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的人宁可绕点远路,也不会选择走这里。
“把车开到一边,然后赶紧下车,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走,打电话让致远到那边路口接我们。”
老许和闻仪答应了,都是满脸凝重。
“少爷,七爷,一会我们先下车,前后护住你们。”
闻仪是第一回遇到这种事情,以往的理论现在要付诸实践,何况身边还有两位傅家最重要的人物,所以显得有点紧张
。
傅明谐声音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用不着这么谨慎,对方在人这么多的地方,很难瞄准,如果误伤别人,就等于失去机会,还会让自己暴露,我们只
需要走快一点就行了。”
闻仪看了看段初言,见他脸上没有反对的神色,不由跟老许相望苦笑。
这两个都是不怕死的主儿,见过的场面比他们吃过的饭还要多。
但抱怨归抱怨,傅明谐的话他们也不能不听。
车开到路边,闻仪先下车,左右张望了一番,并没看到先前跟踪的那辆车子,反倒随后下车的傅明谐吸引了不少目光
。
等到段初言也跟着打开车门出来,周围凝聚的目光就更多了,甚至还有一些学生妹停下脚步,兴奋地掏出手机来抓拍
。
老许看到自家老板的脸色有点不善,连忙上去挡住那几个学生妹的镜头。
闻仪则护着那两人往路边走去。
段初言很少来这种地方逛过,饶有兴趣地走走停停。
傅明谐则握着他的手,那人走到哪,自己便跟到哪。
段初言懒得挣开,也就随他去了。
只是这两个人的服装实在有点惹眼,一个西装笔挺,一个唐装飘逸,走在路上,不招人注目也很难。
何况两个大男人居然还牵着手。
这两个人倒是不畏世俗眼光,只苦了老许和闻仪,一边遮遮掩掩左右观望,一边还要接受四面而来的诡异眼光。
傅明谐眼角瞥到一处地方,心念一动,拉着段初言走进去。
店铺里音乐震天响,小姑娘们穿着时下最流行的服饰跟着音乐拍拍子,一边站在门口大声吆喝。
段初言皱了皱眉。“太吵了,你有兴趣?”
傅明谐神秘一笑。“你等等。”
“先生,要买什么吗,请过来这边看看,都是今天刚来的!”
店员热情地迎上来招呼,见傅明谐摆弄着一条牛仔裤,不由脱口而出:“先生,您是买给儿子穿的吧,这条裤子款式
比较正式,适合年纪稍微成熟一点的,年轻人可能更喜欢那边的……”
傅明谐嘴角抽动。
“我看起来很老吗?”
他面无表情,只有段初言听得出那丝隐约的咬牙切齿,不由觉得好笑。
小伙子还没觉得自己说错话,兀自很兴奋地介绍。
“您就适合西装革履,气派!我们这也有西装专柜,要不您去那看看?”
“不用了。”
傅明谐挑了几件衣服,往段初言手里一塞。
“七叔,你去试试。”
段初言看着手里的衣服,有点无奈。
“这玩意是给年轻人穿的。”
他就算之前在学校,穿着也没选择过这种紧跟潮流的风格。
“你也不老啊,再说可以混淆耳目。”
傅明谐狡黠一笑,有点撒娇的意味。“一会我也去换上。”
段初言不置可否,倒也没再拒绝,拿着衣服进了换衣间。
片刻之后那个人走出来,傅明谐只觉得眼前一亮。
段初言虽然年届不惑,但身上并没有那种腐朽陈旧的气息。
平时的唐装只会将他那副慵懒雍容的风度愈发衬托出来,现在换上色调明亮的休闲服,却完全是另一种气质。
柔和清俊,秀颀修长,如果鼻梁上再架上一副眼镜,那活脱脱就是一个知识分子。
谁会想到眼前这个人居然会是曾经翻云覆雨的傅七爷。
傅明谐捺下上前狠狠吻住他的冲动,眼角扫过,也有不少人被他吸引了目光。
心底突然有些不喜。
他走上前去,正好挡住其他人的视线。
“七叔不管穿什么,都很好看,以后别总是穿唐装了,多换换别的风格。”
段初言看着这个人掩不住欣喜的模样,就像一条欢快的牧羊犬摇着尾巴在打圈,十分忍俊不禁,差点伸出手去揉他的
头,又一想他已不是当年张着小胳膊要自己抱的孩子了,只得捺下这种心思。
心头莫名有些怅然,也不知是吾家有侄初长成的欣慰,还是因为发生那件事情之后三年不见的缘故。
两人再走出店铺,已经完全换了一副装束,只怕现在熟人离远了看,也未必认得出他们。
傅明谐心中有种诡计得逞的快感,一边向身边的人介绍一些百年老店。
段初言似乎也听得颇为认真。
两人好像又回到从前。
没有丝毫隔阂的时候。
那时候的傅明谐,心中对着这位小叔,只有仰望,钦佩,孺慕。
恨不得一生一世都陪在他身边,怎么敢起半点猥亵的心思。
只是后来,人事变化,心情种种,都不复当初了。
不知不觉走过几个路口,一辆车子停在对面路边,站在车旁的人正是韩致远。
看到韩致远,段初言就想起一个人来。
“沈末呢?”
“我派他到香港了。”
“他和韩致远都是我留在身边保护你的,致远只能帮忙处理生意上的事情,论身手,他比外面请来的那些保镖靠谱多
了,为什么要把他调走?”
段初言仿佛没注意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异色,声音依旧不疾不徐。
“香港那边的分公司出了点事情,我派他去处理了。”
傅明谐温柔带笑,“七叔,你刚回来,不要管这些烦心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段初言微微一怔,不再言语。
也是,人总会长大的,这个人的能力出众,已经足够独当一面,自己没有必要,再事事过问。
他已经不是当年张着小胳膊要自己抱的孩子了。
心头再一次冒出这句话,他有点走神,便疏忽了周围的环境。
“七叔,你……”
耳边传来声音,却戛然而止,自己的胳膊被一阵猛力往左扯去,身体也不由自主往侧一歪。
段初言反应极快,马上从自己的思绪中解脱出来,反手揪住他的衣领就往后一带。
但对方似乎料到了他的动作,死死抱住他不放手。
枪声响起,他只觉得怀里的身体一震,伴随着一声闷哼。
他们的枪早在下车的时候就落在车上了,两人身上等于没有任何武器。
周围满是惊叫和慌乱的声音。
闻仪上前挡在他们前面,一边掏出枪想对着声音来源处射击。
但人实在太多了,又是惊慌失措到处乱跑,闻仪怕误伤路人,也不敢随意开枪。
这一耽搁,就失了先机,凶手早就逃之夭夭。
鲜血从傅明谐的背部汩汩流出来,瞬间染红了半片衣衫。
他微微拧起眉头,闭了闭眼。
“七叔……”
“别说话!”
段初言低喝,抱住他的手不敢移动半分。
韩致远早就喊了救护车,但是医生还没到,警车倒是呼啸而来了。
疏散人群,有警察去做。
跟警察沟通解释,有韩致远去做。
以傅家的关系,闻仪携带枪械,充其量也只是个小麻烦。
但对于这个区的警察局长来说,如何摆平自己辖区内傅氏总裁被枪击这件事情,才是大麻烦。
这些事情,段初言暂时都没有心思去理会。
他现在全副的心神,也只有怀里这个人而已。
“七叔,我常常在想,如果,我没有做,那件事情,你肯定也不会,不会,离开这三年……”
傅明谐大口大口地喘气,脸色煞白,双手犹自环在他的腰间,不肯放开。
“但是,但是,我不后悔……”
“你不要说话了,医生很快就来了,你不会有事的。”
段初言的声音很温柔,神色也很温柔。
他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拂去他额上的薄汗。
“有些话,今天不说,我怕以后,以后就,就没机会了……”
他勾起唇角,似乎想笑,却牵动伤口,脸色一抽,汗如雨下,唇色死灰。
段初言微微低下头,将耳朵贴在他唇上。
此刻,两人紧紧地抱住对方。
外界一切喧嚣,都与他们无关。
“七叔,我喜欢你。”
微弱的声音敲入耳膜,清晰无比。
段初言闭了闭眼,心头一酸。
傅明谐却费力地扬起一笑。
“这句话,我想说很久了,今天不说,怕,怕以后没机会,你……”
抱着段初言的手一松,他失去意识。
段初言慢慢地抬起头。
“救护车呢?”
他的神情和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
韩致远却分明看到他眼中一掠而过的杀机和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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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的红灯亮起,意味着外面漫长的等待。
段初言不知道当初他在手术室里昏迷不醒时,别人是什么感受。
他只知道现在自己的内心,从未像现在这样纷乱。
对于他来说,现在躺在里面的那个人,生命中超过三分之二的时间,几乎都是跟自己在一起的。
从他牙牙学语,蹒跚学步,扑到他怀里,鼓着胖嘟嘟的脸颊喊小叔,跟着他像甩不掉的尾巴,到现在风度翩翩,独当
一面,手腕出众。
就算不刻意去记,那一幕幕也像不会褪色的照片一样,牢牢印在心上。
段初言生长的环境,并不是那种充满爱与关怀的普通家庭。
而是处处算计,步步惊心的豪门大宅。
母亲喜欢他,因为他是男孙,能让她一步登天,得到荣华富贵。
傅老太爷看重他,因为他的表现优秀,是最好的继承人。
其他人拥戴他,是因为他的手段,让他们心服口服。
所有人都不是出于纯粹的爱或恨,每做一件事情,必然带着一些目的。
惟独是这个侄子,从在襁褓中开始,就爱对着他笑,爱缠着他,第一次开口说话,喊的不是爸爸或妈妈,而是叔叔。
二十多年下来,他们之间的羁绊,早就深深牵扯在一起,无法割离。
这种关系,也早已超越血缘,甚至是世间的任何一种感情。
发生那件事情以后,段初言一避就是三年,他并不是不知道傅明谐到处在找他,但他故作不知。
就算彼此感情再好,也总有一些界限是不能超越的。
他只觉得心灰意懒,自己全心疼爱的孩子,竟然会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情。
是想让他主动让出位置,还是别有所图?
他懒得猜,也不想去猜。
他们是叔侄,是两个男人,这两重禁忌的关系,注定事情不可能有后续。
然而人生总是充满意外。
因为陶然被绑架的事情,他们再一次见面。
原本掌握好的分寸,在这个人面前,又一点点地崩裂。
他老了。
不想考虑太多。
不想猜别人的心思。
不想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傅明谐怎么想,与他无关。
但是,这个人满身是血躺在自己怀里,笑着说七叔我喜欢你的那一刻,他的心乱了。
“七爷。”
沉稳的声音响起,韩致远站在他面前。
他是最忠心的助手,能力也不错,跟着段初言,从少年到青年,两人彼此十分熟稔。
所以段初言才会把他放在傅明谐身边。
即使有朝一日自己不在了,他旁边也永远有可用的人。
而这三年里,韩致远也确确实实,尽忠职守,在傅明谐身边不曾离开。
段初言睁开眼。
眼底一片平静。
“警方那边已经谈好了,闻仪去做个笔录就行,他们保证会尽快侦破,抓到凶手。”
段初言嗯了一声,神色淡淡。
“动用道上的力量找人,谁把那个人交出来,或者把他背后的人供出来,给一千万,包庇的,傅家也绝不会放过,到
时候别怪我没有事先说明,谁来也没人情讲。”
“是。”
“还有,跟四叔那边联系,就说我明天请他喝早茶。”
“是。”
交代完事情,段初言揉揉眉心。
“离他进去有多久了?”
“一个小时。”
见他面无表情的模样,韩致远忍不住出声,“我刚问了,这种手术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您不如先去休息一会吧,少爷
会没事的。”
他是个孤儿,从小被傅老太爷看中,从孤儿院领养回来栽培,本来是想让他跟着傅家嫡孙傅忻的,结果傅忻遇事懦弱
,难成大器,老太爷就让他待在段初言身边。
这一待,就过了许多年。
两人虽然名分上下,但是以段初言的行事,是绝对不可能无端苛待别人的,而韩致远看着他从傅家三少爷,到人人口
中的七爷,彼此情分,只多不少。
“不用了,我在这里坐着就是,你先去办我说的事情吧。”
段初言衣服上染了大半鲜血,甚至裤子上也血迹斑斑,看起来触目惊心,只是他本人却似乎毫无自觉,坐在椅子上,
眉目冷静沉凝,没有半分慌乱。
韩致远看在眼里,不由暗叹了口气。
他跟随段初言多年,对这叔侄俩的纠葛,多少也略知一二,眼前这人看上去不动如山,内心却未必如此。
那些人千不该万不该,伤了傅明谐。
他们也许是忘了,傅言就算改名叫段初言,也还是傅七爷呀。
平时看起来再无害的龙,也是有逆鳞的。
番外二
他是故意的。
自己本有能力躲过那一枪,但是他偏偏迎上去。
如果这样能达到目的,那受点伤也没什么。
只是,中枪的地方还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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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明谐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跟那人有着同一个姓氏。
而且,两人之间相差了整整十岁。
而傅明谐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却也是跟那人有着同一个姓氏。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从一出生,就能跟他在一起。
先天的血缘,和后天的羁绊。
他们亲如父子、兄弟……情人。
如果说这是夙缘,那么一切要追溯到二十六年前。
他的父亲叫傅忻,是傅家的长子嫡孙。
论地位,论亲缘,都是当之无愧的继承人。
可是偏偏很不争气,虽然名字谐音“负心”,但傅忻却一点也不肖似其父,甚至不像其母——那个泼辣厉害的容玉凤
。
傅忻懦弱怕事,只喜欢收集古董,不喜欢参与傅家事务。
正是他的这种性格和能力,让他不必掺和进傅家的争斗,也无须看亲人之间彼此勾心斗角,互相算计的嘴脸。
容玉凤对这个儿子实在是恨铁不成钢,失望透顶,只好转而把注意力放在另外两个儿子身上。
可惜天不如人愿,二儿子傅亦,手段过于阴狠,为傅老太爷所不喜,剩下一个傅昀,十八岁那年就没了。
可气啊!生了三个儿子,居然顶不上人家只生一个。
如果没有傅言,那么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还好,她盼来了一个孙子,傅明谐。
可惜的是,连这唯一堪称优秀的嫡孙,也不是与她站在同一战线的。
如果说傅家历代的基因造就了傅家子孙一副好皮相,那么傅明谐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