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凭什么啊,这里可是我的老家诶——”
当夜……
懊恼的看着史官说到做到的霸占了整张床,许亭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耸了耸肩,放弃的抓起甩在椅子上的外袍,随手往身上一系,叹息着准备离开:“算了,大不了这个屋让给你,我自己去睡客房可以了吧!”
“……回来。”见状,悠然自得地斜倚在床塌上的史官眯起眸子,用命令的口气生硬的喝止他刚刚迈起的步伐。被那居高临下的口吻刺激到,许亭欢顿了顿,剑眉倒竖地回身冲到了床前,毫不怜惜的揪起史官的衣领,发泄似地猛晃着咆哮道:“你闹够了没有?!看我出丑真的那么好玩吗!”
“……”要承认吗?史官望着气急败坏的许大护卫很认真的犹豫了一下,但若说了实话把怒火中烧的对方给逼出去可就得不偿失了。思及此,史官瞥了眼在烛火光晕下影影绰绰地窗橼,突然出手,静静地搂上了许亭欢的腰身!
“哇啊!”猝不及防的被他搂了个结实,哪里料到冷淡的对方会自动送上这么大一块豆腐,许亭欢唯一可以回应的就是僵硬了身体,呆呆地任那细瘦结实的玉臂环绕着自己……
感觉到他的无所适从,史官将头靠在对方的小腹上,轻轻地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浅浅一笑。然而一笑之后,他又抬眼望向了纸窗外,迅速抽去眸中醉人的温度,依旧寒冷如冰!
沉浸在自己混沌的思绪里的许亭欢,当然没有觉察这其中的变化,他只觉得方才积蓄在胸腔里快要把自己点燃的愤怒,此时被那突如其来的一抱浇熄的干干净净!而那圆瞪的虎目则无力地垂下眼帘,莫可奈何地凝视着对方披散而落和自己的衣扣纠缠不清的青丝。宠溺一叹,许亭欢划开坚毅地唇角:“你啊……我的一世英明注定是要载给你了……”
“……后悔吗?”抬眼,史官闻言定定的注视着苦笑的对方,目光闪烁不定。
“来不及啦……”眨眨眼,许亭欢叹笑着,回望给他释然的坚定,抬手反搂住怀中的人儿……
“……”安心地闭上眼睛,史官不再多问,而许亭欢也什么都没有再多说。猛地,史官睁开眼睛,身形如电直射窗前,云袖轻展,扫开纸窗!同时,许亭欢也犹如早有默契般地跃窗而出,眼疾手快的一把将还想溜走的偷窥者紧紧抓住,按倒在地!
“哇啊啊啊啊——”偷窥的人折腾了几下,却只能使自己被压得更用力了,几次挣扎无效后,他终于老实了下来,喘着粗气向许亭欢讨饶:“许、许大哥!是小弟,是我啦!”
“……张悦?”把现行犯揪到花园里,借着月光的银辉,许亭欢看清楚来者堆满苦笑的脸庞,不是很确定的出声询问,立刻得到对方点头如捣蒜的回答。呆了呆,他不敢置信的松开手,又随即拽起对方领口,激动的大声喝问:“真的是你?!”
“……是、是我啊……”胆怯的看着许亭欢灿烂的笑脸,来者心虚的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不合时宜的问候:“好、好久不见了……呵呵。”
“你这小子!我回来了也不过来看一眼!躲门外算什么,走!我们喝一杯去!”重逢的喜悦冲淡了许亭欢的戒心,仿佛是忘记了上一秒对方还躲在暗处偷窥,图谋不轨,他一把揽过对方的肩膀,哥俩好似的互相扶持着向前厅拐去。走出几步,他才想起还沉着脸站在后面的史官,回头给了个附带笑容的解释后,他不顾史官若有所示的凝视,和不敢与自己直视的被称为张悦的青年搭着肩离开:“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啦,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先回去睡吧,我们叙叙旧……”
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史官垂眼,懊恼地望了望沾染尘埃的云袖,淡淡地从唇间逸出不满的一声低叱,冷冷地回身,重重撞上屋门!隔去了一院的月华,也关了满屋斑驳的影……
第二天清晨……
揉着朦胧的眼睛,许亭欢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由前厅拐了出来,正碰上满色不善的史官。戏谑的指着对方略微泛青的眼岱,他不知死活地出声嘲讽道:“别告诉我,你也一夜没睡哦……”
“……”不承认也不否认,史官冷冷的别开头,溢满寒意的目光移向院子中央的一株参天大树,淡漠的转开话题:“那棵树是梧桐吧?”见状得意的奸笑了两声,许亭欢没有揭破他,也装作不经意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点了点头:“是啊!说起来,这还是我们三个一起种下的呢!”
“我们?”皱起眉头,史官拢了拢零乱的乌发,用眼神催促许亭欢讲下去。宛如被唤醒了沉睡的记忆,后者立刻来了精神,一扫刚才半死不活的困倦,兴奋的抓起前者的手,指尖磨梭着对方掌心细小的老茧,将不甘不愿的史官拽到了梧桐树前。
“都长这么高了啊……呵呵,告诉你吧。当年我和小悦还有俞秀三个人在院子里玩,结果为了争点小事又打了起来,把我老爹原来种在这里的苹果树给撞折了!我老爹那臭脾气你是领教过的,如果被他知道了不剥我的皮才怪!所以我们三个就集思广益,从后山挖了株长得差不多的树苗过来,充当原来的苹果树苗种了进去!呵呵……我老爹好长时间都想不通为什么这树越长越高,却连一个苹果也结不出来呢!”
“这两种树哪里有共同点……”受不了许家人的愚蠢,史官头痛地蹙起眉,朝天翻了个白眼。而许亭欢却陷入自己的往事中,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温柔的凝望着绿影婆娑的高大树冠:“快十年了……我们都长大了,也变了很多……但只要这棵象征着我们三人友谊的树在,我就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们,和那段共同渡过的童年。这棵树……是我的宝物……”
“……”被他语尾处那要把冰雪消融掉的暖意触动,史官暂时咽下了本打算奉送的嘲讽,转而抬手,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皮,淡淡的重复着许亭欢的话,仿佛是在心里下了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定似的:“……宝物吗…………”
“大、大哥!!”枕着手臂在花园里补眠的许亭欢,刚刚见到周公那张久违的老脸,就被弟弟焦急的声音给惊了起来!拧着两道剑眉,不满地敲了弟弟的脑袋一记,他沙哑着嗓子,不是很清醒的责备道:“干什么吵你老哥睡觉!不是告诉过你们……开饭前不要叫醒我吗!”
“可是……可是……”委屈的撅起小嘴,十岁出头的小弟弟紧张地指了指前院的方向,小心翼翼的提醒:“大哥……你带来的那个人他……”
“他怎么了?”听到事关史官,虽然不承认,但许亭欢确实立刻揪起了心来,摇着弟弟的肩膀,他不安的追问:“说啊!他怎么了!”
“他把你宝贝的梧桐树给刨了……”
“什么?!”花了几秒钟,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后,许亭欢由躺着的地方一跃而起,施展轻功冲到了前院,正看见史官面无表情的挥掌,把树杆和根部藕断丝连的地方毫不留情的打碎!他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高耸的梧桐树无辜的发出巨大的哀鸣,轰然向着楼阁砸落在地……也狠狠地砸落在他宝贵的记忆中……麻木的心里…………
“你……你做什么?!”许久,许亭欢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近乎疯狂地,他双目尽赤的抓住丝毫没打算退让的史官,力道大得令人怀疑他想把对方掐死当场!冷漠地对视着他写满受伤的虎目,史官扬声,淡淡的回答:“砍树。”
“你知不知道这棵树对我有多重要?!”纂紧拳头,不愿意相信伤害自己心灵柔软处的人是自己决定一人相随的对方,许亭欢将指甲陷进肉里,仿佛只有抠出血来的同时,他满腔的怒气能有倾泻的决口,不至于冲垮自己……
“我知道,你告诉我的。”
“那你还……”绝望的颤抖了一下,许亭欢缓缓松开对史官的桎梏,踉跄着后退:“罢了……是我自己识人不清……罢了……是我自己错误的以为你会懂。什么都不在乎的你……怎么可能理解那棵树对我的意义!”
“……”没有辩解,史官转身,在众目睽睽下傲然地昂首,头也不回的离开。只用在经过张悦的时候,他顿住了身形,给了那闪避的青年一个恐怖到令人心脏瞬间冻结的威胁的眼神!然后……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走了……
“亭欢啊……”胆怯的朝后又望了一眼,确认史官真的不见了,张悦才战战兢兢的凑近浑身散发着戾气的许亭欢,皮笑肉不笑的劝道:“树倒了就倒了,别想了。走,我陪你爬到屋顶散散心去,咱们小时候不经常这么干吗?你忘了?”
“对不起……”沉默了良久,久到张悦以为他没有听见自己的建议后,许亭欢突然开口,惭愧的对着莫名其妙的前者低下了头:“对不起!我们的宝物……没有能保护好!”
“没、没什么啦!”被他郑重其事的道歉吓到,张悦连忙跳开:“别这样,都不像你了……”
“是啊……走,不想那个混蛋了!我们散心去!”苦笑了两声,强迫自己从悲伤的气氛中拔出来,许亭欢搭上张悦的肩,和他一起爬上了许家庄最高的地方——自家三层楼阁的屋顶!
“那个混蛋?”不解地皱眉,张悦以为困扰着许亭欢的是梧桐树呢!看来……他这个朋友已经不是他所能理解……所能掌握的那个人了!因此……他必须抓紧时机,赶快动手!
各怀心事的二人,在一阵磨蹭后终于爬上了屋顶!许亭欢站在瓦片上,把整个许家庄览入眼帘,目光却不受控制的在熟悉的景物间游走,找寻那道牵挂在心的陌生!唉……不就是一棵树吗……他怎么可以这么意气用事的把人给赶走呢!史官的不按牌理出牌他又不是今天才领教到……竟然会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自己果然还是行动在前的笨蛋啊!
许家庄那个家伙根本就不认路,会不会找不到回京的方向呢?
春天虽然快要过了,春寒却还有几缕,他连衣服都不加一件,万一着凉怎么办?
天现在还算晴朗,可谁能保证不会突然下起雨来?他能去哪里遮蔽呢?
自己说了那么难听的话,他就算不动声色,可也还是会伤心的不是吗?
“可恶!”被心里此起彼伏的猜测整的惨兮兮地,许亭欢突然直起身子,狠狠地骂了出来!自己真蠢!虽然史官总是任意胡为,可那个人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毫无根据的!就算那个人不懂得向人解释……难道自己也不懂得去听吗?!
“亭欢……”发现许亭欢转身准备往回走,张悦紧张的叫了起来:“你去哪?!”
“对不起……小悦,我要去把那个人找回来。下次把俞秀也叫出来,我们再叙旧。”抬头歉意的望了手足无措的朋友一眼,许亭欢苦笑着迈步准备下房顶,然而,他却作梦也想象不到,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会在此刻突然出手,狠狠的决绝的把毫无防备的自己推下楼阁!!瞪圆虎目,震撼地盯着泪水决堤而落的朋友,在坠落前的最后一刻,传入许亭欢耳中的是朋友犹带责难的哭腔,接着,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的黑与白……混淆了……
“不要恨我!亭欢!怪只怪你不该回来!不该来抢走我的阿秀——”
“为……”许亭欢的反驳和近呼崩溃的哀鸣,抵挡不过擦面的春风,被吹散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发现,原来春风,也可以是寒的……就要这么死了吗?如果他就这么死了……就再也不能向史官道歉了不是吗?假使上天再给他说三个字的时间,那他要向那个人说对不起吗?不……他应该告诉那个人,自己爱他。相信“我爱你”这三个字,已经解释了全部……
为死到临头还在乱想的自己哑然失笑,短短一秒却漫长得犹如人生……终究,他许亭欢的一生也走到了尽头啊——
“大哥!!”
“儿子!!”
“咚————”
凉风习习,天清气爽,春光无限,四海升平。
这样一个春末难得的艳阳天,不适合死人。所以……
“……痛痛痛痛痛——”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许亭欢奄奄一息的睁开眼睛,看见的却不是预料中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而是比阎王那张棺才脸有过之无不及的史官的容颜!呆呆地和那双夹杂着怜惜和无奈的眸子对望着,想要说什么的许亭欢,刚刚挣扎着张开嘴,就被浑身刺骨的剧痛折服了!为什么……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忍着快要麻痹的疼痛移动了一下身体,许亭欢终于发现了其中的奥秘。他掉落的地点还是原来的那片石头地,问题在于,这片硬梆梆的地面上方横着被史官砍倒的梧桐!宽大茂盛的枝叶,像一张慈爱温柔的绿色手掌,把他掬起,挡去了他下坠时的冲力!所以,痛归痛,他从楼阁上掉下来,连骨头都没有折半根!
傻傻的躺倒,许亭欢望着云丝缠绵的苍穹,张了张嘴,迸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朗笑!
“……还是摔傻了吗?”伴随着他的笑声,史官冷冷的嘲弄响了起来,令前者猛地一滞,停下了狂笑。转过头望向眯起眼眸不怒不喜的对方,许亭欢沉默了片刻,缓缓勾起唇角,把刚才一直萦绕在心头来不及说的话倾诉而出:“我爱你……”
“……完了,真的傻了。”对他的表白,史官露出不易察觉的担忧,而听到他的回答,许亭欢则翻了个白眼,无语问苍天了!有没有搞错?这是听到自己如此感人肺腑的发言应有的答案吗?一般情况下,不是该有一段互吐真情的戏码才是吗?不过……如果让史官向自己说那种肉麻的情话……光是设想一下,许亭欢就禁不起打了个寒颤……
“对了,你为什么回来了?”咬了咬牙,从树冠上爬起来,许亭欢边看着不远处被弟弟们按过来的张悦,边把身体的重量靠在史官的身上,淡淡的问道。斜了他的放肆一眼,史官僵硬的抬起手,不是推开这个赖在自己怀里的笨蛋,而是环住他轻柔的抚去那发丝间的叶片:“……我没有回来。”
“那你……”
“我根本就没有走。”
“……”贪婪的在史官的怀里深吸了一口气,许亭欢明白了的点点头,把目光移向跪地认罪的张悦。看着老朋友颤抖着泪流满面,许亭欢想要怪他,想要怨他,却发现,自己此时溢满幸福的心,恨不了任何人……
“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
“亭欢……我……我真的不能失去俞秀啊!”听到自己差点亲手害死的朋友的质问,张悦顾不得抽泣,毅然决然的抬起头,声嘶力竭的吼道:“你忘了吗?!我们小时候都喜欢上了俞秀,你和我为了争他不知打了多少架!我们打了合,合了打,谁都不愿意放弃他!你说你将来要娶走阿秀的……我说我死也不会让阿秀离开我……可是,我和你本就是云泥之别啊!当时要不是你发现阿秀其实是个男孩子后,主动放弃,不要他了的话,我是根本赢不到阿秀的啊!你哪点都比我好,练功夫你比我进步快得多,人又英俊,个性又风趣,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你的身上!我甚至感谢上苍,幸亏阿秀其实是男儿身,不然我就永远没有机会和他白头携老了!但是……你当时放弃的理由是你喜欢的是女人。现在你却带了个男人回乡……既然你改变了口味,那我肯定保不住阿秀了……如今你更是御前一品带刀卫,我拿什么来和你争他呢?!”
“……这就是你杀我的理由?”哑口无言的听他申诉完,许亭欢一字一顿的消化着对方提供的信息,在琢磨明白的同时险些从肺里把血喷出来!还好他没死,不然在阎王那里知道自己被害的理由后,他怕自己会不顾一切的在地府里找根柱子撞到活过来为止!这些人想问题的时侯,都是用脚趾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