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个突发事件搞得心事重重的江扬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翻身压住苏朝宇,狠狠吻上去:“那么,这项需冒生命危险的任务就让长官来完成吧,苏美人!”
意外接连发生。
首先是彭耀对于江扬把他叫过去,认真地宣布“彭燕戎策划杨府爆炸案”这个结果嗤之以鼻。他非常不屑一顾地看着准备安慰他的苏朝宇,打了个哈欠回答:“关于这件事,去雪伦山以前我就已经知道。我家老子跟你们家的不一样,他要做什么,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够理解的,说实话,过分愚蠢也是一种天赋。”
琥珀色眼睛的指挥官涵养非常好,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旁边的苏朝宇立刻忍不住去揉彭耀的头,笑眯眯地说:“我相信,绝对相信。”
彭耀撇嘴,反手一拳打在苏朝宇的腹部,苏朝宇立刻半真半假地退开好几步,笑得像只狐狸。
公然在指挥官办公室动手动脚,江扬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他们俩好,只得咳了一声总结:“这件事不会到此为止,彭师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彭耀颔首:“我家老爷子要处理的事情,我是决不会介入的。我不得不警告你,如果你们用任何自以为是的方式打扰他,我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江扬好笑地瞧着彭耀,这个家伙果然是狼,就算嘴里说的多薄凉多凶狠,心里总是向着自己人的,苏朝宇显然早就得到了小狼崽子的贵宾卡,甚至还顺了张副卡回来。
“他会把事情搞到旁人无法介入的麻烦境地,但是绝对有本事一刀解决所有的问题,相信我。这段时间,最好统统闪开,免伤无辜。” 彭耀的脸色阴晴不定,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江扬对苏朝宇一笑,假装完全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苏朝宇立刻追出门去,砰地关上了门。
江扬想要自怨自艾却又没有吃味的理由,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正准备打起精神来继续工作的时候,门却又开了。
苏朝宇从门缝里瞧见了全过程,笑得蓝眼睛都眯起来,他说:“亲爱的,明天我回来跟你吃螃蟹。”
江扬一根钢笔飞出去,咚地扎在门板上又落在地上,程亦涵恰好推门进来,他看了看地上那只无辜的打着转的钢笔,意味深长地说:“长官,蓄意破坏办公用品,是要写检查的。”
江扬目不斜视地看他的文件,端起养胃茶啜了一口:“唔,我正有事要叫慕昭白上来。”
程亦涵很认真地走到江扬办公桌前,说:“孟帆死了,长官。”
70.死掉的,和不死的
“死了?”江扬悚然抬头,记忆里那个总是易容的年轻人面目模糊,惟有亮如星辰的黑眼睛,让人念念难忘。他那样打不死抓不到的人,也会死?
“差不多两个月前他给他的好朋友,我们的情报处头子寄了封遗书。”程亦涵递上一张打印出来的电子邮件,指着标题的代码说:“慕昭白终于接受了他推算的结果,告诉我们,它的意思是,‘永别’。”
“这绝对不可能。”江扬简单推算了一下时间,“如果在杨府爆炸案前孟帆已经是一具尸体,那么暖霄惨案就太没来由。叫小慕上来,我要当面跟他谈。”
程亦涵转身开门,慕昭白抱着一双半旧的户外鞋闪进来,尴尬地挠了挠头。
事情比想象中的简单,孟帆的社会关系无比单纯,除了慕昭白之外,他的通讯录中找不到第二个人,这个人最不怕冒险又最怕死,更怕的是死了以后连个知道的人都没有,所以从零计划以后,他始终跟慕昭白保持着有规律的单向联系。
“这两年他过的是退休生活,旅游都是走休闲路线的,还说比过去胖了几公斤。”慕昭白的神色很黯然,“但是他一天也没有真正的安心过,他一直怕那些人会再次找到他,后来果不其然,他还是落在那些人手里……”
“他认为只要那些人找到他,他就再无生路,或者,他指望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你可以救他,甚至替他报仇?”江扬若有所思。
“是,长官,我想孟帆就是这么想的。”慕昭白苦笑,“他寄托了一线生机在我这里,可是我没有苏朝宇那样的勇气,真是糟糕透顶。”
“幸好世界上只有一个苏朝宇。”江扬偷偷瞥了一眼程亦涵,黑发的副官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反倒给慕昭白倒了一大杯热牛奶,还加了两勺蜂蜜。于是江扬放心大胆地指了指那双户外鞋:“我想知道他的‘死亡讯息’。”
慕昭白一只手把那双鞋拎起来:“他算计得很好,一旦察觉敌方的跟踪,且无法脱身的时候,就让旅社的人把这双鞋寄到我这里,真让人一头雾水,我怕毁坏他的信息,一直不敢拆,甚至还穿着走了几天试验它的与众不同,那天终于找到玄机。”他轻轻一掰左脚的鞋跟,从气垫和鞋内里之间抽出一包用防水塑料纸密封的东西来,隔着透明包装,依稀可以分辨出那是一张迷你的数据卡。
就像是魔法故事里打开藏宝山洞的密匙,念动咒语的时候没人会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也许是堆积如山的财富,美丽如花的公主,也许是食人的魔鬼,喷火的巨龙。
慕昭白苦笑着把数据卡托在手心:“生化和X光检验都已经做过,确认安全,可是事关重大,我不敢打开……”
程亦涵站在房间的另一头忽然冷冷地打断了他:“这种东西应该第一时间上交指挥官,你应该知道,慕昭白中校。”
慕昭白脸色煞白,他低着头回答:“是,可是我会犹豫,会害怕。”
江扬看了程亦涵一眼,程亦涵立刻不说话了,端着咖啡扭头盯着窗外,手指绷得发白。
“我确定我会看这些资料,但是我不保证我看完以后会进行调查甚至展开援救,我没法承诺你任何事,甚至存在看过以后立刻销毁的可能,慕昭白中校,你应该知道。”江扬的双手交叠着支在桌面上,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着温和却又严肃的光芒,他的声音沉稳镇静,权威却又亲切。
慕昭白看着他,半晌才说:“我会相信您的决定,并且尽量理解。”
江扬微笑,说:“好,做解密后送上来。”
慕昭白站起来敬礼离开,江扬转了个圈,看着程亦涵说:“去帮他吧,孟帆可能是这个局的关键。”
程亦涵站着不动,江扬叹气:“昨夜首都的纵火案里,凌寒能找到的唯一一条线索中,也有这个名字,与0734有关,与杨府爆炸案有关,他的本事还真是出乎意料。”
程亦涵放下杯子要走,江扬又叫住他:“解密的事情你全程跟,我怕关系巨大,不要让小慕介入太深。”
“谢谢,江扬。”程亦涵理解这种深沉的保护,他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暖霄”大火发生后的第三天,警方公布这次火灾的死亡人数为27名,重伤33人,轻伤69人,财产损失近千万元。如凌寒预想的那样,靠近牛头身边的光头女DJ、吧台的两名酒保都在火灾中失去了生命,完全继续无法调查。
“但是魔术师居然毫发无伤地逃了出来,我调了警方的内部调查报告来看,”凌寒压低了声音跟江扬说,“起火原因初步认定为魔术师操作不当,违规使用危险道具。”
“按你描述的情形,这倒是不无可能。”江扬若有所思,“这是太巧了些,实在难以置信。”
凌寒点头:“确实如此,此外还有一个疑点,我也是刚刚想到。从暖霄起火到我逃离火场的时间不对头,我反复回忆和掐算过,从舞台到牛头坐的地方至少有15到20米,中间都是惊慌失措的人群,我的速度再快也需要1分钟以上,之后我确认了牛头死亡,检查了遗存,然后才背他出去,从这个最靠里的角落到门口,正常情况也要走2分钟左右,在当时那么混乱的状况下,我想前后我至少在火场里待了10分钟以上。”
江扬已经把暖霄的平面图打印出来,按照比例尺飞快地推算了一下,点了点头:“确实问题很大,地下酒吧全靠空调通风换气,起火之后电力应该立刻中断,塑料电线灯池之类的东西一旦接触到火,一定会立刻释放出大量的有毒气体,理论上的生存时间不超过6分钟,而且你的肺底有旧伤,应该比旁人更敏感才对。实在是太拼命了。”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凌寒敲了一下桌面,“我确实用自己的衬衫蒙住了口鼻做了最基础的防护,但是这不可能让我在火场里呆上十分钟而完全没有任何不适感。我十分确定火场内绝对没有浓烈的烟和气味,甚至仿佛还有风扇转动的声音,我当时还以为是那些乱飞的鸽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死伤数字却又太多了。”江扬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难道是……”
凌寒的表情凝重,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没错,杀死牛头的凶手一定认识我,并且不希望国安部长的儿子死在这场‘意外’里,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他两次纵火,第一次只是为了制造混乱,杀人灭口,等我出去以后才毁坏电闸,短接电路,让火烧得更猛,毁灭证据。”
“有证据么?”江扬身体前倾,眉头皱得更紧,沉声说,“不要臆断。”
“当然。”凌寒冷笑,“我悄悄去看了暖霄隔壁的那家酒吧,锁在墙体里的保险盒竟然烧得融化,而外面的铁门完好无损,内侧烧得发黑,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内外一起动手,够狠。”江扬基本接受了凌寒的推论,“你尽量调查那个幸存的魔术师,如果他知道任何蛛丝马迹,凶手也许会来灭口,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凶手也许会让他以‘畏罪自杀’的方式成为不会申冤的替罪羊。”
凌寒勾起嘴角:“有我在,他死不了。”
71.天上掉下个月姑娘
接二连三的恶性事故让恐慌和空虚这类消极的情感如病毒一般开始飞快地流行于帝国民众之中,连纳斯帝国愿意就迪卡斯石油开采权问题与布津帝国进行新一轮的磋商这样振奋经济的消息都没能带动疲软的股市,房地产持续低迷,反倒是贵金属和裸钻的价格一路飚高,显见民众对于自身安全的信心已经降至谷底。
按帝国风俗,人死后七天灵魂将往生极乐,因此在“暖霄”事故发生后的第七天傍晚,大量民众涌入事故发生的酒吧街,因死难者多为周边大学的在校生的关系,参与悼念仪式的大多数都是青年学生。悼念活动事先已经取得了帝都警局的批准,现场秩序井然,甚至还有好事的记者架好摄像机一路跟随。凌寒穿一袭全黑,戴了墨镜,低调地混杂在人群之间,有年轻的志愿者递给他一朵白菊,一支蜡烛并一块蓝色的纱。
悼念活动开始的时候,夕阳已经完全落下,深蓝色的天幕上孤月如钩,残存的路灯还没有来得及换上新的灯泡,暖霄的废墟旁边停着白天用于清理现场的大型工程设备,人群静默悲伤,大多数都是胸佩白菊手捧白蜡,手腕上系着那块代表哀思的蓝纱。哀伤肃穆的音乐在微寒的夜风中飘摇,有幸存者娓娓地讲述那一刻的惊心动魄生死一瞬,又有遇难者泣不成声的父母捧着孩子风华正茂的遗照讲那曾经的点滴幸福。凌寒自少年起就见惯了生死离别,白发送黑发的悲剧,此时见没有什么特别的线索,夜风冷彻肺底旧伤,哀思已到,就正要先自离开。
音乐骤停,有一白衣少女走上台去,凌寒随意一瞥,只见月光如水,对方白色的衬衫和袖口深蓝色的丝巾随风飘舞,面容俊美,风姿绰约,声音更如碎玉落珠一般清脆。凌寒出身豪门,平生所见美人多如繁星,可是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将白色穿得这般动人,简直叫人挪不开目光。
底下已有人大声的欢呼鼓掌,凌寒凝神听他们的话,才知道这个少女是帝国大学现任的学生会主席,在金融学院读本科三年级,名字叫做月宁远,细看只见那一双黑色的眸子,亮如晨星,从中可以窥见主人超乎常人的智慧和近乎狂热的信仰。凌寒本能地停下了脚步,等着听她演讲。
月宁远有一双会说话的手,手掌丰润手指修长,指甲保养得极好,像是闪闪发亮的贝壳,在她演讲的时候,这双手总是能恰如其分地表达她最深刻的悲伤和最强烈的愤慨,她一往情深地回忆她在这次意外中死去的“亲密的同学”,悲愤地指责肇事者的残忍。所有的观众都被她的情感所感染,为她的美丽所沉醉,凌寒听到她若无其事地提起前不久震惊首都的陆军总司令爆炸案,说:“暖霄的事故应该得到同等甚至更多的注意,因为死难的人不是高高在上的当权者么,而是生活在我们身边的有血有肉的亲人,朋友和爱人!”
掌声雷动,月宁远微笑环顾四周,做个手势让大家镇静,她继续这个话题:“自光明之神创世以来,布津帝国始终是这块大陆上最信仰正义和自由的国家,我们知道皇帝陛下的仁慈宽和,信任政府的公正无私,我们服从于法律的权威,要求警察能够竭尽所能,发掘真相,要求法庭秉持公正判决,让有罪的人恰如其罪的受到惩罚,让无辜的人重获清白,作为陛下最忠诚的纳税人,我们再无其它条件。
即使没有华丽的头衔,古老高贵的血统姓氏,即使只是芸芸众生中最平凡的草根民众,宪法仍然赋予我们不可侵犯的言论自由,强权和地位不足以说服我们屈从于虚假的数字和结论,谬误永远不可能取代真理,再华丽的词藻也不能掩盖真相,我们必须相信正义的阳光自神的时代就照耀着这片大陆,早已融入我们每一个人的骨血深处,足以拨开迷雾的最锐利的鹰眼,一定会帮助我们高瞻远瞩!”
漆黑的眸子闪着锐利的光,她站在苍凉的废墟之上,身后是那如勾残月,清冷的月光,暖暖的烛光,白衣飘飘的女子就像是传说中那些救万民与水火的女神,她是那么美又那么圣洁,让人忍不住想要膜拜。
她那双美丽动人的手轻轻摘下胸前的白菊,轻抚花瓣,那神情如同凝视着自己最爱的情人,她轻柔的声音传遍整个会场,她说:“我亲爱的朋友们已经葬身在这片废墟之下,我会记住,却也会忘记,我会从今天起忘记悲伤,可是我们每一个人,必须永远铭记正义和光明!”
她轻轻一掷,那朵花划了一道优雅的弧度,落入黑暗的废墟之中,雷鸣般的掌声始终没有停止,情不自禁的观众纷纷把手里的菊花投入那片废墟之中,她站在那里,神情似悲似喜,双手握在胸前,像是祈祷又像是祝福。人群中开始零零碎碎的喊口号,慢慢汇集在一起,就仿佛动摇天地的暴风雨,他们自发地喊:“找出真相,还我光明!”或者“严惩凶手,告慰逝者!”
人群也像是暴风雨前不安的蚁群,躁动地涌出残破的酒吧街,往不远处的市警局汇集。凌寒注意到月宁远的追随者们密密地守护在她的周围,她轻声地吩咐身边人帮助维持人群的秩序。
口号那么整齐,行进那么有序。
凌寒勾起嘴角,他有些佩服这个不过二十岁的女孩子,这样的场面这样掌控力,在他所认识的同龄人里面,似乎唯有江扬和彭耀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凌寒找到看傻了的维持现场秩序的警察,亮出身份上了他们的车,镇静地命令:“抄最近的路返回警局,立刻,马上。”
72.一出好戏
浩浩荡荡的群众游行队伍造成了帝都好几条街道的交通堵塞,到达警局的时候已近凌晨,警察局长几乎把所有的下属都召回来,荷枪实弹严阵以待。凌寒则临时招来两个国安部的特别行动小组,埋伏在不远的一间宾馆里,居高临下时刻准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