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怀孕了。”兰德又坐下,脸上是焦躁不安的表情。他的手浅浅搭在鼻下,将女人身上传出的新生的讨厌味道堵在
外面。
“啊,是的。”对于兰德提起的这个话题,女人却显得颓丧,完全没有孕妇独有的自豪和喜悦。坐在她身边的男人伸
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女人看他一眼,才鼓起勇气地,“侦探先生,我知道这件事来找一个侦探肯定很奇怪,可是,我
们听说你能帮人解决灵异的,古怪的事件,所以…………”
“首先,我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听说的,其次,你们得知道,能帮你们解决灵异事件的人都不在这,一个出远门了,
另一个去旅游了,还有一个本身就很灵异的人也跟着去旅游了,所以,现在这个房间里,现在接手的事情只是侦探事
件,比如杀人案件,寻宝啊之类的。”兰德的手指探到嘴边,又轻轻嗅了嗅鼻子,眉目里的躁动加深了些许。
“求求您…………我不想…………不想再被人当成是怪物了…………”女人仰脸,闪着泪光的棕色眼瞳与兰德烦躁的
独眼对上,仿佛有触角从这份可怜的眼神里伸出来一般,将兰德的眼神牢牢揪住。他的独眼,就连他眼罩背后空洞的
眼眶都开始被这眼神看得隐隐作痛,兰德伸手去抚眼罩,就在这细微的动作发生的一瞬间,他听到了一个声音,极短
,极高,极细的一声泣鸣,从他的左耳针芒一般刺穿,到达他的右耳,随之而来的是遮挡住他的眼的短促黑暗。
“唔。”兰德下意识的捂耳朵,揉眼睛。
“侦探先生?”这回是那个男人开腔了,兰德抬起头,看到他关切眼神,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你继续说吧。”
“好,好的。”女人得到了兰德的同意,嗓音陡然激动起来,“正如您说的,我怀上了孩子,我和我丈夫结婚有十年
了,结婚之前医生就告诉我们,因为我的问题,我们不可能生出孩子,所以…………”
“试管婴儿呢?”兰德打断她。
“试过,没有用。”女人声音降低了,似乎平静了下来,述说的语调也放缓了,“大约,我真的是受了什么诅咒,要
不就是没有孩子,要不就是怀了十三个月都生不出来。”
“你们家族或许有什么被诅咒的经历。”兰德没正经地调侃道。
“先生,请放尊重一些。”男人皱眉瞪兰德,兰德则无所谓的耸肩,还送上一个笑容,“开个玩笑而已。”
“或许真的是这样。”女人动了动手指,侧过脸小声询问身边的男人,“阿齐,那件事可以说吗?”
“说吧。”叫做阿齐的男人笑得好看,伸手搂上了女人的肩膀,这动作牵动了他上身的黑色衬衣,一条不经意暴露出
来的伤疤落入了兰德眼中。盘踞在他的锁骨之上,长且深。
“恩。”女人得到了应允,点了点头,开始说起了她的故事。
“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是谁,我认识阿齐的时候我就不知道自己是谁,应该说是我失忆了,我们也去警察局调查过
,他们扫描我的脸,指纹,血样,可是什么都查不到,就算是罪犯之类的也应该在档案上有记录啊,可是我,似乎是
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没有任何信息,所以,就算是要查家族病史之类的东西也查不到,当时结婚的时候还因为
身份无法确定而费了一番周折。”
“那么,当时你们是在什么情况下遇见的?”兰德忽然对这个事件有了兴趣,不是因为这个怀孕十三个月还无法生产
的女人,而是因为那个叫做阿齐的男人身上的那条伤疤,那条和他的斯文表象,温柔神色完全不协调的疤痕,它看上
去怪异,既不像是少年时调皮捣蛋弄出的伤口,也不像是青年时误入歧途,黑帮火拼造成的伤痕,这条自然暴露出来
的疤痕,有些旧,有些狰狞,有满满的故事蕴藏在里面。
“那时候,在下雨,我,在公园里,什么都不记得,然后就看到了阿齐,他带我去吃饭,带我去看医生。”女人做出
半依偎的动作,脸上浮现出娇羞的红,显然那是一段浪漫的美好回忆。
“噢,很浪漫啊,所以,你是对她一见钟情,还是同情心泛滥?”兰德却没接下女人的话,而是把问题抛给了阿齐。
“只是当时看她很可怜,一个女孩,下那么大的雨,而且,她的表情,让人…………心疼。”阿齐用力搂了搂女人,
表现出无比的疼爱来。
“你们已经结婚十年了?”兰德的问题似乎无关紧要,这让男人有些不悦,只皱着眉淡淡颔首。
“那么你继续说吧。”兰德微笑,蓝色眼睛里也溜出了笑意,一点一点对上阿齐黑眸中的尖利。
“结婚之后,因为一开始我们就知道没有可能有孩子,后来尝试了很多方法也都没有效果,原本计划领养一个孩子,
结果还是因为我的身份的关系,没能成功,就在我们放弃了,也不打算要孩子的时候,我怀孕了。”
兰德在女人说话的间隙打量她的脸,认真看她,她的脸小,五官精致,是很漂亮的女人,皮肤也很白皙,一眼看过去
,难以说出确切地年龄,她不化妆,素面朝天,黑色直长发有两束垂在胸前,手上带小小的戒指,大约是结婚戒指,
除了右手腕上的玉镯,再没其他饰物。他这么入神看她,耳中她说话的声音就轻了下来,渐渐成了催眠的曲调,恍惚
中竟有鲜绿的藤蔓自她凸起的腹部生出,蜿蜒盘旋住了这椭形的腹。这诡异的场景,他却不觉得可怕,反而有种难以
言说的温情蔓延出来。似乎所有的光彩都聚焦到了她的腹部上,藤蔓在耀眼的光下生长,饱含生命的绿意。
“侦探先生,你在听吗?”
“啊,在听。”兰德笑笑,揉了揉头发,“叫我兰德就好了。”
“好,兰德先生。”女人喊得别扭,兰德弯起嘴角笑,“医院里对这个十三个月不出生的胎儿有什么说法。”
“医院里查不出来,只说胎儿还在成长中,我想要作手术取出来,结果那个医生说了一大堆专业术语,我什么都没听
懂,反正就是不让我作手术。我也有找过驱鬼的师傅,找过很多个,都说是有邪灵依附在这个孩子的体内,可他们都
驱除不了。”
“你是什么时候怀上的?具体的日期,还有,在怀上孩子的时候,有没有古怪的事情发生?”兰德问道。
“十三个月前的三号。”女人歪着头想了想,又看阿齐一眼,“对了,那时候的事情算是怪事吧。”
“恩,你说说看吧。”阿齐还是那么温和宽慰的语调。
“也就是说你是在七月三号怀上孩子的?”
“是的,那时候公司里集体体检,我就去了,结果被他们告诉我说我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可是我自己什么都不知
道啊,而且我的生理期也没有停下来啊。”
“然后呢?”
“然后就是那些事情了,我说给驱鬼的人听,他们都说是无关紧要的,可是我觉得或许真的意味着什么。”
女人正要开始说的时候,大门却被砸得砰砰响,“开门,兰德!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
“不用理他,那个是住在楼下的神经病,每天都要来这么玩一次,过会儿就好了。”兰德和善地笑了。
“你才是神经病!!你和易墨微都是神经病!不对!还要加上一个易非梦!!你们快把慕容锦给交出来!!”门外的
神经病还在大喊大叫地。
“请等一等。”兰德颇为礼貌地起身,微笑着朝大门走去。
“兰德!!你个神…………”门外的神经病在门被打开的瞬间停止了喊叫。
“我不是神。”兰德撇嘴,昂起下巴不屑地。
“慕容锦在哪里??是不是被易墨微给带到什么深山老林里给藏起来了??为什么他出远门的那天,他也跟着失踪了
?还是被易非梦给带走了?”
“你不是神通广大吗?可以去出入境的关卡查查看啊,还有啊,他失踪一定和我们有关系吗?或许他只是回老家探亲
之类的。”兰德不耐烦地扯扯衣领,作势就要走开。
“不会的,他那时候明明已经答应我了。”门外的神经病耷拉下脑袋,没精打采地。
“洛伦,你…………”兰德刚想要说什么,客厅里的女人忽然站起来喊他,“兰德先生…………”
洛伦抬起头看,从兰德和门沿的缝隙中看到女人的模样,他张大了嘴,惊呼了一声,“就是她啊。”
四十七
兰德刚想问他说这话的缘由,却没料到他的眼神一滞,终究是悲哀地垂下头,轻声嘟囔了句,“原来他没有骗我……
……”
“谁?什么?”兰德推推洛伦,“说清楚些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这个女人的?”
“慕容锦没有和你说吗?”洛伦抖开他的手,转身,背靠着墙,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和火柴。兰德看到那一小盒火柴,
扑哧笑了出来,“你怎么现在还在用火柴,现在的香烟不都是吹一口就能燃的吗?”
“他送我的。”洛伦笑了笑,“你进去吧,他们是客人,我在门口站会儿。”
“本来也没打算请你进去坐。”兰德嘴上这么说着,可眼角瞥到洛伦歪头抽烟的模样,一边在心里暗自骂自己同情心
过剩,一边拉着洛伦的衣袖,硬是把他给拽进了屋。洛伦和慕容锦的事情他也和易墨微提起过,两人对这事的看法倒
是一致,那就是:这俩人,没戏。爱也好,不爱也好,一个能一眼看穿别人欲望的骄傲的人,一只嗜血如命的白痴吸
血鬼,好一些是一拍两散,糟糕一些就是两败俱伤。
易墨微说慕容锦:太清醒,他能看到任何一种情况衍生而出的结果,而在所有的结果里,没有一个是好的,他是个精
明的商人,既然没有好结果,为什么要在一起?为了在一起时的快乐?慕容锦不是那种人。他不会要过程的快乐,有
时候就连快乐的结局他也不要。他对这个世界已经累了,不抱希望。
客厅里的一男一女见有外人进来,赶忙起身,“既然侦探先生还有客人,那我们就先走了,明天下午还是这个时候再
来,可以吗?”
“那倒不用,你们把地址写给我,我明天去找你们。”兰德把洛伦拖到沙发边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坐下。
”洛伦乖乖坐下,烟瘾一下被兰德颇具威慑的眼神给压抑了下来,他将香烟叠在火柴盒子上放到了茶几上,双手交叠
在膝盖上,若有所思地。
“那好,我写给您。”怀孕的女人在茶几上空白的记录纸上草草写下一个地址,她悄悄瞥洛伦的眼神被兰德轻易捕捉
到了,想起洛伦方才说的话,兰德对这两人之间关系的兴趣又被提升了不少,黄衣的孕妇大约是注意到了兰德的神色
,一脸匆忙地拉扯着阿齐就要走。
“阿齐,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快回去吧。”
“好。”阿齐的回答短促,他的眼神扫过饶有兴致的兰德和落寞异常地洛伦,不经意间暴露出了对陌生人的微小敌意
,他的手攀附上了女人凸起的腹,全力保护她怀中的胎儿似的。
“再见。”兰德挥手,保持着平和的微笑,“好了,说说你和慕容锦吧。”送走了阿齐和女人,他的微笑迅速散去,
眉眼中满是疲惫,他坐到洛伦旁边,脚踩在茶几上,朝着茶几上的火柴盒努努下巴。
“没什么好说的。”洛伦顿了顿,别过脸,望向了窗外,“连好聚好散都说不上。”
“上几次见你不都是动力十足的,怎么搞的?”兰德的言辞里添了不少取笑的成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弯
身去拿火柴盒,棕红色的火柴盒,上面是古旧的中文,细细抚摸,似乎还能抚出不少灰尘。
送火柴盒??兰德歪过头,真不知道慕容锦是在想什么。
“什么?”洛伦没能理解兰德所说的话的意思,转回头来,茫然看他。
“你说,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味道。”这问题,洛伦倒回答得很快。兰德听了,大声笑了起来,他撩开自己额前的碎刘海,晃眼的金色衬着他的
病态肤色也有那么些晃眼,竟让人不敢直视。
“怎么胆怯了?洛伦,味道对吸血鬼来说是最可靠的依据,你在畏惧什么?”兰德忽然站起来,“他一定是这么对你
说的:‘洛伦,你喜欢的只有我的味道。’所以你怀疑了,你在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判断,对吗?”
“喂,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爱说教了?”洛伦撇嘴,兰德的口气越来越像是那个平日里不爱说话,可一说话就是一
通凌驾于任何人之上的说教气势的易墨微了。
“爱这种东西,本身就不可靠,你遇到一个人,你爱他,你一直爱他,可那又能代表什么?代表你头脑里虚幻的感受
??我知道你,不,是知道吸血鬼,他们需要实际的东西,比如肉欲。”
“如果他不喜欢,我们可以不发生任何…………”洛伦的话里有迟疑,让兰德趁虚而入地说道:“你会想吃了他,吸
干他的血,撕开他的身体,抽筋扒皮,这是你的爱,这是一个吸血鬼和人的爱,被爱上的人,必将死去。”
“不,他不会死,兰德,你凭什么这么说,易墨微也没死啊!”洛伦激动地跳起。
“他不是人。”兰德笑得开心,“要是他是人,我早吃了他了。”
“兰德。”洛伦滞了会儿,他看着兰德的脸,看他的笑,他的独眼中有熠熠光彩,漂亮的蓝色眼珠,犹如书本上描绘
的地球曾经的模样。他们沉默,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兰德站起身,他从客厅走到厨房,又从厨房走回客厅,他在茶
几上放一杯热咖啡,升腾的热气中飘散出苦涩的味道,洛伦扯出一个苦笑,“你知道吗,在他忽然不见的前一天,他
告诉我,他有未婚妻,或者说,他有一个妻子,然后那个女人已经怀孕了,他还给我看照片。”
“这样的话,那就更有趣了。”兰德笑了笑,“刚才走掉的那个男人,看样子,那个孩子应该是他的。”
“唔?”洛伦依旧垂头丧气地。
“女人说,她和那个男人结婚十年,最近才有了孩子。”
“然后呢?”
“然后,这个孩子十三个月,无法生产。”兰德将咖啡推到洛伦面前,“喝掉它。”
“事实上,我已经去找过爱丽丝了,我把女人的名字和照片给她,她说,那个女人确实是和慕容家的人订婚了。”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