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像在打瞌睡的阴老太太忽然睁开眼睛,问了一句似乎毫不相关的话:“喂,今天几号嘞?”
一声仿佛被压抑的悲鸣传来,仔细去听时,已无痕迹。
小赵思考了几秒,发现自己居然不能判断那声悲鸣来自于什么方向。
可是他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其实刚才他就闻到了,可是他以为那是老旧建筑中某处传来的淡淡铁锈味,现在味道愈
来愈浓,他才恍然惊觉,那根本不是什么铁锈,是血的味道!
这味道……从哪里来?
他的视线转移到203房间的门板下方,那里有一抹浓稠的暗黑色血液从缝隙中渗了出来。
他握紧了手中的枪,强烈的预感让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突破鼓膜的声音。他很想过去看个究竟,但是刚一抬脚,却
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停住了。
对了……老大上来的时候说过,让他们一有什么事就马上大声喊。可是刚才大刘又是吼叫又是不断开枪,为什么没有
人上来支援?最低限度也该有个人上来看看,为什么没有?
他谨慎地看着那扇门,缓缓向后退去。人的直觉在很多时候总是正确的。他不相信鬼神,但是他却知道那里面一定隐
藏着某种他说不定一辈子也无法匹敌的东西。
他决不会拿自己的命冒险。
他退到了楼梯口,左手扶着栏杆想尽快下楼去。然而脚却怎么也触不到那救命的台阶。
他回头看了一眼,从头皮一直到脚底开始发冷。
他的身后没有下楼的楼梯,只有一堵凭空出现的墙立在那里。
他们上来的楼梯没了,消失了。
203房间的方向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他猛然回头,发现那扇门正在缓缓地打开,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走出来。
是人吧?
一定是人!
所以--
所以--
他会开枪!只要打中那个人就可以证明这一切都是有人在捣鬼!这世界从来就没有鬼怪,以后也不会有!
他举起了手中的枪,手心的汗让他几乎握不住它。
门内伸出了一个腐烂的头颅,一股中人欲呕的臭气扑面而来。
小赵大叫一声,手中的枪疯狂地扫射了出去。
何玉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弹孔,表情显得很惊讶。
为首的男子愈加握紧了枪,指尖泛出白色,脸色不知为何变得更加难看了。
只有宋先生似乎对这一切毫无所觉,自己絮絮叨叨地继续讲着他的故事:“后来他考上了大学,我没考上,我就去城
里做些工,后来做成了一些小生意,再后来居然赚了不少钱……”
“我没心思听你的发家史!”温乐源说。
温乐沣碰他一下,甩给他一个眼色,温乐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为首的男子竟一直看着他们这边,似乎被宋先
生的话吸引住了。
“几年之后,他毕业了,可是却找不到工作--瞧吧,我这个高中勉强毕业的混混有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可是他这
个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却找不到工作,在这种拿文凭就能砸死人的世界上,这事儿可真够奇怪的不是?”
温乐源立马很聪明地猜到了结局:“然后你看在兄弟的面子上给了他一个职位,让他为你干活,再后来你公司的事业
蒸蒸日上,成为跨国公司的大老板……”
宋先生用看到怪物的眼神看着他:“啥?我为啥要给他职位?”
“……”
“再说了,就算我给他,他也不会要的。他可是个心高气傲的家伙,就是为了这个才会一直找不到工作。其实不是我
说,从月薪2000块干起也没什么,他非要年薪20万的才去,你觉得我的小破庙能装得下他那尊神?和我一样想的老板
可不少,活该他失业好几年的……”
“你根本就不懂。”为首的男子突然说道。温乐源等人的目光唰地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同年的兄弟已经在社会上打滚多年,而自己虽然背着高文凭,却只能拿着只够糊口的工资辛苦过活,这谁都受不了
!更何况--”
“更何况,那个‘小’款兄弟还时不时上门和他叙叙旧情,更让他心里没法儿承受是不是?”
男子的表情显得非常惊愕,看起来似乎随时都可能拿着枪跳起来。
“你到底……是谁!?”他咬牙切齿地问,“在哪儿听到的我的事?或者--你是警察!”
听到警察二字,去开电视的两名抢匪如同弹簧一般弹了回来。宋先生脸色不变地笑笑,对他们做了个少安毋躁的表情
。
“别慌别慌。我要是警察,老早就把你们引到警察局去了,咋把你们带到住宅区来?我是和你们合作的好市民,请放
下枪,这里还有老人,别把她吓到了……谢谢,非常感谢。”
抢匪们又去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但看得出他们已开始显出了些微的疲态。
女妖精一直在老公身边做弱女子状,在宋先生又继续叨叨的当儿,她悄悄撞了王先生一下。
“老公,他们到底想干吗?”
“抢劫。”王先生干脆地回答。
“不是啦~~”女妖精的身体在他胳膊上蹭过来蹭过去,“你看他们好像根本就不是为钱来的,说不定是从别的地方
抢了钱才来的呢。那他们到这儿干吗?咱们这可都是穷人--啊,除了你之外。”
“这个啊……”王先生看了看被两名抢匪保护有加的大包,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女妖精气得直咬牙:“老公!”
王先生道:“这是很不正常的情况。按理说他们应该抢完就立刻离开本城,否则一旦戒严他们逃都逃不出去。可是他
们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好像在等什么时机似的,应该是有另外一套逃生办法,可惜你老公我现在还想不到。”
“另外的逃生办法……?”
“也说不定……”
“说不定??”
“说不定他们根本就不想逃跑。”
六颗子弹接连打中了那个头颅,在额头、鼻子、面颊上留下了六个准确无误的弹孔,然而弹孔中没有血,只迸出了些
许的液体飞溅到墙上。
腐臭的味道更加强烈了,那颗头颤了颤,好像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整个身体慢慢地从203房间挪了出来。
那个人--不,那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具会移动的僵尸!--身上的皮肤早已烂成了一块一块,肌肉无法完全附着在骨头
上,裸露在外面的已经渐次脱落,指尖部分已是只剩白骨。他的关节还会打弯,但看得出来已经完全不灵活,好像移
动一步都要耗费他极大的力量。
已经没有子弹了,在那具僵尸的缓步进逼中,小赵仓惶后退。
他身上的衣服已是全部湿透,裤子也湿淋淋的,他甚至来不及想一想自己是不是尿了裤子,只是被恐惧完全占领住,
其他的什么都忘了。
僵尸缓慢的步伐就如同一种煎熬,它身上滴落在地板上的腐臭的水流成了一道小河,蜿蜿蜒蜒地向小赵进发。
小赵徒劳地扳动着已经没有子弹的枪,咔哒咔哒的声音在这个被封闭的空间中震得人心脏剧烈地颤动。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其他人怎么了!你把他们怎么了!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
小赵把已经没有作用的枪用力扔了过去,但汗湿的手心和颤抖的手腕让他失了准头,枪身在侧面的墙壁上碰撞了一下
,甩落到地上,刷拉拉地转动。
身后是墙壁,手边失去了最后的武器,小赵紧紧贴着冰冷的墙皮,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僵尸的味道越来越重,熏得让他头晕。虽然没有睁眼看,但他知道僵尸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不到一米的距离。
他要死了……
他马上就要被杀死了……
就在他脑中闪过无数恐怖片的镜头的时候,僵尸却忽然张开了口,用沙哑难听的声音问了他一句--
“你们……知道你们在跟着谁干什么吗?”
一楼奉命去开电视的两个人一脚踹开了101房间的门。
“我的门噢……”阴老太太心疼地嘀咕。
让人恨不能把他嘴堵上的宋先生依然在唠唠叨叨。
“……不过做兄弟不能那么绝情不是?所以我就借给他几十万让他做生意,毕竟我们是从小到大穿一条裤子的兄弟,
见死不救的事情咱不能干,可是……”
再次自认已猜出故事结局的温乐源又喜滋滋地插了一嘴:“可是他却卷款潜逃了对不对?辜负了你的期望,背叛了兄
弟,然后他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砰地一声巨响,温乐源两腿中间的地板上出现了一个还冒着烟的黑色窟窿,温乐源汗如雨下。
为首的男子站了起来,一边往枪里上子弹,一边向他们走过来。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对我的事情这么清楚。”他用极其低沉的声音说着,眼睛里好像泛出了血丝一样闪着
红光,“但是你不要以为知道这些就能得到什么,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什么都不怕……倒是你,我会让你--死得更
快!”
随着最后两个字的出口,他的枪口已经压上了宋先生的太阳穴,像要用枪管把他戳出一个洞似的用力按下去,宋先生
的头被别扭地推到了一边。
原本坐在宋先生身边的温乐源用脚丫子蹭着地板唰唰唰地疯狂后退了几米远,顺势把温乐沣也推了出去。女妖精不动
声色地挡在了王先生的身前,阴老太太使了一个眼色,让楚红移到自己身后去。只有胡果没人管,左右看了看,最终
还是慌慌张张地钻到了何玉的后面。
如果是普通人,那当然会怕,可是宋先生不是普通“人”,他甚至连“人”都不是了。
“兄弟就是拿来出卖的,这是你们过去的玩笑话。”宋先生平静地继续说道,“你们曾经一起做过很多事情,甚至为
了生存不惜铤而走险。但在最后,你们却应验了那句玩笑,最终……”
“你闭上嘴!”男子的声音异常悲怆,就好像那把枪现在不是在宋先生的太阳穴上,而是在他自己的喉咙上一样,“
我让你闭上嘴!闭上嘴!”
“钱是好东西,虽然不是万能,却总能买到很多东西--包括你想要的人。”
男子扣在扳机上的手指越来越紧,似乎马上就会扳下去似的,但他颤抖了许久,却始终没有下手。
宋先生没有看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有了钱,就想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摆一摆,这没什么。想当初我赚了钱,第一
件事就是把存折都换成票子抱给我老婆看,我想看她的笑脸,想让她和我一起高兴高兴。我这个男人,总算也是可以
让我心爱的女人过宽裕幸福的日子的。这也是人之常情不是?”
男子的枪已经把他的头推得几乎歪成了九十度,他却仍然继续在说。
“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他顿了顿,声音骤然严厉,声线恶狠狠地如同刀一般扎了出来,“要把我给你的钱
交给那个女人还高利贷,结果却把债务都揽到自己身上,害得我变成现在这样!”
仿佛有一个晴天霹雳打到了男子头上,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就好像要挣出血一样。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的声音已是近乎悲鸣,“你不可能在这儿!你已经……你已经……!”
宋先生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枪的动作,食指指着自己的脑袋,微笑着用嘴做出了“砰”的音效。
“没了?这么点哪够还债!”女人高亢尖利的声音和几张钱币一起砸到了他的头上,“再说了!就算够还又怎么样!
你不是不知道我抽这个多费钱!以后怎么办!再去弄!”
为什么……过去会被这样的女人迷住呢?
“这是我从那个很好的兄弟那里借来的,我现在又没有工作,都不知道怎么去还他……”
“你不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嘲讽的女声,就像恶梦一样不断徊响,“他们还说你前途无量,怎么也是个捞钱的耙
子。呸!害得老娘浪费这么长时间牺牲色相陪你!结果这么点钱还是借来的!真是个窝囊废!”
头昏……
“原来你以前说的都是假的……”
“假的!假的怎么啦?告诉你!你现在是和我栓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们已经都知道你是我的男人了,万一哪天我跑
了死了,你就得被他们抓去卖肾还帐!”
目眩。
“你怎么能这样……”
“我这样怎么啦?老娘原本就是这样!不过就你不知道而已。有钱没有?没钱就再去和你那个朋友借!借不来就抢!
抢不来就杀!我就还不信了,守着个钱篓子还弄不到钱……”
那女人脖子上丑陋的皱纹他直到现在才发现,那副浓妆艳抹的妆容之下与蝎尾几无两样的恶毒也是现在才看得清楚。
为什么一直都没有看见呢?
一直都被所谓的爱情蒙住了眼睛?
也许,有时候,只是,装做看不见罢了。
--直到伪装无法继续下去为止。
那么,爱情与兄弟之间,兄弟就更好一些吗?
兄弟就不会背叛了吗?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俗话是这么说的。
可是真正的兄弟……又是什么样子?
“……我不能借给你。”他当时把他叫到了自己独居的小小公寓里,但那个人却抽着烟,站在那个脏乱的空间中,似
乎连坐都不屑。
“为什么!”
“因为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那个人的表情很冷,冷得让他几乎都不认识了,“我给你钱是让你做生意,不是让
你用来挥霍的。”
“我没有挥霍,只是……我遇到了困难!她需要我的帮忙啊!这次我一定不会再浪费那些钱,拜托你再借我一点!我
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了……”
“就因为是兄弟,所以不能再帮你。”那个人的背有点驼,似乎很累地托着额头,“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把钱花到那方
面去。你难道不知道那种事情根本就是无底洞,根本填不满……”
“宋哥……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只这一次……只这一次!求你帮帮我!只要让我过了这一关,以后我给你做牛做
马……”
“我要你做牛做马有什么用?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让你做牛做马!你多大岁数了?怎么到现在还想不明白?那个女人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