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朗把我的爪子从咖啡杯里拿出来,棕色的液体落在桌子上,他用洁白的纸巾抹了几下:“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混蛋,做了上天不允许的事情,老神仙一定怒不可遏。”
我用屁股堵住摄像头,向秦月朗示威。
他只是把我拎起来放在腿上,一下一下梳着我的毛:“难道你准备让我一辈子在基地待着吗?”
那个人啜了一口看来很热的茶:“你可以说我懦弱,或者忽视你的感情,可是……我已经有家了。你不能要求我放弃,哪怕它本身可能就是个错误。”
秦月朗耸肩:“这话耳熟,我很快就会变成一个错误。生而为囚,脚镣还是自己制的。”
我惊讶于他们的表情——很难形容,要说这是难过,不不,他们并不难过,只是放手后,远远地观望、讨论一件与他俩无关的琐事,客观、冷静。他们是隔岸的锚桩,中间横着波涛汹涌,永远只能相望。
“我爱你。”秦月朗说。
那个人唇微动,瞬间,我看见他自嘲地笑了笑,认下过往的所有错过、等待、误会、怯弱,他说:“我也爱你。”
我喵了一声,秦月朗只是玩味地盯着屏幕。
那个人忽然把摄像头一转:“看看你的猫小姐。”
我的生命就在这一瞬间暂停,哪怕让我终结它都可以,我看见了我的姑娘!比想象中更美,顾盼生情,长尾摇曳,她认真地在一盆茉莉前梳洗着,额头时不时蹭过叶片,我都能闻到那种美好的味道,天哪,为什么,为什么会有如此梦幻的存在。
“呀,长大了。”秦月朗眯起眼睛,“耳道真菌好了吗?”
那个人展示了手背上深长的一道抓痕:“以此为代价,痊愈。”
能干的好姑娘!我支起身体凑近摄像头,那个人说:“江扬捡的猫还挺好看,大脸盘。”
秦月朗吃了一块巧克力,还没说话,我哀嚎一声,生生从他的膝盖上摔了下去。
天崩地裂。
此后很多天,我都食欲不振,只要见到秦月朗就一定要狠咬一下,吓得他总是蹑手蹑脚开门,生怕我从任何意想不到的地方冲出来。江扬扬言要打我,程亦涵查阅兽医资料后准备了喷壶,苏朝宇用更大的嗓门教育我要听话。但是谁也拦不住我报仇。世界上有什么事能比看中的姑娘其实有个比自己更帅更威猛的老公还令猫悲哀的事情吗?
我眼前挥之不去地都是她丈夫胸口狮子似的白毛和宽阔的额头、前爪,以及尾巴下端那两只骄傲饱满的棉桃。尽管江扬私下里告诉我,只是没有来得及带去手术而已,我还是很伤心,真的非常……伤心。
我一直想把秦月朗的秘密和盘托出,告诉每一个人,但是每次我讲到一半,苏朝宇总会拎起我的前爪悬空:“你絮絮叨叨要干什么?”我也试过写出来,就用江扬的键盘,结果据说那些疯狂飞出来的字母都发给了一个叫首相的神奇的女人。我还试过用林砚臣的绘图板直接写,但是他狠狠地敲了我的脑袋几下:“好几千布津币呢!”
秦月朗越发嚣张。我每每看见他都要袭击一次,久而久之居然成了惯例,他会在我心情大好晒太阳的时候,忽然把我抱起来悬在仙人掌上空:“怎么今天不偷袭了?”
我蹬踹挣扎,他终于抱着我仰面在躺椅里,我们一起对着阳光,我的眼睛变成了细细的一条线,但是他不会。
他说:“我没有你的勇气,没法直接走开。”
我舔了舔他的鼻子:其实你还不错啦。
他说:“我希望每天都能像那天一样,我爱他,他也爱着我。”
他说:“多好。”
我伸了个十足的懒腰,趴在他的胸口睡觉。
耳边有他的心跳,由快变慢,他抚着我的手指渐渐沉重,他认真到傻的愿望如同彩虹气球般慢慢从身边浮起,飞向天空。我下意识地抬头,感觉身体像神秘的方向动了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忽然想到,如果我在动,那么秦月朗也在动。我高兴地舔舔鼻子,试图叫他起来,我有一个好消息要通知他。
就这么每天一点点,不用着地老天荒,他便可以和首都的那个人鼻尖碰鼻尖了。
番外二:真相,只有一个
1.
此番外最初看会有些迷糊,正常的,正常的(催眠状)……柯南同学也是到最后一刻才明白为什么嘛。
故事发生在一个神秘的某月某日。
深冬大雪。
布津帝国版图辽阔,南方还是鸟语花香的时候,西北边陲却已经积雪过膝,边境基地指挥中心出动了300人轮值清扫积雪,还有10名军官调配指挥,要争取在每天中午12点之前处理完前日的路面积雪,保证军民交通舒畅和各项训练正常进行。
此时,各个学校已经放寒假,军队虽然没有长假制度,倒也早早开放了春节假期的申请,一部分官兵回家休息,整个基地里似乎比平时少了一些人,显得非常有冬意。呵,多么安谧的冬天!浮生风景区的森林里,火红的列那狐美梦正酣,大大的尾巴盖住了半边面孔,隔壁洞穴里的小蛇身体微僵。整个森林都熟睡着,只有老松树尖端挂着一颗顽强的瘦瘦的松果。它支撑了半个冬天,终于,一阵寒风凛冽而过,它晃晃,再晃晃,晃呀晃。
噗。
就这么轻微的响动,成了无声的林里唯一的惊雷。
列那狐翻身醒来,小蛇吐吐信子,松果半身埋在雪里,一阵哆嗦。
某月某日。
落雪的窗前,程亦涵正在读一本新出版的推理小说。纸墨芬芳,还有咖啡和九制梅干,慕昭白的宿舍小而温馨,刚加两个夜班的情报科老大从睡梦里醒来,躺在枕头上看他:“程长官介不介意到楼下开信箱拿晨报呢?”程亦涵没回答就站起来,娴熟地摸了门口鞋柜上的钥匙下楼去,拿回来的不止晨报,还有三封信。
“看,我爸的贺卡。”慕昭白躺在床上一封封拆。程亦涵全然沉浸在连环杀手三日内行凶七次的紧张情绪里不能自拔。
“韩易?”慕昭白仔细看那个名字和匹配的地址,“这哥们儿的信怎么寄到我信箱里了……啊?地址是我的啊?”
程亦涵忽然转头:“谁?”
慕昭白把信递过去。
程亦涵从把拆信刀从多功能军刀里折出来,细细划开封口,里面是一份报纸和一张手写信笺。
糟了。
扑克脸的副官此时也没什么表情,却把信死死扣在桌上。
当然,慕昭白已经洞悉了所有秘密。
同一个某月某日。
江扬参加了一个无聊到登峰造极的茶话会,和老老少少的军官交流,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他本来就不习惯在茶话会上真的吃东西,因为难免有人冲过来说话,如果嘴里塞着任何食物,那简直是外交最大的悲剧。江扬顶多吃两块切好的水果,舀一小勺薯蓉,但是体力消耗实在太大,以至于司机开到半路,一向无比能忍的基地最高指挥官摆摆手:“停车。”
路边是一家三角烧连锁店,司机目瞪口呆地看着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摘掉肩膀上象征权力的小星星,走过和无数少年儿童一起排队,掏出钱包买了一个热乎乎的青豆三角烧,幸福地坐回车里。
“现在可以继续开了。”
江扬没有提前通知勤务兵预备吃的,程亦涵不在家,大家就都以为指挥官肯定是在茶话会吃饱了才回来,就连正在二楼摆弄自己的火魔兽限量版装备的苏朝宇都对勤务兵“您要下午茶吗”的问题做出了否定回答。明星在院子里扑小鸟,忽然竖起耳朵。
中规中矩的黑色奔驰停在门口,有个勤务兵跑过去开门,江扬道谢了才说:“煮一碗粥给我,咸的。问问苏朝宇吃不吃,如果一起吃,就再做四样小菜。”勤务兵得令而去,江扬并步上楼敲门,正在拖地的一个小兵看见他们的长官几乎是用“栽”的方式进了屋,而后房门紧闭,再也没人出来。
隔了半个小时,厨房送吃的上来,开门的是苏朝宇,卫生间门大开,书房也能一览无余,奇怪的是……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在。
还是这个某月某日。
在楼下舒活了筋骨的凌寒背手蛙跳上楼,林砚臣拉开门等着:“你不怕感冒吗!”说着,一条超大超长的浴巾劈头而下,把凌寒裹了个结结实实,直接推进热气腾腾的浴室。
爱画画的飞豹师长马上就要完成一副关于沙漠和绿洲的油画,最后调整阶段,他像狮子一样沉着,像猴子一样灵巧地来回走动,也像狼一样烦闷暴躁。学艺术的人多多少少有些挑剔的完美主义,对于画面,他们总是在这一刻觉得尽善尽美,下一刻就看见令人憎恶的小到微渺的缺陷,而改正缺陷的过程往往会制造另一种缺陷,因此半只脚站在艺术门槛上的画家会养成犹豫不决的坏习惯,而真正的艺术家们,则在自我厌弃和令人惊愕的自恋中纠结到死。林砚臣绝对不例外,甚至,连对情人身体的要求都不例外,他前天发现凌寒的一块漂亮的小肌肉丧失了以前那种雄壮的轮廓,同样完美主义却比情人多了极端主义的凌寒为此发奋了好几天,此时正在浴室里观察那块肌肉的消长情况。
铃声大作。林砚臣被惊扰了,怪叫一声掷下刮刀冲过去:“喂!谁!”
下一秒他就再次惊到,浑身艺术细胞顿时藏匿,换上了军装铠甲。他站得笔直:“长官好!”
仔细听了一会儿,他神秘地挂了电话,敲敲浴室门:“你爸电话。”
“说什么了?”
林砚臣靠在墙上重复了一遍那个消息。
凌寒衣服都没穿就拉开门恶吼:“怎么可能!”
周一早晨上班的时候,程亦涵要跟江扬一起开高级军官例会。之前,他需要去一趟指挥官办公室和长官交流要点。如果是新副官,这个工作大概需要至少两个月才能纯熟,对于长官的喜怒和爱好,副官必须了如指掌且反应敏捷。但程亦涵是从小就了解江扬的人,因此这个交流在经过两三次无聊的试验之后,被江扬默认取消了。只是今天,程亦涵正在研究那份从信箱里捞出来的报纸的时候,江扬推门而入,手里拿着马上要用的文件夹。
“长官。”程亦涵镇定地站起的瞬间,把报纸塞进抽屉里。
江扬狐疑地看了一眼:“什么?”
程亦涵抬起手腕展示他的表:“差十五分到上班时间,长官,您不该这时候来检查下官的工作,确切地说,此时还是私人时间,下官只是刚好出现在办公室里。”
江扬挥手,表示自己不是来拌嘴的,而后神秘地把双手支在桌面,征询地看着程亦涵:“慕昭白最近有没有跟苏朝宇在一起?”
2.
江扬挥手,表示自己不是来拌嘴的,而后神秘地把双手支在桌面,征询地看着程亦涵:“慕昭白最近有没有跟苏朝宇在一起?”
程亦涵皱眉,挑眉,再皱眉:“没有,长官。”
“我只是希望了解苏朝宇在工作时间的表现,当然,一个侧面。”
程亦涵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于是……?”
“希望你多和慕昭白交流,侧面的,听听苏朝宇说了什么,有什么……唔,无论有什么,总之,看看苏朝宇是什么样的工作状态。你知道,我经常看不见,因此很好奇。”
这绝对不是江扬好奇的方式,程亦涵点点头:“好的,长官。”
江扬拉开门:“开会!”关门的瞬间就看见林砚臣走过去,林砚臣回头敬礼:“长官早。”
江扬点头,跟他并肩进会议室,程亦涵收拾了东西跟出去的时候,只看见林砚臣让了半步,江扬先进去了。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程亦涵摸出来接听:“您好,程亦涵。”
“亦涵,林砚臣到了吗?”
“唔,刚跟江扬进会议室,怎么?”
凌寒哼了一声:“果然!我说,亦涵小弟,你帮我一个忙如何?”
程亦涵揶揄地笑:“我能说不行吗?”
“不能说!”凌寒几乎是跳起来,“你一定要听听林砚臣跟江扬说了什么,有趣没趣的,听到了告诉我。”
咦……程亦涵迷惑地看着已经落座的江扬和身边正跟他窃窃私语的林砚臣,这是怎么了?
会后,江扬点了几个人留下,其中有慕昭白。程亦涵自然也是不能走的,看着江扬跟综合情报处的人交代工作。慕昭白低声说:“你还是说了吧,老大帮你挡挡。”程亦涵抿嘴:“什么大不了的事。能如何?”
江扬放走其他人:“算计什么呢?”
慕昭白推得一干二净:“跟我无关。”
程亦涵谨慎回答:“琐事。”
江扬扔过一份数据分析报告去:“和我的要求大相径庭,新的改进想法在最后,周五前要上呈统战部,加班。另外,这个新型输入系统实在不好推广,除非有更好的。”
慕昭白草草翻看了一下,立正敬礼,表示一定完成任务。看会议室人走光,他鼓起勇气要求:“请长官允许程亦涵中校协助加班。”江扬站起来,把桌面上的文件一拢一整:“驳回。”往常此时,程亦涵都是尽到副官本分,不说话的——事实上,除了情人那点儿关系,他确实没立场去——今天他却忽然用兄弟口气说:“下官觉得这个决定助益不小,长官。”
江扬饮尽杯子里被偷偷换成养胃茶的“咖啡”,手指敲桌子:“第二次驳回。年度计划和预算还有些细节需要仔细商议,程亦涵中校素以能干利落著名,请来指挥官办公室加班。”
慕昭白泄气地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情人。江扬只有少数时候可以当成哥们儿一起玩,工作时段绝对不行,那是一种天然的权威和力量,慕昭白不敢还嘴,唯一赌注压在程亦涵身上。
程亦涵回望身边人。江扬轻咳一声。慕昭白眨眨左边眼睛。
这轻飘到可以无视的动作是压迫程亦涵的大山,黑发副官站起来敬礼:“下官白天敲定细节,晚上帮助综合情报处加班。”
江扬品味了一下对面两人之间那种若有若无的对峙和合作气氛,勾勾嘴角:“批准。散会。”
等长官背影消失,程亦涵忽然转身,文件夹的尖角刚好戳在慕昭白鼻尖上,后者就像个卡通人物一样对起眼睛看着它,借此躲避了程亦涵愤怒的目光。
“这不是威胁我的好把柄,你记着!”程亦涵咬牙切齿地转身而去。
慕昭白欢乐地跟在后面:“威胁?没有!哪有!好像没有吧?”
“告诉他干什么?”
“什么?谁?”林砚臣刚回到飞豹师部,就被从里间冲出来的凌寒吼了个兜头。
凌寒愤怒挥手:“这点儿小事,你也着急和江扬打小报告!”
林砚臣脱下大衣笑了:“你就跟这么无聊一个人共事、共枕?”
凌寒不屑地把一摞调令和批条摔在桌上:“签字!”
都是往日商定的草案正式版,林砚臣一一签了拿在手里,凌寒抢了一下,对方还是死死抓着:“谁告密了?”
“你真说了!”凌寒压低声音嘶嘶地质问,“真的?”
林砚臣磨牙:“告诉我谁打了小报告,我就告诉你江扬的反应。”
前国安部特工脑袋里的谈判技巧在面对同一床被子里的另一个人时完全失效:“自然是形影不离指挥官的程亦涵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