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光,晚餐准备……咦?”
看到冲田仁光坐在堆满地上的书本间专心看着什么东西,龙司笑着凑上前去,看他在看什么。
“你在看什么?你找到什么好玩的书了?是、是像簿啊!”
听到龙司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冲田仁光抬起头来指着一张相片。
“这是什么人?”
“哪一个?哦,那是卓哉--我弟弟。”
“你弟弟……?”
“是啊,我们差5岁。长得很像吧?”那是一张鼻头上贴着创可贴,用食指压着眼睛下方,朝着镜头吐舌头的小孩子的
照片。看起来很淘气的脸,确实跟龙司小时候的长相神似。
“那那张是你吗?”
“恩,旁边的就是一也。这边这个胖胖的欧巴桑是我妈,这是我爸。很有男子气概吧?”
胖胖的、看起来相当有胆识,却又显得温柔无比的母亲,和颇具威严的父亲。
每一张相片上都有灿烂的笑容,看起来就像和乐幸福的一家人。
“你跟高师医生……从小就认识!”
“恩,应该说我们从出生之前就混在一起了。我们的父亲原本就是好朋友,而我们的母亲在婚前也是朋友。他们几乎
在同一时期结婚,我跟一也的年级也相同。”
“是吗?可是这张相片里并没有高师医生的父母啊!”冲田仁光指着和龙司一家人合照的高师一也的相片问道,龙司
笑着点点头。
“大概是真由美……就是一也的妹妹出生之后的第二年吧?他母亲的身体变得很差,所以把一也寄在我家,也就是我
们刚开始上学的时候。”
龙司坐到冲田仁光旁边,带着微笑打开像簿为他做解说。
“这是我父亲上班的诊所。很像临时搭建的小屋吧?我父亲是东京大医院的医生,却宁愿到新泻的偏远乡村服务。我
记得是在我4岁左右时……”
突然从东京闲适安静的住宅区,搬到一天只有一班巴士通行的乡下去时的冲击,当时年纪虽小,却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龙司笑着说。
“原以为看到路上有颗大石头滚动,没想到石头突然动了起来,我吓了一跳,紧紧抓住母亲说,石头在动。结果,我
妈说,啊呀,那不是青蛙吗”。以前我只看过雨蛙,从没看过那么大的青蛙。我战战兢兢地凑上前去看,我爸却一把
抓住青蛙递到我面前来说“小龙是男生,竟然怕青蛙……”
龙司说着说着就笑了,冲田仁光也觉得很有趣似点点头,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后来怎样了?”
“你知道吗?那种青蛙是茶色的,而且身体又大,发出奇怪的味道,我没有勇气去摸,便躲到我妈后面去。为自己找
理由‘被青蛙尿在身上回好痒好痒的!’”,我爸觉得好玩,揶揄我说‘连青蛙都不敢抓,小龙是不是没有小鸡鸡啊
?’。不对,我是男生!哪里?是女生啦!我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争了起来,最后我爸抓起我的手,强迫我抓住
那只青蛙。
那种感觉很差劲,我边哭边把青蛙甩出去,结果直接命中我爸的脸。”龙司大声笑了起来,冲田仁光被他愉快的心情
所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还问道:你没有被骂吗?
“当然被骂得臭头,他骂我‘你这个臭小子’!”
“可是,你遇到那种事,怎么没有讨厌青蛙呢?”
“青蛙泛滥到让你没办法讨厌它。夏天一到,一打开门,它们就会跑进来,抓蝌蚪回来养,不消几天,它们就会长出
四肢,不知不觉中,满屋子就都是青蛙了。要是一般的母亲一定很不耐烦,偏偏我老妈却老神在在地说‘它们可以帮
忙把虫子吃掉,真是帮了大忙’。”
冲田仁光看着怀抱年幼的龙司和高师一也,笑着的龙司的母亲,很羡慕似地眯细了眼睛。
“她真的……好温柔啊!”
“平常是很温柔,可是一生起气来就像鬼婆婆一样。一也到我们家来住之后,我们两个人常因为恶作剧而被骂。我们
会拿麦克笔去帮附近的猫儿画眉毛,或者去偷隔壁田庄的番茄吃……还为了试试自己的胆量,跑到墓地去把墓碑给推
倒再跑回来。我们是很坏的小孩。”
“高师医生也一样吗?”
“当然!通常提议的人都是一也,我觉得好玩就答应了。结果,附近的坏孩子都集合在一起了。我们每个人都会被分
派任务,后来当我们结束一件工作,意气风发地回家时,却被接到左右邻居告状的母亲追着打。”
像簿上有龙司和高师一也两个人攀在树上,边哭边俯视地面的相片。母亲则站在树下,手上挥着扫把之类的东西大叫
。还有龙司穿着箭道服、穿棒球制服的相片。穿着雪橇,脸晒得好黑,很得意地摆出胜利手势笑着的小时候的龙司。
看着被毁得乱七八糟的生日蛋糕,不悦地鼓着脸的龙司,还有在一旁哈哈大笑的高师一也和喜滋滋吃着沾满两手的奶
油的弟弟。吃着装饰在蛋糕上的巧克力的父亲和愕然地看着,带着笑容把果汁倒在杯子里的母亲。每翻过一页,这些
冲田仁光一直很向往的家族景象,就撼动着他的心。
堆雪人、滑雪、打雪仗、钓鱼、踢罐子、捉迷藏、拍洋画、独角仙、锹形甲虫、捕蝉、秋祭、远足、运动会--带着笑
容在空地,森林里奔跑的姿态。那些直接呈现在父母的疼爱下正常成长的过程的照片,和兴致盎然地做着解说的龙司
深深吸引着冲田仁光。
“大概是上国中的时候吧?我妈车祸死亡,这一次就轮到我去一也家住了,我们一起来到东京。哪,从这部分开始就
是一也他家了。”
冲田仁光接过龙司递来的相本,一页一页翻阅。穿着立领制服的两个人看起来比之前要成熟许多。
“这是高师一也的妹妹真由美。以他的长相来说,妹妹娇小又可爱,对不对?她现在还是娇娇小小的,不过可是个大
美女哦,还当小儿科医生呢!”龙司好像称赞家人的语气,让冲田仁光听得笑开来。
“你弟弟呢……”
“你说卓哉?他也当了医生,现在在岩手的深山里开诊所,就像我父亲以前的生活方式。他很早就结婚,现在已经有
了两个小孩,都很可爱,但讲话还是有东北地方特有腔调,所以难得见面时,我根本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我记得应该还有照片的。龙司边说边打开新的像簿给冲田仁光看。冲田仁光看着他,不觉露出微笑。
“有了!你看,就是这个!”
冲田仁光看到相片,不禁大吃一惊。龙司笑着抱住外甥,而他的侄子则紧抱着他的肩盈盈笑着。这三个人看起来像极
了亲子的人,让冲田仁光看得心头窜过一阵痛楚。
跟自己在一起,龙司是绝对无法拥抱自己的孩子的。冲田仁光心里想,一定可以成为好父亲的龙司,绝对会因为自己
的存在而没办法结婚,落得不幸的下场。
“他们两个都很像我吧?”
龙司的话使得冲田仁光表情微僵。
“--仁光?”
龙司敏感地看穿恋人动摇的心情,赶紧将他紧紧抱住。
“龙司--?”
龙司用亲吻堵住了冲田仁光正要说出口的话,他凝视着冲田仁光的眼睛。
“我爱你,仁光。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很幸福了。”龙司说着,温柔的笑了,催着冲田仁光继续看他国中时的
照片。冲田仁光靠在龙司结实的胸膛里,那种温暖的感觉让他深深闭上了眼睛。
一次又一次的爱的语言,缓缓地融化他冰冷心灵的深深爱慕。每当龙司表达爱意时,一股疼痛般的喜悦和难以言语形
容的悲痛就会窜过心头。渴望被爱的心灵和记得被爱的恐惧在冲田仁光内心里交战。
“我念国中和高中时都住在一也家,直到念大学以后,才一个人在外面租公寓生活……话虽如此,一也却几乎每天到
我这边来,而大学的朋友和同学也都会跑来住,所以我几乎没一个人单独生活过。”
冲田仁光对着苦笑的龙司点点头,眯着眼睛看着拥有一大堆朋友的龙司。
“不过,当我父亲过世时,守在我旁边的朋友确实帮了很大的忙。连那些已经上班的家伙,都赶过来帮我处理葬礼的
大小事宜,不断鼓励我。”
“--令尊为什么……?”
“恩?癌症。大概就是医生经常说的不注意身体保养吧?发现时已经太晚了。那时候我跟一也才刚当上实习医生,一
直坚持在死前要守住诊所的父亲,来到我们大学的附设医院住院。听说在到了末期,已经无药可救时,曾拜托过主治
医生,说自己是为了让他的儿子们帮他做死后解剖,才来住院的。”
龙司以沉稳的表情看着轻轻皱着眉头的冲田仁光,吐了口气。
“当我把手术刀插进父亲的身体,观察他的病巢时,我竟然冷静异常!我记得教授和一也说的话,也记得自己说的话
……解剖结束,缝合伤口,看着父亲的脸时,我第一次掉下泪来。我跟一也两个人靠在父亲的身体上号啕大哭……”
龙司看着父亲生前精神奕奕的照片,无限怀念地眯细了眼睛,冲田仁光想到龙司当时的心情--他父亲对孩子的感情之
深,心中不禁一痛。这对父子自然给予、付出无止境的无偿的爱。即使过世了,依然给儿子深深的爱情。
“当个了不起的医生吧!抱着父亲的骨灰时,我是这么想的,结果还是放弃了。我大概是个很不孝的孩子吧?”
龙司苦笑道,冲田仁光回他一个暧昧的微笑。冲田仁光心想,他的父亲一定不会这么想吧?一定不会有父亲把龙司视
为不孝的孩子吧?要是他的父亲会责怪龙司选择自己想要走的路,那么龙司大概就不回成为一个胸襟这么宽阔的男人
了吧?
“如果我死了,在另一个世界里,我的老爸与老妈一定会把我骂得臭头。我老爸会说,白费了我提供身体给你解剖,
你竟然恩将仇报。”
“--你……后悔吗?”
冲田仁光问道,龙司凝视着他,缓缓地摇摇头。
“不后悔。如果我当了医生,我就不会认识你,也就不会知道,爱一个人是这么痛苦、悲切--而幸福。你一定觉得自
己妥协去结婚生子是最大的幸福吧?”
“一般人……不都这样吗?”
“我想或许吧!可是--我遇见、爱上了你,现在依然对你恋恋不舍。我相信从今而后,我还是会一直爱着你的。”
龙司的语气好像在说给自己听一样,冲田仁光看着他,露出不知是嘲笑还是苦笑的微笑。
“--不是有人说过,爱情是一种很大的错误?当那种自我暗示解开时,你就会发现自己的错误。”
“你是说梦总有一天会醒?那你又怎么样呢?仁光?你留在我身边,至少就表示你不讨厌我吧?”
冲田仁光没有回答,闭上眼睛,仿佛要感受着龙司怀中的温暖一般。
“--你还是不愿意说?说我喜欢你,说我爱你……”
冲田仁光听到龙司这么说,不禁凝视着他,嘴唇微微颤抖着。我爱你--说出这句话,然后跟他一起生活--直到他发现
这种感情绝对不是爱,这种感情不太自然而离去之前--是很容易的事。可是,冲田仁光觉得自己不能奢望这种事。他
知道,那一次又一次表达爱意的嘴唇、那充满温暖的微笑,总有一天会变成嘲笑和冷笑。
这世上不可能有不变的爱情,更何况他是不可能相信爱情,过着幸福的日子的。
“--我没办法用语言……来保证彼此心心相系。用语言来担保总有一天会边淡、消失的感情--最后还是什么都不会剩
的。”
他知道自己的心被消失的幸福余味给严重伤害,绝对不会痊愈。他只能假装不去注意自己渴望已经消失的温暖,而冰
冻的心头的痛楚,或者只能忍受着这种痛苦活下去。
既然如此,他就不能让对方看到自己渴求温暖的脆弱,以免受到伤害。不能--让他知道……看到冲田仁光用冰冷的声
音说这些话,再看看他寂寥的侧脸,龙司不禁皱起眉头。他用力将冲田仁光抱过来,冲田仁光瞬间全身僵硬,但是那
股和他的说词背道而驰的舒适感,却让他闭上眼睛,把脸颊埋在龙司的胸前。冲田仁光的话和态度紧揪着龙司的心。
很不可思议的,冲田仁光如此冷漠的语言和态度却无法激怒他,是因为冲田仁光眼中哀怨的色彩?还是两人相拥时,
从冲田仁光身体传过来的温暖感使然?拥抱着冲田仁光的龙司很清楚,冲田仁光不能将感情形于语言让他有多么痛苦
。冲田仁光紧紧抓住龙司的手指的力气,让龙司清清楚楚的知道,他的内心正狂叫着,我不要失去你!龙司的心头涌
起无限的爱怜。
“现在这样相处的时间,比消失的语言更值得相信吧?”
龙司的问题让冲田仁光心头一震。这个男人可以直接感受到我没有形诸语言的心中感觉--所以自己才能接受他。他轻
轻地伸过手来,温暖我那连自己都没有发现到的孤寂。
龙司在冲田仁光的脖子上亲吻着,那种温热感让冲田仁光轻轻闭上眼睛,怀着祈求般的悲切心情。我不要失去他……
“--我……好羡慕你。”
“羡慕我?别开玩笑了。像你这种什么都会,堪称完美的人为什么要羡慕我?”龙司笑着问道,冲田仁光摇摇头,看
着龙司小时候的照片。龙司苦笑着弹弹眼前的相片,问怀里的冲田仁光。
“你的童年是怎么样的?你不是说过当过童星吗?那表示你一定很可爱罗!有没有相片?”
“没有。当时的相片连一张都没留下来。”
那些被处理掉的幸福记录,用温柔的微笑和无限的爱意温暖他冰冷心灵的人,太过幸福,以至于连回想都变成一种悲
哀的记忆。除此之外就是无止境的单调生活,没有什么回忆值得拿出来说与人听。
“是吗?可是,就算没有当童星时的相片,总该有跟家人的合照或朋友的照片吧?”
“这个嘛……或许有吧,但是--我自己也没看过。因为我常生病,根本就没有值得拿出来讨论的快乐回忆。”冲田仁
光那充满“不要问了”的阴郁声音,让龙司很后悔自己提出这种问题似的皱起眉头。他赶紧用力地抱住冲田仁光。听
他这么说,可见他大概没有幸福的童年。冲田仁光甚至不原提起家人的样子,让龙司产生一种难以言语的心痛。冲田
仁光之所以不想和别人建立深一层的关系,原因是不是就在这里?
“--龙司……”
“恩?”
“下次……如果有机会的话,请带我去看看你成长的地方。”
冲田仁光有点犹豫地说道,龙司笑着用力点点头。
“恩,找时间一起去吧!那是一个东京人难以想象的乡下地方,冬天冷得身体几乎要冻僵了,不过倒是个好地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