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好处不好处没有关系!”她断然说,“我只是了解她的为人!”
温乐源笑笑:“你们是朋友?”
“不是。”
“亲戚?”
“不是。”
“她救过你的命?”
“不是!”
“那她为你做过什么?”
“她很关心我……”
“实质性的!”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但是……”
“你从她那里得到特别的关照吗?”
“她对谁都一样……”
“你很喜欢她吗?”
“这……”
“那你为什么接近她?”
问题接二连三地甩过来,任烟雨已经不明白他想问什么了,心中几乎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事,
直接问不好吗?你让我很心烦!”
“我再问你一次,”他加重了语气,“你说她是个好人,但你们之间却什么都不是,甚至不是朋友,那你对她的了解
从哪里来?你和她说话的时候我就在看,你们的交流方式就算说是‘熟人’都有点牵强,那你到底是靠什么来信任她
的?”
任烟雨觉得眼前有金星在闪,不知是饿得头昏还是被他的问题劈头盖脸地砸的。
“拜托!她是我的上司,我那么接近她干什么?”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回答这么可笑的问题……“拍上司马屁这种事我
死也干不出来,你要只是想知道这种事的话就不要再问了。”
温乐源的眼睛盯着她,那种眼神非常执着,执着得让她忽然就心虚起来。
“除了这个之外,你难道不觉得还有其他原因?”
“那还要什么原因……”只有这个不就够了吗……他到底是想得到什么答案才甘心?
“她刚才拍了你的手。”温乐源道,“你想想看,如果她现在再想拍你,你会是什么反应?”
刚才她拉住经理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经理拍她手的那一刻也只是很短的时间,没有进入她的脑子里。然而现在一
经温乐源的提醒,再将当时的瞬间在记忆中扫过,忽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又寒、又冷、又恶心!
温乐源走到她的身边,看见她胳膊上凸起的疙瘩,轻笑:“发现了吧?问题根本就不在于你们上下级的关系,而在别
的事上。”
“什么?”她傻傻地问。
经理从办公室送了几个人出来,正想进去时忽然转头,发现他们两人站在那里,便开口叫了一声。
“任烟雨。”
任烟雨吓了一跳,回头时惊惶失措的表情仍带在脸上,看起来就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抓住了一样。
温乐源笑笑,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她微微踉跄一步,缓缓向她走去。
“经理,实在对不起,我应该早一点请假才对,那个昨晚……不,今天早上……”
经理稍微举了一下手指示意她不必再讲下去,道:“你解释过吧,不用再说了。虽然没听懂你到底在说什么,但我知
道你有苦衷。而且你来的时候上面就已经和我打过招呼,所以这些小事我也没理由向你追究。可是我希望你明白,不
管你是来做什么,都是在我手底下工作,在这段时间里,不管你出了什么事我都必须负责,你这样不和我联系,电话
又打不通,实在让我非常担心。”
任烟雨好像想起了什么,忙在提包中翻找起来,片刻后拿出了一只小巧的手机,手指在电源键上按了半天,却没得到
它半点反应。
“呀……怎么又没电……”
经理漂亮的眼睛垂了一下,无声地叹一口气,转身回办公室拿了一块电池出来递给她。
任烟雨一边从自己的手机上拆电池一边道歉,温乐源注意到,她在接过电池的同时又将自己手机中的那一块交给了经
理,两人交换的动作竟没有半点犹豫,反而显得相当熟捻。
等她的手机成功开机之后,经理说了一句“下次再忘记充电不如就把手机上交吧”便想离开。任烟雨想起有一件很急
的工作没有做,慌忙又拉住了她。
“经理,关于那个……”
她们的谈话很简短,前后只有半分钟左右--直到这时候还没有什么异常,而温乐源对她们的工作不感兴趣,却又发现
墙上很大的“严禁吸烟”标志牌,只好张着大嘴对窗外猛打呵欠。
就在他分神之际,忽然听见极响亮的“啪”一声脆响,温乐源还没收回嘴就已经把目光投向了她们那边。
他没有看见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是任烟雨捂着右手退了半步,而经理则是维持着巴掌停留在半空的模样,两人的脸
上都充满惊愕的表情,姿势维持足足了有十秒钟一动不动。
最后还是经理先反应过来,她用复杂的表情看了眼睛都快掉出来的温乐源一眼,一声不吭地匆匆走回办公室,不轻不
重地将门在身后甩上。
“怎么了?”温乐源莫名其妙地问。那经理虽然长了一身的蜚语蛇,不过人却非常漂亮干练,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哪?
“我也不知道……”任烟雨呆呆地说,“我刚才拉住她--我没觉得我拉住她--等我发现的时候,我……我……”
“又起鸡皮疙瘩了?”反应还真强烈……
“我连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反应比他想象得要厉害多了……不过……“刚才是她把你打开的吧?”
任烟雨苦笑,把刚才抓住经理的那只手给他看:“如果她反应慢一点的话,就该是我打她了。我根本没注意到我在抓
她,她好像也一样。所以当她注意我碰到她的时候,她立马起了一身的疙瘩,我甚至能看得到她脖子上寒毛竖起来的
样子。所以我们应该是一样的。”
温乐源怔了几秒钟,忽然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头,语气极度懊恼:“诶!原来是这样!我怎么会把这个给忘了!真是该
死!”
“咦?什么?”他又忘了什么了?
温乐源走过去,伸手挽住她的肩膀往外走。
“总之怎么样都没关系了,今天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回去吧。”
任烟雨被他抱得脚步歪斜,全身都倾到一边去了:“可是我们不是还没找到‘女王’……”
温乐源脸上笑着,脚下却没有丝毫放缓:“你想一想我之前的问题吧。告诉你‘蜚语蛇’存在的人是我们,但你知道
‘流言’的存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知道的?有人告诉你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知道……“流言”……的存在?
灰蒙蒙的天空低得让人窒息,间或有细小的什么东西从云层中散漫地飘零而下,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大地上。
任烟雨站在人行道的中央,在她自己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停止了前进的步伐,无意识地看着那些悠然飘落又悄然
消失的东西。
“有雪啊……很快就要下大雪了吗……”
她是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来到现在的这个公司的。
她还记得经理坐在窗前的办公桌后,大雪在窗外下得纷纷扬扬,而经理的身影映照在玻璃上,就好像她其实没有坐在
那里,而是正停留在大雪之中一样。
--即使我不说,你也该明白。
经理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无情的光芒,除了正在说话的双唇之外,她脸上的肌肉甚至没有一丝运动。
--我不欢迎你,这里也决不欢迎你。但这既然是上面的命令,那么我就没有立场拒绝。
--对不起……
--没有必要道歉。你也有你的工作,我只能配合你,可是请你记住,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很重要,请一定谨言慎行。
这些她当然明白,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做这个,但她没得选择。不过虽然那样说了,经理却并没有对她有什么特别对
待,既不关心,也不排斥,就像她对待其他所有人一样,冷淡地站在距离她很远的地方,从不接近。
……不,也许她也是关心的,只不过关心的方式与其他人相比还是冷淡了很多。
可是……
即便如此……
--“她难道不能是‘女王’吗?”--
温乐源好像吼叫一样的声音回响在她耳边,她忍不住捂住了似乎真的被震得生疼的耳朵。
如果连经理都有可能是“女王”的话,那么她还能相信谁?还有谁能挣脱蜚语蛇的束缚,真真正正两肩空空地生活在
这个世上?
为什么世上会有蜚语蛇这种东西?它是怎么出现的?又为何而存在?是因为有了“人”所以才有它吗?或者是只要有
“语言”的存在它便会出现?一直纠缠在心里?还是“语言”之间?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当她恍然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身体已经被冻得僵硬,一动都不能动了。
有自行车的铃声在身后不耐烦地响了半天,一个年轻的男孩子骑着车子从她旁边擦身而过,回过头来骂了她一句什么
。
其实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这对普通人来说简直再小不过了,别人骂了你就走了,你又能怎么样呢?追上去和他对骂
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可是今天,她希望那个男孩能收回他说的话。
不知道确切的原因,但她知道她必须让他收回那句话。她想迈开步伐去追他,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她想动一下手
指都办不到。
为什么要追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
……不。
……她……
知道……
原因!
身后有什么东西攀爬的声音,像是某种鳞片在与地面相互摩擦。那声音干涩而陌生,她从来没听过。
但她知道。
她知道声音从哪里来。
不对……她不是听不到吗?为什么会听到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脑中传来细细密密的絮语,像是有人在她脑袋里说话,还带着细微的回音。听不清楚……听不清楚听不清楚听不清楚
听不清楚……!!
<你在……找“我”吗……>
你在找我吗……
在找我吗……
找我吗……
我吗……
吗……
不要听清楚不要听清楚不要听清楚不要听清楚--
<“我”一直都在呀……>
一直都在呀……
都在呀……
在呀……
呀……
寒气,从背后袭来。尽管没有回头,可她知道“它”想接近她。她看得到它的样子,看得到它的形状,看得到它的动
作--尽管她根本没有回头!
蓦地,她甩开臂膀开始发狂地向前奔跑,声音被压制在喉咙和胸腔之中,不停地尖叫,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救命!
救命!!
救命啊!!!
十字路口的红灯未灭,她已一头扎进车水马龙之中。路口交通顿时大乱,原本整齐的两条直线变成了歪歪扭扭的树杈
子,司机们再也顾不了禁鸣的命令,一个劲地猛按喇叭。一时间刹车声、尖叫声、喇叭声、破口大骂的声音响成了一
片。
任烟雨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她只是在一鼓作气地拼命往前跑,似乎唯有这样才能摆脱身后那可怕的东西
。
可是这样下去不行,她一边跑着,一边从提包中拿出手机,拨出她早上所拨的最后一个电话。
温乐源接起话筒听了几秒钟,轻轻放下了。
“咋喽哈?”阴老太太用绒球逗弄着三只小猫,看它们为绒球打架的样子,笑得满脸开花。
“来了。”温乐源挠挠蓬乱的头发,说。
阴老太太噢了一声。
“死老太婆……”温乐源一脸不高兴地看着她,“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吗?当初那个蜚语蛇到底是在追谁?你是怎么
把它弄死的?”
那时候他和温乐沣都太小,唯一清晰地留在记忆中的只有“女王”惨叫着缓缓融化的情景,至于它是怎么死的、受了
什么致命的伤害,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想知道哈?”
“是啊!”
“嘿嘿……”阴老太太的脸笑得很阴险,“不告诉你。”
“……!”青筋爆出!
气怒攻心的温乐源刚刚跑出绿荫公寓不到五分钟,扛着大包小包的温乐沣就带着阵阵寒风和两个黑眼圈挤进了公寓大
门。
好像早已知道他回家时间的阴老太太从屋子里迎出来,看见他的模样,匆忙上前帮他卸货。
“咋恁老实哈,你妈让你带多少你就带多少……”
卸下了身上的重担,温乐沣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微微揉搓一下自己冻僵的双手,早已没有一点知觉了。
“我哥呢?”他环视一周,问。
只要他进了这个公寓,那么温乐源就没有理由不知道他回来了。
“噢,他噢,”阴老太太蹲在其中一个大包旁拉开拉链就开始翻,小猫们从房间里钻出来,也爬到了包上很努力地扒
拉,阴老太太挥挥手把它们赶走,“他去解决女王蛇。”
温乐沣的眼皮跳了一下:“女……女王蛇!?那个蜚语蛇附近果然有女王吗!”
阴老太太叹气:“这有啥奇怪?过去女王蛇少见,多少年才碰一条,可现在电视台、杂志社……满当当都是女王哈。
”
“……姨婆,问题不在这里吧……”
问题是……直到现在他们还是不知道对付女王蛇的办法不是吗?
温乐沣的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任烟雨在电话里说得又快又急,温乐源还没听明白她就把电话给扣了。所以他只知道她在文化路附近,至于详细的位
置就不清楚了。
等他赶到文化路,那里正赶上下午下班的时间,人渐渐地多了起来,在这种情况下还想找到任烟雨,对他来说基本上
已经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茫然地站在人流穿梭的街头,被黑压压的人群挤得头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