娓娓——田唐

其实，像杨锦这样的炙手可热的高端人才，学院里巴望着给他当助理的人不满十个也够八个……不巧，陈平并不是其

中之一。欢迎大会结束的时候，张副院长把自己刚提了副教授的侄子叫到杨锦面前，表示愿意让自己的侄子跟着杨教

授认真工作，虚心学习，争取早日取得成果……杨锦连连推辞，说，大家以后都是同事，自己也有很多要向张老师学

习的地方，让这样优秀的年轻教授给自己当助理实在太屈才。

张副院长叔侄两个听得眉开眼笑，“院里有不少年轻教师，这位是周老师，在化学催化方面见解很独到啊，这位杨老

师在手性合成方面蛮有造诣，这位李老师那也是我们生物化学领域的后起之秀啊……”

杨锦脸上一直挂淡而亲切的微笑，眼神却飘忽不定，直到他终于找到那抹小小的身影，心中莫名的感觉又一次缓缓升

起……

“我看陈平就挺合适。”

此语一出，在场的众位院领导都愣了……

“杨教授，这条路直走是食堂，右转是大礼堂，大礼堂过去左转是校园书店……”陈平一边走，一边简单介绍着校园

的情况，“我们去的教工公寓区要沿这边左转。”

“陈助教在科技大几年了？”

陈平抬起头看了看他，“刚满十年，我从本科就在这里读。”

“哦~”杨锦放出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接话说，“那个时候，考上科技大的可都是天之骄子……”

陈平心想这人可真会说话，自己也要谦虚点谦虚点，“和杨教授这样二十六岁拿到哥伦比亚的博士的人，自是不能比

了~”

“哎呀，我那只是运气好一些罢了。”

“杨教授谦虚啦~”

“是陈博士谬赞啦~”

“杨教授是青年才俊，大科学家，哪是我们能比的~”

“哎，陈博士这么年轻就拿到博士学位，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

“……”

“……”杨锦心想自己是不是什么话说错了？

“……”

“陈博士今年有二十五？”

“我三十。”

“……”

“……”

我们早就说过，陈平这个人，面相比较年轻……

Chapter5 钥匙

陈平比自己还大上一岁，这对杨锦来说，不大不小也算是个打击。但面前这个人，不管怎么看，看长相，看衣着，看

气质，看性格……都想不到他竟然已经年逾而立。

不知道他结婚了没有？杨锦又偷偷打量了一下身边忙这给他指路的小男人，长相虽然不算出众，也算不难看，身高，

嗯，的确算是找女朋友的障碍，但看在他有着高学历、体面的职业和不错的收入……身高这项缺点可以稍微忽略不计

。

再加上他性格随和，比较招女人喜欢，这样分析来看，他已婚的可能性超过百分之七十。

杨锦皱了皱眉，有点想不到纵横情场八年有余的自己竟然也会遇到如今这种棘手的状况，等等，这些只不过都是他的

猜测，干吗要为不知道的事情烦恼，嗯，想到这里，他又笑了。

“杨教授，我说了什么好笑的吗？”

“啊，没有没有。你继续。”

陈平眨了眨眼睛，把手里的钥匙交给他，“这是教工公寓的钥匙，学校给你安排的公寓还在收拾，估计下周就可以搬

了。”

“哦，谢谢。”杨锦接过那一大串沉甸甸的钥匙，稍微愣了一下，只是一下而已。

“那我先走了。”

“呵呵，那不送了。”

陈平并不讨厌杨锦，至少在这一天零零碎碎的相处中，他暂时还不讨厌杨锦……嗯，出租车发票那件事除外。当然，

他也丝毫没想通自己怎么就被这位大教授一眼相中，坐上了‘杨教授助理’这个众人眼红的位置。在高校，科研岗位

，学术带头人是灵魂，科研设想是筋骨，论文发表是血肉，科研经费是生命……这是人尽皆知的简单道理。而这位身

为灵魂，筋骨健壮，血肉丰满，生命力又极强的杨教授，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追捧的对象。

而他陈平……

“一个刚毕业的‘青椒’，何德何能啊，八成又是沾了苏副校长的光……”院长侄子张有为瞥了刚进门的陈平一眼，

翻了翻手里的论文集，不冷不热的说，“这评职称涨工资，也不是有个关系，靠棵大树就行的啊……你们说是吧？”

众位老师随口附和着，丝毫没有停下各自的工作。

“虽然我是张院长的侄子，但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靠我四叔提拔，不像有的人！”

众位老师继续随口附和，依然没有停下各自的工作。陈平坐到自己位子上，打开电脑，随便开了一篇英文论文。

“陈平我告诉你，别以为有苏校长护着你，你就为所欲为！”

办公室一下子安静了，所有老师都停下了手边的工作，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们。那两个人一个气得脸红脖子粗

，另一个安静得像是‘陈平’分明不是他的名字……

“张有为，你对我有意见是我一个人的事，不要扯上苏老师。”

这句话说完，陈平关掉电脑，拿着论文册子往实验室的方向去了。

破天荒的，实验室今天居然没人，陈平这才想起来今天不是工作日……在高校，工作日和非工作日，只能从保洁员阿

姨是否上班来判断。陈助教叹叹气，翻了翻口袋，想找钥匙开门进去……哎，钥匙，钥匙？

钥匙呢？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钥匙丢了。

话说陈助教的钥匙此时此刻正悠闲的在杨教授右手食指上打转，不，应该说，杨教授正悠闲的一边听电话，一边摆弄

着手上的那一大串钥匙。

他接到钥匙的时候就觉得奇怪，区区一间小小的教工公寓，用得着那么一堆钥匙吗？但杨教授何许人也，一个闪念就

明白了……陈平丢三落四的毛病犯了，把自己的钥匙一并给了他。他也不说穿，就笑嘻嘻的看着陈助教消失在教工公

寓走廊的尽头。

想到这些，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哎呀，杨教授，你又笑什么啊，你再客气，苏校长知道了，也要怪我们礼数不周啊！”

“没有，没有，张院长言重了，我受到您和苏校长这么多照顾，已经倍感惭愧，您再这样说，我以后可都没有脸面见

您啦！”

“哎呀呀，杨教授远道而来，苏校长专门安排了时间为你接风……”

“既然这样，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张副校长又寒暄了几句，电话终于挂断，杨锦呆呆的看着那串钥匙，看了好久。

Chapter6 丢钥匙

理论上讲，陈平应该是所有年轻教师里最了解张有为的一个。他们从大一开始就是同班同学。院长侄子张有为一向张

扬跋扈，不，应该是积极踊跃，两年的学生会干部，一年的院学生会主席，靠着这些学生工作的光荣历史，再加上不

错的学习成绩，张有为同学顺利的拿到了保送研究生的名额。

但陈平就不一样，性格内向，不善言谈，成绩虽然也保持在全班中上等的水平，但名列前茅就说不上……

这样一个平庸的学生，不知怎么就被时任化工院院长的苏教授看中，不顾当时张副院长多方疏通和运作，硬是不肯收

下张有为这个学生，把陈平的名字写进了破格保送那一栏里。

“哎，那张有为啊，那就是一混混，不管他那个院长四叔再怎么提拔他，也是白搭！”刘涛坐在环境化学实验室的学

生教研室里，滔滔不绝的给新来的小师妹讲述化工院的绯闻八卦，不，光辉历史，“哪儿像咱陈师兄，那是老板慧眼

识英才，硬是给留下的。”

小师妹乖乖的坐在自己位子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现在留校的指标多难找啊！”

“那——是！”刘涛故意拖长了语调，指了指自己办公桌上的那本红皮的博士论文，“我给你说，别看咱陈师兄平时

总是糊里糊涂的，这本论文，愣是连一个标点都没弄错，老板在每本论文中间抽了三章看，那是看态……”刘涛忽然

话音一转，“哎，师兄，你又抛弃了职工办公室优越的工作条件，跑来我们这儿喝没过滤的凉开水？”

陈平把论文册子丢到自己那张旧办公桌上，把教研室每个师弟师妹都看了一眼，“为了督促你们学习，师兄再苦再累

也认了。”

小师妹一听这话，感动得就差热泪盈眶，赶紧去给陈平倒了满满一大杯凉白开，放到他桌上。陈平谢过小师妹，拿起

杯子喝了一口，然后就开始翻箱倒柜的找钥匙……还是没找到。

“看见胡主任没有？”

“门口喂猫呐！”

趁这个机会，我们谈谈胡主任。我们敬爱的胡主任是建国那年开始在科技大工作的，到今年，整整五十年。法学院的

元老级教授杨文昭还比他小三岁，现任一把的周校长刚来学校上学的时候，还要称呼他一声‘胡老师’，这位擅长溜

须拍马的张副院长来学校工作的时候，他都已经是院办主任了……

“胡主任！”

无人应声。

“胡主任！！”

依然无人应声。

“……”陈平环视了一下四周，猫咪四毛没有跑出来舔他的裤脚，这说明老主任就在附近喂猫，“四毛~”

“喵呜~~”

大白猫从一株圆柏后面‘嗖’的窜出来，后面果不其然跟着老胡主任。

“哎呀，我说陈平啊，你没事吓唬四毛干吗！”

“我这不是找您老有事吗。”

“你找我叫我就行了啊，叫四毛干吗？”

“……”

胡主任在科技大工作五十年，当化工院院办主任整整三十年，他几乎记得每一个这里毕业的学生的名字，知道每一份

文件的存放位置，甚至知道哪样家具是什么时候买的，知道墙上所有奖状和锦旗的来历……

掌管着化工院相关的所有钥匙。

“主任，我钥匙丢了。”

“啥？我不是告诉你挂脖子上，你就是不听，你看看，这可怎么办……”

“不是杨锦的钥匙，是我的钥匙。”

“你让人家杨教授可怎么进屋啊！”

“主任，是我的钥匙丢啦！”

“赶紧去找后勤，看看有没有备用的啊，快去！”

“杨锦钥匙没丢！！”

“哦，那你没事瞎嚷嚷啥啊？”

“……”

胡主任身体康健，腿脚灵便，就是，耳朵不太好使……陈平费尽唇舌把前因后果前前后后都说了个遍，老主任摇了摇

头，“陈平啊，你怎么又把钥匙弄丢啦？”

“……”

“你在科技大十年，每年丢三回钥匙，隔年还要把我的钥匙弄丢一回。”

“……”您老记性真好。

“给你拿着，可不敢再弄丢了啊！”

“喵喵~~”四毛在旁边很配合的摇了摇前腿。

陈平认命的点点头，接下了那一盘沉甸甸的钥匙，刚走了几步，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喂？”

“陈助教吗？我是杨锦。”

竟然是杨锦，“哦，杨教授，有什么事吗？”

这个时候的杨锦正翘着二郎腿，悠闲地靠在沙发上，右手食指上还挂着那串钥匙，“哎呀，你在忙吗？会不会打搅你

啊？”

电话那边的人赶紧说了句不忙，杨教授满意的露出微笑，“哦，是这样的，我刚刚发现你给我的钥匙里多了一串，会

不会是你自己的啊？”

“……”

电话挂断，走在路边的陈平皱了皱眉头，默念了大概十遍‘他是故意的’之后，愤怒的猛一抬手，那一大盘钥匙哗啦

啦的脱手而出……

十分凑巧的掉进了路边一个半打开维修状态的水表井里。

在陈助教第六次弄丢了实验室备用钥匙之后，他和杨锦的梁子，就这样，无缘无故却又理所当然的结下了。

Chapter7 出租车

杨锦有十年没有见过苏帧校长了，即便是在十年前，他们也只有那一面之缘。一面之缘，几乎改变了杨锦一生的走向

。在国外求学的那些艰难的年头，每每遭遇困难和不公，他都会想起那位不让须眉的学界巾帼，想起他们那次短暂却

无比重要的会面。

“各位领导，各位同事。”杨锦轻举酒杯，面带笑容，“我杨锦在这里敬各位，以后还要仰仗大家。”

苏校长坐在主座，眉头略微皱着，拿起酒杯轻抿一口，不动声色。陪在他旁边的张副院长满面红光，拿起白酒盅一饮

而尽，又忙不迭的张罗给几位院领导满上……

陈平坐在门口的位置，嘴角扯着疲惫的笑容，陪吃，陪喝，陪说话……三陪。几杯酒敬完，菜还怎么动过，张副院长

又赶紧张罗让大家吃菜，还亲手帮苏校长盛上一碗热汤。

李院长说，杨教授这也算是衣锦还乡，值得庆祝啊~

杨锦说，都是大家抬举。

刘院长说，我们学院有了杨教授，将来必定更上层楼啊~

杨锦说，我这是承蒙各位领导给个饭碗。

赵院长说，杨教授学术造诣如此，为人还这样谦虚，颇有大家风范啊~

杨锦说，不敢，不敢，杨某在各位前辈面前怎敢班门弄斧？

苏校长说，杨锦，如今你可是今非昔比了。

“苏老师。”杨锦没有再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桌上顿时静了，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喝酒，没有人挟菜，只听到陈平把筷子轻轻放下的声音。

并不是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杨锦的那段过去。十一年前，他只身来到这座城市，一穷二白，除了一纸录取通知书之外

，一无所有。

他录取的专业并不是化学，而是法学。

“苏校长说的是，我老头子刚见到他，都不敢认啊！呵呵~”胡主任拿起筷子，看了看桌上的山珍海味，“陈平，给我

挟块萝卜！”

陈平赶紧抬起头看了看，“主任，哪儿有萝卜啊？”

老主任皱了皱眉头，拿筷子指了指陈平面前的一盘香煎鸡排，“那不是！”

“主任……”陈平小声说，“那是配菜，当花边的。”

主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萝卜雕成花，还不是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