等顾书成已经走远了,她才不悦地抱怨,“什么嘛!我好歹是你妹妹,却这样威胁
我。”
却说顾书成走后没多久,许修祈人就醒了。
他懒洋洋掀了眼皮,视线再懒洋洋一转,看着头顶的轻罗垂帐,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身上软绵绵的,躺得难受,许修祈想要坐起来,可这一动,才发觉全身酸痛,头更是昏沉沉的。
脑子里猛然闪过些什么,晕倒前的记忆一下子倒回脑海,那些冷语相对、兵刃相加,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人无力地摔回被子中,许修祈睁眼看着帐顶,一时间默然无语。
直到屋子里的药味突然浓了起来,顾芸洛的声音也随之跃入耳,“把药端稳点,小心些,别洒了……”他才回过神。
小丫头正呼使着婢女将煎好的药汤端进来,走到床边发现许修祈醒了,两弯月牙眼笑得快没了影,“修祈你醒得真巧
,药才熬好,快趁热喝了吧。”
却不料许修祈看着帐顶,眼神直愣愣的,连声也没应一句。
直到顾芸洛又叫了几句,他才懒懒应了声,“把药给我吧。”
婢女赶紧把药碗端到床边,顾芸洛则扶着许修祈坐起身,又从婢女手中接过碗,喂到许修祈嘴边。
许修祈也不管汤药有多苦,只管张了嘴大口大口喝下去。喝完药,顾芸洛扶着他睡下,又将婢女谴走,才开口道:“
修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没?”
许修祈听得外面婢女关门走远,偏头笑了笑,道:“芸洛,替我做件事好不好?”精致容颜一笑灼灼生华,只是眼底
眉间依旧看得见些疲倦色彩。
顾芸洛才得了顾书成警告,此刻听许修祈提起要她帮忙的话,不由警觉起来,“修祈,你不是想让我帮你逃跑吧。你
跟我哥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误会,好好把说清楚不行吗?”
许修祈疲惫笑笑,身上高热让他浑身发软,但理智还是有的。
“芸洛,你个傻丫头。误会才是能够说清楚的,我跟你哥之间不是误会,只是……我被他缠得久了,觉得又烦又累,
想透口气。”
顾芸洛白瓷似肌肤上一双月牙眼微弯,眼睛上方眉头轻皱。
许修祈这人很对她的胃口,和她一样爱玩爱闹,可心思却挺好,至少对她是很好的。她了解这样的人,轻易不会露出
那样疲惫心酸的笑容。
许修祈现在,同当初在江南初见时的模样,差了不是一点点。她还记得那时那人细心为她准备了一路的食宿,笑笑望
她时,手里绸扇轻摇,精致眉眼里,是尽展江南三秋胜景的明朗。如今,却连笑容都让她觉得倦怠。
短短一日,差距竟然如此之大。
只是顾书成走前的警告还在耳边,而且以她哥的个性,既然要防着许修祈逃走,自然有在许修祈身边安插人手,她就
算想帮忙,恐怕也是力不从心。
“修祈,就算我想帮你离开,怕也没办法。”
许修祈想了想,认真道:“其实不用你帮我离开,只要再过两日,等我身体好些,再挑个你哥哥不在的时间,你去京
城云东巷回春堂,请位莫先生来瞧我就好。”
顾芸洛狐疑看他,忍不住说道:“修祈,你还是想走对不对?你告诉我实话,你们之间是怎么回事,不说实话,我是
不可能帮你的。”
许修祈闻言苦笑,“丫头,太爱刨根问底,会把情郎吓跑的。”
顾芸洛银牙一咬,月牙眼瞪回去,“吓不跑方成就行。”
虽然顾书成出言恐吓她的成分多,但她不能随随便便拿方成的前途做赌注。
但看见许修祈这样,想起往日她伤心难过的时候许修祈陪在她旁边安慰她的情形,她也不能太狠心。
那些实话说出来着实丢脸。
一向好面子爱潇洒的许少主说起来,更恨得顾书成牙痒痒,末了,对着小丫头七分悲悯三分感慨的眼神,许少主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