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为了验证苏朝宇的料事如神,街角银光一闪,苏朝宇和彭耀同时警惕起来,闪到一辆停着的轿车后面,装了消音器的手枪连发四枚子弹,射碎了停车场的数块地砖。
苏朝宇已经扯着彭耀闪转腾挪地撤入旁边的一条小巷,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恨身上的礼服,为了它,他们不得不把佩枪和手机全都放在车上的挎包里,两个帝国枪法水准名列前茅的人,口袋里居然都只有一条手绢!
阳光灿烂,天空中已经没有了风筝,停车场附近围着不少看热闹的人,刺杀者一定正在其间。也许就是那个笑眯眯的保安,也许就是某个穿超短裙高腰靴的少女,甚至是牵着幼子的少妇或者拄拐杖的老翁,苏朝宇和彭耀紧紧贴着砖墙,感觉到杀气一丝一丝地逼近。
仿佛有一张网,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小巷里多是民居,只有一家很小的铺子,招牌已经褪色,门板上都是灰,甚至一个伙计也没有,只有一只很胖的三花猫卧在门口晒太阳,外面惊天动地,它居然动都没有动过。
苏朝宇抬头看了看巷口的街牌,忽然扯着彭耀就往里走,彭耀已经听见了两面夹击的脚步声,悄声说:“怕是陷阱……”
苏朝宇一言不发,直接闯进了那家铺子,顺手带上了门。房里光线晦暗,十多平米的店面里林林总总摆满了各式的相机和脚架,老板懒洋洋地坐在高高的木柜台后面,仍然专心致志地拆修一台老式的双反相机。
苏朝宇冲到柜台前,老板才抬起头来,透过一双圆圆的玻璃镜片观察着来人,彭耀知道他们俩现在满身尘土,多有擦伤,看上去一定像是强盗,可是如果老板喊起来,那么一定就会惊动外面的杀手,后果,不堪想象。
可是老板只是专心地看着苏朝宇,苏朝宇飞快地扯掉墨镜和帽子,从领子里扯出一件挂饰来晃了一下,低声说:“是我,外面有麻烦。”
晦暗的光线中,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威严又温柔,老板忽然跳下来,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大人,跟我来。”
外面那只猫嚎叫了一声,随即箭一样蹿上了房顶,有人开始敲门,大声喊:“老板?老板?”
老板把苏朝宇和彭耀往柜台里面一推,随手一拽吊灯的拉绳,灯光亮起来的一瞬间,彭耀只觉得脚下一空,苏朝宇已经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身子,一只手掩住了他的嘴。彭耀看着那双透彻却又藏了太多秘密的蓝眼睛,一时竟忘了惊叫。
翻板瞬间就已经闭合,彭耀和苏朝宇在黑暗里落在了一张厚厚的羽绒垫子上,只听见上面模模糊糊的交谈声,想是杀手们正在逼问他们俩的踪迹。彭耀闭上眼睛,片刻睁开时,已经依稀分辨密室中的家具的轮廓,苏朝宇已经站了起来,身体紧紧绷着,仰头盯着那扇翻板,随时可以化身利剑,撕破敌手的身体。
隔了大概10多分钟,侧面一扇小门悄然打开,整个房间慢慢地亮了起来,老板伏跪在门外,轻声说:“大人,暂时安全了。”
苏朝宇毫不设防地走出去,颔首:“辛苦了,怎么样?”
外面是一间凌乱的卧室,苏朝宇不客气地坐在了正中间,彭耀却不敢松懈,一直站着。老板始终低着头,轻声回禀:“来的是四个人,三男一女,进来果然是打听大人和您的朋友,言辞倒是客气,可是每个人都带着枪,而且外面,似乎还有四个人跟着。”
彭耀一震,老板接着说:“我只说没有人来过,他们似是不信,里里外外都瞧了一遍才离开,可是人还守在外面。”
苏朝宇想了想:“没关系,借你的手机或是固话用一下就可以。”
老板面有难色:“大人,今天本区线路检修,早八点到晚八点,固定电话不能使用。至于手机……刚刚忽然没有信号。”
好缜密的计划!苏朝宇和彭耀交换了一个忧虑的眼神,随即对老板说:“他们既然守在外面,你也一定送不出信去。”
“我如果想要硬闯,只怕走不出巷口,就已经血溅五步。”老板依然恭谨,“可是信么,大人莫非忘了,年初您已给大伙儿都配了卫星电话?”
“哦,那还不快拿来。”苏朝宇高深莫测地微笑,假装无奈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那一瞬间彭耀觉得眼前的人非常陌生,就像是同一个躯壳中苏醒了另一个灵魂,那双眼睛里流溢着若有若无的风情,跟惯常那个自由强悍的苏朝宇截然不同,却一样美得动人心魄。
老板不敢直视他的风华,早已低下头去,轻声说:“大人稍等。”说着从柜子里拿出设备,放在苏朝宇面前。
98.成交
老板不敢直视他的风华,早已低下头去,轻声说:“大人稍等。”说着从柜子里拿出设备,放在苏朝宇面前。
秦月朗因打不通他俩的电话,早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听这种危急情况,立刻保证说:“五分钟就到,你们千万藏好了!”
挂断电话以后,苏朝宇转头对老板说:“这地方不能要了?”
老板微笑:“是,大人脱险,我立刻纵火烧店,请您放心。”
苏朝宇叹了口气:“损失都算我的,可惜外面那些古董相机……唔,刚刚看到一台371年杜利达产单反相机,烧了实在可惜,送给我吧?”
老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的光,却仍然微笑:“大人好眼力,论年份论价值那不一定极贵重,论技术水准,却是摄影家梦寐以求的装备,难得店里那件是全新的,连包装都未拆过,带7只镜头,我这就去拿过来给您。”
苏朝宇点点头,彭耀哼了一声,低声说:“我不知道你的派头,不比我差呢。”
苏朝宇笑容可掬,不露声色地回答:“哦,你不知道,我这是狐假虎威。”
秦月朗来时,外面的杀手已经撤得干干净净,苏朝宇和彭耀在数十名元帅府亲卫队员的保护下,带着那套漂亮极了的摄影装备上了汽车,苏朝宇很谨慎地拿走了用过的卫星电话,汽车还未驶出古董街,就见浓烟拔地而起,火警车呼啸而来。彭耀轻轻地叹了口气,苏朝宇拨通了江扬的电话,一个字不提遇险的事,语调甚至十分轻快:“你的‘梦中情人’在我怀里了……唔,应一件事我就给你……切,当然不是公事……现在还不能说,答应了?……好,明天见……嗯,我也是。”
最后一句十分温柔,傻子也能猜出江扬说了什么,彭耀顿时忘记了刚刚经历的惊心动魄,差点把苏朝宇的脚踩断,苏朝宇吸口气瞪了他一眼,轮拳就打,可是彭耀只是按住他胸前佩挂饰的地方,欺身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回去我得和你那位上司,一起审你。”
苏朝宇立刻如同被捏住七寸的蛇,眼睛里百年难遇的露出一点恐惧来。前座的秦月朗看到这堪称暧昧的动作,不由尴尬地咳了两声,彭耀若无其事地靠回座椅上,苏朝宇深深吸了口气,拉过彭耀的手,一笔一划地在他手心里写:“保密,否则我杀了你。”
彭耀一震,随即用同样的方式回答:“你不会,我们回去谈。”
苏朝宇瞧着他,他也瞧着苏朝宇,终究苏朝宇挪开目光,在他的手心里写:“成交。”
当晚,在朱雀王别墅的密室里,苏朝宇看到了神秘的朱雀王令,彭耀也看到了苏暮宇为苏朝宇制作的以假乱真的波塞冬令,诡异的波浪纹让彭耀觉得似曾相识,可是他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来,只能放下,冷着脸叹道:“海神殿反恐清剿案的真相,果然是天大的秘密。”
苏朝宇的脸色不好看,他急切说:“我的弟弟确实是被绑架到那个地方的受害者,死的那个也确实是真正的波塞冬,苏暮宇虽然得到了波塞冬的权力,可是这并不能说明江扬的行动是假的。”
彭耀瞧着天花板轻轻一叹:“有月宁远那样的人,翻云覆雨,真相已无人要听。不过,我的命是你救的,如果有一天,这件事曝光,江家护不住你和你的弟弟,你要记得,还有彭家和朱雀王室,为你一力承担。”
苏朝宇知道这承诺的分量,他的心头一热,紧紧握住了彭耀的手。彭耀一根手指按在他唇上,灰蓝色的眸子里有千言万语,他温柔地说:“别,你我之间,永远不要说谢谢,好么?”
苏朝宇瞧着他,说:“我以为我们已经说清楚……”
彭耀笑眯眯的点头,说:“是,你的心意我已经了解,可是我要喜欢你,你也管不着,是不是?”
苏朝宇哭笑不得,终于只有点头,彭耀于是真的笑得很开心,认真地瞧着苏朝宇:“江扬知道多少?”
“很少。”苏朝宇据实以告,“除了这次,我只在迪卡斯行动中动用过波塞冬的势力,至于那年去纳斯陆家,只是用了苏暮宇的护照。”
“我不是想和他比较,只是有种奇怪的直觉,不能不问清楚。”彭耀这句话还是说得很正经,可是下一句话就变味了,他笑眯眯地瞧着苏朝宇,戏谑地说,“如果他知道,是不是会用皮带抽你的屁股?”
出乎意料的,苏朝宇没有跳起来揍他,反倒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是,如果天下还有一件事会让他对我动手,那一定就是这件。去年昂雅的事件里,卓家的管家曾经误认为我是真正的波塞冬,江扬一直非常担心,不仅严令我不许再动用与海神殿有关的一切,还告诫过苏暮宇。”
“卓家?”彭耀一下子跳起来,那种熟悉感那种直觉外公说的那些话统统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可是时候不到,他不能说,只是咬着嘴唇轻轻拍拍苏朝宇的肩膀,大声说,“一切有我,你放心!”
两个人并肩走出密室的时候,在彭家服役近40年的女管家正在走廊里等着他们,她迎上来递上拜匣:“秦家家主秦月朗正在客厅等您。”
苏朝宇已经了解这位阿姨在彭家的地位和她恭谨严肃的个性,于是规规矩矩地跟在彭耀的身后,作下属状,阿姨批判性的眼神才算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秦月朗就坐在那株如火的美人蕉下,身边放着一只很大的冰桶,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十数只天青色的小瓷瓮,瓷瓮里盛的是雁京西郊玉泉的水,他方才开了两瓮放进壶里煮,此时已经有淡淡的水雾蒸腾起来。
苏朝宇的目光,却落在他身后那个穿制服戴大檐帽的勤务兵身上,他不理会秦月朗和彭耀的寒暄,径直走过去。那名勤务兵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随即竟然张开手臂,紧紧拥抱了苏朝宇,轻声说:“死里逃生,你知道我有多担心。”
无论遭遇什么样的逆境危情都可以保持镇静的苏朝宇在这个全力的拥抱中沉溺,甚至像小孩子一样亲昵地蹭蹭对方的脸颊说:“对不起,我知道……你怎么会来,我的老混蛋?”
江扬摘掉那顶遮住了半边面容的帽子,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秦月朗已经替他回答:“他一听到刺杀案,就立刻扔下所有的公务飞回首都,找了这身皮跟在我的身边,甚至连姐夫都还不知情。”
苏朝宇大笑,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勤勉克己的情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是他就这样来了,在经历了如此糟糕的一天之后,紧紧地拥抱着他。
唯一不识趣的人是彭耀,他一口饮尽了秦月朗刚刚为他斟上的那杯茶水,重重地放下杯子,站起来像是要离开。江扬立刻放开苏朝宇,拦住彭耀说:“其实还有几件事,要与彭帅商量。”
彭耀瞧着他身后的苏朝宇,目光沉静却又复杂,隔了片刻,他终于缓缓坐回原位,说:“不过是杨府爆炸案、彭家冤案和今日的刺杀案,你要说哪一件?”
江扬回答:“不是任何一件,却又是每一件。”
彭耀那双狼一样的灰蓝色眼眸光芒一闪,随即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调子,他把脊背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扶手,点头:“是,三件事其实是一件事,请坐吧,长夜漫漫,正适合从头聊起。”
99.三个老大
彭耀那双狼一样的灰蓝色眼眸光芒一闪,随即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调子,他把脊背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扶手,点头:“是,三件事其实是一件事,请坐吧,长夜漫漫,正适合从头聊起。”
“从时间上看,所有的事都要从八月初陆军总司令家的爆炸案说起,这一点,大家都应该没有疑义?”江扬沉着环视未来的朱雀王、秦家的家主,目光在苏朝宇身上停驻了片刻,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温暖来,苏朝宇感受到了情人后怕又担心的情绪,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秦月朗和彭耀都点了点头,然后江扬看着秦月朗说:“杨府的事,您想必有很多发现,此刻是时候开诚布公,说来大家参详。”
秦月朗一向被看作是靠姐姐姐夫庇护的纨绔子弟,可是事实上,他从小经历家门惨变,一直在充满尔虞我诈的贵族圈子里长大,后来做了江元帅十数年的得力副官,经手的无一不是军界政界的大事,现在无论是观察力、判断力、智慧、经验,都并不逊于年轻的江扬,只不过为人懒散又容易感情用事,所以并没有像小外甥那样的成就。他抿了口茶,想了想说:“无论凶手是谁,他所针对的都不是华少将,而卢立本,他不过是个倒霉鬼。他的受伤,是凶手计划内的一个纰漏,江家秦家杨家联手这样的结果,一定不是他所预期的。”
江扬点头,说:“爆炸装置安装在杨上将的宅邸内部,具体位置则在老师每天上下必经的东侧门,依华少将和卢立本两个人的身手反应,仍然重伤,若那天推门而入的是纯粹文职的老师,那么结果恐怕……”
“彭家倒掉之后,帝国军界应以江元帅、杨上将为尊,如果卢立本没有差点死在里面,我简直要怀疑这就是江瀚韬为了独霸大权搞得歪门邪道。”彭耀忽然冷冷地插了一句,表情又是讽刺,又是叹息。
“怎么可能是江元帅!”苏朝宇在椅子底下踢了彭耀一脚,“江扬和杨上将的关系你不是不知道……”
江扬作个手势阻止了苏朝宇的暴力行为,若有所思地转着手里的茶杯,回忆起那个月夜父亲讲的故事,他忽然觉得有股寒意从脊背直直往上窜,如果真如彭耀所说,布津帝国军界无疑于一场毁灭性的地震,那时候江家是否能在海啸中幸存,确实是个未知之数。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布局之人的野心和能力,都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他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知道漫溢在观花阁里的橙色灯光会完美地掩饰他略略苍白的脸色,强笑:“彭帅的分析不失为一种大胆的猜想,不过我们现在所要做的,还是先以判断事实为主,秦副参,请接着说下去吧。”
“江家、秦家和杨家的联手一开始并没有令凶手觉得恐惧,因为在设计刺杀杨总司令的时候,他们已经准备好了退路,所以出现了国安部第一次的‘煤气泄漏’意外报告,说来那份文件相当完美,每一个环节都有责任人出来顶罪,而物证又少得可怜,如果不是……如果不是某位高层出面干预,只怕就已经盖棺定论。”秦月朗说得很慢也很清晰,可是惟独在那个“高层”的问题上含混不清,江扬和彭耀对看了一眼,却都默契地放过了这个疑点,只是点了点头。
苏朝宇没有漏掉他们任何一个微妙的表情,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非常乖地捧着他的茶杯,眨巴着眼睛安静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