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佣军露出一个恐怖的微笑:“我可以替你联络你的领导,但是牺牲一个人,你的人。”
罗灿恐惧地后退:“为什么?”
“让你的领导知道,我们不开玩笑。”
罗灿盯着手里的通讯器,回忆他当时使用的每一个细节,然后坚定地点头:“我也有个要求。”
雇佣军怀疑地看他。
“别打死我。在他们里面挑。”罗灿指了指身边的队员,“你可以在电话接通以后打死一个人,只要不是我。”
雇佣军很满意这个交换。罗灿看了一下通讯器,里面储存有基本的联络名单和几个疑似嫦湖湾位置的通讯节点地址,他故作迷茫地看着,似乎是在找正确的领导,但是手指却在机器背面不老实地摸来摸去。背壳上有一处轻微的凸起,按照经验,内侧应该是这种型号通讯器的收发装置,罗灿紧紧地捂住它——以前的意见反映,收发装置灵敏度很高,高到经常过激反应,如果短距离内信号持续不佳,就会自动保存内置电池的电量,限制联络直到手动启动信号寻觅。罗灿一直等到雇佣军的人把枪顶在一个狼牙队员的脑袋上才在对方的提示下摁动了联络按钮。
果然无法使用。
罗灿晃了它几下:“喂!喂喂!听不见吗?”
雇佣军的枪口从狼牙队员头上移开,转而呵斥自己的人:“告诉总部,地磁影响我们了!”罗灿着急地要求再试一次,雇佣军却一把抓过通讯器揣在口袋里:“机会只有一次,等着死吧。”
118.失望、绝望和希望
康源失踪了。
1月29日凌晨5点53分,苏朝宇听到了这个好不容易传来的消息的时候,距离他们成功登陆T岛,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向来稳重聪明的康源身上有他们的必须医疗补给和食物,还有肖海最擅长的枪支的备用子弹。
“怎么回事?”他滚进掩体后面,不被控制地大声吼起来。要知道他们刚才被猛烈地打击过,队形早就乱了,能聚在这里的才能算活着的战斗力,否则,基本可以判定死亡。
“不知道,长官。”有个特别行动队的兵说,“登陆前我们在一起,冲散以后,我大概知道他在我们队伍里,但是进掩体就不见了。”
苏朝宇一拳头砸在沙砾里,浑身一哆嗦。肖海从前线下来休息,手因为长时间射击已经在抖,他的眼睛血红,声音嘶哑:“让我去把他找回来,班长。”
“不可能。”苏朝宇斩钉截铁,一指前方,“你看!”
他们刚刚走过的地方竟然是遥控雷区。此时,T的守军不知道有多少人登陆,只看见前线的火力,干脆破罐子破摔地一一引爆地雷,不要说一个康源,就是整队人都在那里,也会被炸得连尸体都凑不齐。
苏朝宇说:“继续推进。这里的守军实在是能打,但不会打。你们的目标是生擒那个出来奇袭的小队,绑成人墙再前进。”
“我们?”肖海摸了一把脸,“谁被排除在外了?”
苏朝宇从背包里摸出了一截绷带,在伤口附近缠了缠:“我。我去雷区看看。”肖海刚要说话,就被蓝头发的长官制止。“我不能承诺你任何事,如果他活着,我一定带他回来。如果他死了,我会带他的尸体回来。但如果我找不见他……”苏朝宇擦擦表蒙,勉强看清时间:“45分钟以后,我会跟你们接头,沿着火线向南,那里有一处天然掩体,特征是东南方向有港口,还有了望查图尔的守卫塔。”说完,他准备好了匍匐离开,顺着一条极隐蔽的小路去找康源。肖海悲愤地整队:“打那帮孙子!”
雷区附近有一片低矮的树丛,苏朝宇检查了自己前后左右的沙地,然后耐心地蹲了下来。不断有地雷引爆,还有大颗的子弹从头顶呼啸而过,前前后后地打在海岸线上。幸亏他们趁对方最松懈的时候登上了T岛,并且神助般绕过了雷区,如果换做现在,大概只能等待军火库里的子弹用完。海滩已经炸得不像样,树丛东倒西歪,苏朝宇一身迷彩反而显得格外扎眼,随时随地都会成为靶子,但是他没有任何想回去的意思,反而一直注视着周围的动静。一些大型的海鸟偶尔飞起,他都宁愿相信那是康源——转头的瞬间会失望,失望过后便加了一层绝望。28分钟后,引爆基本完成,一小队纳斯雇佣军从西侧包抄过来,只有五个人,一律带着检测装备。苏朝宇找不到任何原因怀疑康源在他们手里,甚至不能草率判断他活着,只是端枪等待。
五人小队十分谨慎,苏朝宇很快就从他们的动作和身体语言上获得了信息,并且把他们和自己认定为同行:都是来寻找活口的。于是这位海蓝色头发的上校便一直不远不近地尾随他们巡视了整条海岸线,跟他们一起失望,因为康源并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可能的地方。
时间一分一秒逼近预定的45分钟,苏朝宇焦躁不安。一方面,他非常希望能像当年找到罗灿那样,哪怕看见奄奄一息的康源,他也要把他带回去,救活,再和他一起吃饭喝啤酒;另一方面,他确定肖海有能力突破到掩体附近,但不能停留太长时间,他必须按时赶到才能进行下一步计划。这种感觉让他十分难受,汗水顺着脊柱一寸寸下滑,脚步也忽然间没了轻重。一个疏忽,他一脚踏空,惊动了蛰伏在树丛里的小动物。这本是无所谓的事情,但那只有锋利长牙的小东西在苏朝宇小腿的枪伤上狠狠咬了一下,转身就跑。苏朝宇甚至没看见它到底什么样子,痛哼出声。尽管有纱布挡着,并没有咬透,但触动伤口仍然让他疼得冒冷汗,也招来了五人小队密集的子弹。
苏朝宇左右躲闪。大部分子弹没有目的,他贴在一株瘦小的树木后面,深呼吸,然后端起了他的枪。只需要一秒,苏朝宇能感觉到身体里那冲来冲去的、可以称之为能量的小东西,陆战精英赛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状态,很好,非常好……苏朝宇默念五个数字,听见了渐进的脚步声和纳斯语,然后闪出,开枪。
一个。两个。第三枪空了。向西。三个。看不见第四个、第五个。
苏朝宇闪回树干后面,深深提气。对方按耐不住,一枚子弹从苏朝宇右肩向右3米处飞过。苏朝宇再一次积蓄勇气和沉着,闪出,开枪。四个。依旧看不见第五个。
他再次闪回树干后面,缓缓放低身子,轻轻一滚,变成了俯卧射击位。瞄准镜里空无一人,惊慌的海鸟扑闪翅膀而去。苏朝宇等了对方3分钟,然后放下了枪,从怀里摸出野战短刀。纳斯的短刀向来著名,许多军迷不惜冒着被海关扣下的危险,从网上买那些被军队淘汰出来的微瑕品,还是高中生的苏朝宇就在同学那里见过一把,如果立起来,可以在刀面上看见自己和庄奕的脸。他反手执刀,微屈两腿,随时为自己提供跳跃而起的条件。
果然,第五个纳斯雇佣军是从苏朝宇背侧的树林里扑出来的。他体格雄壮,嘴里叼着一把和苏朝宇一样的短刀,双手如铁钳,直掐苏朝宇的脖子。若不是苏朝宇一直细心聆听身后的响动,躲得快,大概已经变成尸体了。陆战精英赛的世界冠军被对方压在身下不到五秒就完成了第一次反击,由于他专门练过反手执刀的相关技巧,因此很容易就在对方胸前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岛上有多少人?”苏朝宇用标准的纳斯语问。
“紧急情况!”对方忽然大吼一声,苏朝宇没法怀疑真假,手起刀落,身下的人挣扎几下,再也不动。苏朝宇迅速寻找,终于在对方耳朵里发现了耳塞大小的通讯器,带上听的瞬间,里面有人用纳斯语问:“T35,T35?”
“T35误报。”苏朝宇模仿了被杀的士兵的口音,“是五个逃跑的贼军,已经全部击毙。”
“脑子放在裤裆里了?”对方立刻骂道,“撤回!”
苏朝宇立刻切断通讯,然后在尸体上摸到了总控面板。他喜出望外,依次卸下了其他人的通讯设施,小心翼翼地装在包里,也没忘记把他们多打几个弹孔,掠走了所有可以携带的轻便武器。
于是,他回到掩体的时候,对于几乎已经耗尽子弹的肖海他们来说,就像圣诞老人一样惊喜。大家瓜分了装备后,肖海才突然醒悟:“班长?”
“我很抱歉……”苏朝宇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表达丧失了一个小队长的难过,“我没有看见……”
肖海“哦”了一声,从背包里挑了一只好枪,低头默默地调着细节。别人递给他通讯器,他也冷静地塞在耳朵里。苏朝宇坐在他身边:“坚持几个小时,攻下查图尔,我们就可以调用飞机来找。”
肖海没有回答他,只是爬上掩体高处,调转狙击枪口,对军火库门口的守卫接连三枪,枪枪命中,直到苏朝宇带人经过门口的时候才看见它们都是打中眉心。那天,也成了肖海在迪卡斯剿匪战役里脸上还有表情的最后一天。
相比之下,直达查图尔一支分队的境况更差。至少苏朝宇他们还有仗可以打,而向来没有忍耐、沉默这两种美德的狼牙师长现在必须泡在海水里躲避侦查这件事,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一度,他们已经看见了查图尔岛的北海岸防御线,但对方的小型侦察机很快就用炮火把这艘讨厌渺小如苍蝇的小快艇赶出了目力可及的范围。但是查图尔的地磁影响远比喀布强烈,侦察机乱轰了一阵子就在半路掉头了。在返程过程里,廖十杰惊喜地发现一直没法工作的电子设备忽然有了微弱的返回信号。尽管那是一闪即逝的数据反映,但盯着它已经有两三天都快盯成了神经病的他没有放过这个变化,并且立刻在定位系统上找到了这个地方的经纬度。此后,彭耀他们不得已躲在T正东方向、查图尔西北方向的一个小岛上等待其他两支队伍完成干扰任务,同时抓紧任何可能联系指挥中心的机会,告诉江扬最新的战局。
按照彭耀的话说,这个岛“小得如同鸟屎”,十六个人站上去基本就没有下锚桩的地方。如果对方有意扔点儿“礼物”下来,他们立刻就可以脱离饥饿、寒冷、危险,团购直达票,到温暖如春的天堂里去。这个被彭耀骂得一钱不值的土堆在雨季的时候绝对位于海平面以下,因此地图上根本没有,他们才得以背靠着背在这里坐了几乎一天。而与此同时,能隐约看得到的T岛上,没有任何动静。他们几次打开联络设备,收到的除了滋啦滋啦的杂音以外,完全没有人的声音。彭耀装作无畏地鼓励他的狼崽子:“没准两边的都死光了,咱们必须好好表现。”
吴小京狠狠地呸过去:“我们还来过一次呢,你能吗?”
“我愿意来一样!”彭耀脱下他的大军靴,把里面的被水泡过的沙子捏出来,“苏朝宇脑子里装的东西跟别人不一样,那种事情我做不出来。”
“所以您没他的人格魅力。”吴小京得意地笑了,“恕我直言,长官。”
彭耀瞥了他一眼:“直个屁!你说你瞧不上我就行了。”
吴小京笑得更开心:“开始我还瞧不上他呢。”
正说着,一大片云彩离开了头顶,顿时,阳光直射这个破岛,不到半个小时就晒得吴小京连续脱掉了防弹背心和野战防水服。而头一天晚上,这里冷得如同南极。彭耀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吴小京说着话,打发这段十分无聊的时光,他们不像是来打仗的,虽然一旦打起来,他们是死得最快最多的那一支。
傍晚6点,廖十杰潦草地敬了个礼,碰醒了身边的狼牙兄弟:“下官要求去那片信号区联络指挥中心。”
彭耀含了一小口矿泉水在嘴里小心翼翼地来回鼓动。他见到了查图尔的防御线,虽然不知道对方的人是不是经打,但是其严密有效程度,绝非16个人可以解决的。但是廖十杰水性并不好,游到那片区域需要体力和勇气,就证明了同行的人至少要有一个——距离晚上的汇合作战时间只剩3个多小时,不管S、T的人是不是都死完了,彭耀现在都经不起任何一个非战斗减员——错过联络江扬的机会更加要命,即使有一架飞机一艘船开过来扔两个土炸弹,都比他们只有十六个人好得多。彭耀不禁开始怨念这场该死的战争,纠结作为军人的复杂的感情,最终,他点了两个狼牙的兵:“你们送他过去。”
廖十杰找了两卷纱布,从腋下死死绕过,把设备固定在头上,轻装下水。另外两个狼牙的兵一副从彭耀那里遗传来的“老子无所谓”的表情,一前一后游在附近。廖十杰用嘴含着侦测器,用听力判断信号的强弱,花了四十分钟才找到最合适的联络点。水温越来越低,不要说他,就连狼牙的兵都累得大喘气,缓了几分钟才帮他扛稳设备。
这是一个在陆地上做起来容易得像呼吸一样的工作,但现在,廖十杰需要一边踩水一边完成。右边的耳机进水后已经不响了,左边的那只音量又小得出奇,很难精确找到指挥中心的频道,倒腾了十几分钟,还是一无所获。更要命的是,有一艘快艇正从查图尔的海岸线呼啸而来,不出意外的话,3分钟就能到达廖十杰所在位置的正东方向。
“要死了!”一个狼牙的兵说,“速度啊!”
“废什么话!”廖十杰恶吼,“端稳了!”他几乎是机械性地重复联络着几个直达指挥台的频道,一次一次,近乎绝望。快艇的目的大约是海域巡逻,忽近忽远,会在任何时候发现他们。廖十杰开始无序低声背诵人名:“程亦涵江扬苏朝宇程亦涵吴小京肖海康源江扬……”
仿佛魔咒一般,信号指示灯终于从“关闭”骤然跳到“良好”,有人用标准的布津语说:“指挥中心。我看不到你的属性,重复一次,我看不到你的属性。”
“查图尔!”廖十杰用尽全力大吼,“九点!”
对方操作台一阵混乱,有人大声重复:“查图尔来电!转接指挥官!报告你的位置,报告你的位置。”
廖十杰还想说话,整个设备却已经掉进海里——托着它的一个狼牙士兵中弹,缓缓地沉了下去,剩下的一个则非常暴力地把廖十杰摁进了海里,甚至没有给他吸气的机会。
快艇没想让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生还。知道他们下潜不深,对方便朝他们扫射了整整三分钟,直到彭耀带人来支援。快艇上只有三个雇佣军,很快就被枪法不错的吴小京干掉了一个,剩下两人准备逃跑,彭耀像掏饼干一样从怀里摸出一个手雷,一边骂着一边就扔了过去,非常准。吴小京还没来得及问“你拉环了吗”,对方的快艇已经炸成了两截,跳海的雇佣军被狼牙士兵击毙。
但是陪着廖十杰的那个狼牙的弟兄也已经不见了,当彭耀把廖十杰拖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左腿从膝盖往下几乎看不出形状。吴小京给他人工呼吸了不知道多少次,他才痛苦地吐出了上船后的第一口气,意识恢复的瞬间,就疼得抽搐起来。彭耀早就从医疗包里找到了吗啡,一面注射一面问:“结果如何?”
廖十杰昏过去之前,只来得及点点头。
彭耀迅速要求快艇后退,只可惜已经被查图尔的巡航小队发现。三艘快艇急速追来,他们不得不备战。所有人都怀疑自己要死在这鬼地方的时候,一声轰然巨响吸引了包括纳斯雇佣军在内的主意。紧接着又是一声。还有第三声和第四声。
T岛上滚滚而起的火光在彭耀他们看来只如同动画片里超人的电波武器那么大,但这个查图尔军火总库被毁的事实令彭耀拍着快艇的发动机边大笑边扫射着海面:“苏朝宇!老子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