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楚馆这类到了晚上才有生意的风月场所,到了亥时就会把大门关上,虽说里面是灯火通明,但巡逻的金吾卫对此会
睁只眼闭只眼。
而对于商人,雍初的律法给出了很多限制,比如约束了商人经营的时间,商人不可穿戴绫罗绸缎,商人之子不可入朝
为官,商人要离开本地需要十分复杂的路引手续,商税是农税的两倍,而番商的税率更重,同时商人的社会地位也比
较低,在府邸的建造、仆人的人数等规格限制上连普通乡绅都不如,如此等等。不过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这些规定
或多或少都有了变化,比如商人不可穿戴绫罗绸缎这种规定就被废除了。商人之子依然不能入朝为官,但是可以考取
功名,有了功名在四品以下官员面前可以不跪,多多少少也算是个荣耀,还有过个别才华极为出众的,上达天听,简
在帝心,自然而然也就飞黄腾达摆脱了商贾人家的门第限制,出将入相,光宗耀祖。
现在文玘提出的两件事就是:第一,解除宵禁,从此以后大雍境内各大小城镇都可以通宵达旦,夜不熄灯。第二,对
商人的限制放宽,商铺的经营时间延长,商人之子可以入朝为官,商税由十五税一改为二十税一,商人府邸的规格礼
制和普通百姓相同,而不再刻意压低,家中有功名的还可以再上一层。
如此等等,说得朝中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这些官员们彼此交换眼色,他们本能地感到反对,但是又找不出反对的有力理由,于是朝堂上就出现了很奇怪的一幕
,大家都在看来看去,但谁也没有站出来说话。
解除宵禁他们其实是欢迎的,这意味着他们今后可以更好地寻欢作乐。但是放宽商人的限制却不是一个好消息。特别
是让商人之后也能入朝为官这一点,这意味着科举这条路的竞争将更为激烈,后人想要晋升就更不容易,而对于权贵
世家来说,这意味着他们能在朝廷上享用特权的面将越来越小,直到最后被寒门学子全部挤压。而且对于这些正统的
儒门子弟,他们天生就看不起为利所趋的商贾。
“有什么问题就说吧。没问题的话就着中书、门下拟旨承办。”
文玘看大家都不说话,便提点了一句。
大臣们又是左看右看,最后是一名中书令站了出来。
“陛下,让商贾入朝为官只怕有些不妥。”
“嗯,说,有何不妥。”
中书令斟酌着说:“商人鄙薄,重利轻义,怕入朝为官以权谋私,败坏纲纪。”
“是吗?”文玘勾勾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你们这些读圣贤书长大的,也没见得多么重义轻利吧。”
中书令急了:“陛下,臣——”
“行了,少废话。”文玘不客气地打断他,“重义轻利?那朕派人到你家一样样地点检,看看是不是真的两袖清风,
你——敢吗?”
“臣、臣罪该万死!”
中书令冷汗顿时下来了,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还有你们,谁敢把家产放朕面前数一数的?”
文玘的目光在大殿上扫过一圈,除了零星的几个人,大多数人都将头低下去,不敢与之对视,而其中又有一人抖得最
厉害——张中和。
其实这官场之中,谁没有小贪小摸一点儿,若真的没有,这样的人只怕也做不长久。
大殿上之上静悄悄的,连衣袍摩擦的轻微嗦嗦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时,一名御史站了出来,跪下,大声道:“臣愿意让陛下派人检点家产。”
文玘微挑眉梢,却问:“除了你呢?还有谁?”
群臣又是面面相觑,片刻后陆续有三四名大臣站了出:“臣也愿意!”
文玘的目光在这几人身上扫过,顿了顿,指着其中的一位道:“贺盛,朕这就派人去你家。”
刚才还一派从容淡定的贺盛突然发起抖来,其他知情的也都露出惊惧的神色。
随后就是令人难挨的静默等待,大约半个时辰后,太监将一张单子送到文玘面前。文玘挥挥手,道:“不必给我看,
给大家念念吧。”
太监喏了一声,展开单子大声朗读:“贺家上下财物共计如下:黄金一万五千两,白银一百三十万两,东珠……”
单子尚未念完贺胜已匍匐在地颤抖不已。文玘抬手制止了太监的念诵。
文玘敲着桌子,不紧不慢地说:“贺胜,朕知道你不是这里面最贪,不过,你胆子可够大的,人家真正的清官敢站出
来让朕查,你也敢站出来滥竽充数?以为朕年少可欺,还是以为朕老眼昏花、黑白不分了?!”
“臣、臣……”贺胜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
文玘轻哼一声:“别你以为你们做的事情朕就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你们心里清楚,朕心里也很清楚!别给我说那些
冠冕堂皇的话!”顿了顿,他的目光突然转向了低头垂目从未发言的左仆射陈典。
“陈相。”
“老臣在。”陈典出列,神色平静,未见慌张。
文玘微微勾了嘴角:“朕没记错的话,贺胜可是你当年推举的探花吧?怎么说他也算是你的半个门生,你就是这么带
学生的?”
陈典一个哆嗦,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臣罪该万死!”
“行了,别动不动就死来死去的。”文玘带着些许不屑地说,“起来吧,你也一把年纪了,稳当点。”
陈典连忙起身,道:“谢陛下。”
“行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今日就到此为止,退朝吧。”
文玘说完率先起身离去,群臣们一时反应不过来,等文玘都快走出大殿了,才齐声高呼:“恭送陛下——”
陈典跨过大殿门槛是脚都是软的,差点就被绊倒,这一身的冷汗都将里衣浸湿了,一出大殿,冬风迎面扑来,顿时冷
飕飕的,连心都凉了大半。
“陈相,您还好吗?”旁边有亲近的官员上前扶住他。陈典摆摆手,强笑道:“没什么,没什么,人老了,站久了有
些累了。”
“陈相辛苦了。”那人恭恭敬敬地回答。
旁边走来另一个官员,同样身手扶住陈典,问的却是:“陈相,您看今天陛下他……”
陈典摇摇头,叹道:“陛下心意已决,只怕难以劝阻。”
大殿之上敢站出来让皇帝抄检家财的多半是真的两袖清风的清官,大雍的俸禄不低,供官员日常用度足以,故而并非
每个人都喜欢收受贿赂。贺胜也是迷了心,居然厚着脸皮就站出去了。皇帝毫不犹豫地把他从一众人里挑出来,虽然
让陈典心里沉了一沉,但也不觉得稀奇——这点眼色都没有怎么可能坐得稳江山?
后来皇帝训斥贺胜,他也没放在心上,但万万没想到皇帝话锋一转突然落到了他头上。
贺胜中举乃是老皇帝年间的事情的,那年科举陈典奉命担任主考官,卷子批出来之后他和几个大臣分别向老皇帝推举
了几个人,其中就有贺胜,后来贺胜被点为探花,因此陈典也就算是他的半个老师。贺胜在朝中虽然的确是陈典这一
派系的,但除了当事人,很少会有人记得当年那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师生关系。更何况科举那年文玘不过五六岁,陈典
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会记得这样鸡毛蒜皮的事情。
早就听闻年轻的皇帝天资聪颖,记忆力极强,却没想到居然连这样微小的事情都一清二楚,不免令他悚然一惊。再一
想,皇帝的话锋从贺胜硬是拐到他头上,陈典哪里不知道皇帝是故意的,特别是最后那句“稳当点”,看似简单,却
让陈典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是在敲打他啊!
陈典委婉地摆脱了同僚的搀扶,快速地上了轿子,让轿夫速速离去。今天不是他当值,他这把老骨头可要回去好好休
息,刚才,他可是真怕了!
“哥,这件事你似乎做得有些急了。”
御花园里,晋王跟在文玘身后如此说。
“可能吧。”文玘淡淡道,“懒得和他们废话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最近穷,送上门的肥羊哪有不要的道
理。”
刚才那贺胜让文玘给摘了官帽,看他为官几十年给他留了点俸禄,其他家产都充公用于建设新水师了——这玩意儿太
吃钱,连文玘都有些后悔了。
晋王听了不由得发笑,“说的也是。哥,要休息一会儿吗?”
“嗯。”
晋王扶着文玘在树下的躺椅上坐下,又从内侍手中接过毯子为他仔细盖好,将每一处缝隙都掖得严实,又将衣襟、衣
袖上的皱褶抚平,目不转睛的,极为认真。
文玘笑道:“十三也长大了,会照顾人了嘛。准备成家了没有?几个兄弟可都成家了,就差你了。来,坐下。”
晋王依言坐下,笑道:“哥不是也还没有皇后吗。”
“话不能这么说,我没有皇后,可是我有男宠嘛。”文玘倒是毫不避讳,“你呢,好像也没看你对男人有兴趣。那可
不行,男的,女的,总该要一种才对。去找个喜欢的人吧,不论什么人,哥给你指婚。”
晋王苦笑:“那哥也赶快找个皇后吧。”
“我对女人没感觉,要是立个男皇后,那班老家伙肯定会扑上来吃了我!”文玘半是玩笑地说。
晋王无奈地摇摇头,顿了顿,说:“哥,似乎大家对薛将军多次在宫中留宿之事也有微词。”
“是吗?反正他们也不敢在我面前说。”
“但……若是在薛老将军面前说呢?”
文玘没作声,他的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眉宇间并未显露出忧愁,反而透出一股安宁,令人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良久,文玘换了个姿势,一手顶着下巴,眼帘半垂,一手摆弄着晋王的衣袖,轻声道:“十三,等你也成家了,这皇
宫里就没人能陪我了……”
有时候文玘会想,以前宫里也是很热闹的,太后、父皇、母后、母妃,大哥、二哥、三姐,然后就是自己,再往下,
还有平阳、晋安、小十三,薛璁这样跟在大哥身边的人,跟几个皇子公主也是玩的很好的。那时候大家都很开心,闹
在一起,小孩子嘛,其实没什么尊卑的。
不过慢慢的,宫里的人就少了,到现在,真正亲的就只剩下一个小十三。
“十三,成家吧,生个孩子,我立他做太子。”
文玘这样说。
晋王并未显露出高兴,只是淡淡道:“如果哥哥已经打定主意了,十三就去找一个。”
文玘弯起嘴角:“记得找一个聪明漂亮的,孩子要虎头虎脑的,够机灵,我才喜欢。”
晋王笑了笑,道:“那哥哥给我挑一个吧。”
“也行。改天我给你找两个让你挑。”文玘看看弟弟,突然伸手拍拍对方的脑袋,似是感叹地说:“小十三也要嫁人
了啊!”
扑哧。
先笑开的却是文玘自己。
文玘说上了瘾:“小十三,哥给你置办一套丰厚的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哈哈!对了,你可要记得生上十七
八个的,然后我挑个最聪明的做太子!”
文玘越说越得意,还摇头晃脑起来,而晋王只是失笑。
第 21 章
文玘果真给晋王挑起了美人,中书令递呈关于取消宵禁和放宽经商限制的文书时,第一句被问地却是:“你家有没有
又聪明又漂亮的女孩啊?”
中书令一愣,突然激动起来,脱口而出:“陛下您终于要立后了!?”
文玘眼睛一瞪:“当然不是!朕要给十三选个王妃!”
半天不到,全城的百姓都知道皇帝要给自己最疼爱的弟弟挑老婆了。
众所周知,晋王虽说为人沉默木讷了一点,却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不赌不嫖不招摇过市,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的,但
光是“晋王”这个封号就了不得了。
于是乎,不到一天,无数美人画卷就送到了文玘手上,文玘乐不可支,尽数收下,细细挑选。
“珩明,你看是这个好,还是这个好啊?”
文玘一手一张画卷挑个不停,而他面前的大书桌上还堆着几十卷呢。
薛璁看到文玘左看看右看看的认真模样就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应该很郑重的事情,被文玘做来就有
些像玩笑,或许是那摇头晃脑念念有词的样子太过可爱了吧。
“这个看起来好像比较聪明,不过这个好像更漂亮。”
文玘对着两张画卷煞有介事,不过薛璁不明白他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文玘很快就将这两画卷放到了一边,又打开了下一卷画,就这样,在他的自言自语中,他将几十张美人图分作了两堆
,一堆属于不入眼的,另一堆则是准备将对方召来看看——当面见见才能确定究竟哪个好嘛。
文玘大笔一挥,让这些入选的美人们在两天后入宫选秀,他还让薛璁带上平阳一起来,这些大家闺秀之间大多都有联
系,彼此什么秉性,平阳是最清楚了,让她来参谋参谋最合适不过。
两天后,御花园里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各色美人齐聚一堂,环肥燕瘦,任君挑选。
晋王也算是京城里最被未婚闺秀们所期待的夫君人选之一,他身材高大,微黑的皮肤令他显得十分阳刚,容貌并不出
众,但怎么也算是五官端正,让人看得顺眼,而最重要的是,晋王全没有普通公子哥那些浮夸的气息,他沉默而有礼
,令人感觉值得信赖。
这次的选秀并不是皇帝强迫的,而是让各家各户自愿送上画卷的,因此能来到这里的女子都或多或少对晋王抱有好感
和期待,她们显得十分兴奋,在文玘等人尚未到来时,她们叽叽喳喳地凑在一起说着话。
而这时,文玘却和几个人躲在房间里,他扒着门缝儿往外看,就像个偷窥的小孩子。
文玘拉着晋王很是兴奋地说:“十三,你看那个穿黄衣服的好不好啊?她的皮肤看上去很好,嗯,胸部也很大!”
“哥……”
晋王很无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薛璁和平阳也是满脸无奈。
晋王想把文玘从门上拉起来:“哥,你想看的话,可以出去看,为什么要……”
“那不一样。”文玘撇撇嘴,“我出去了她们就遮遮掩掩的,看不出真性情了。喂,你也看啊,喜欢哪个呀?”
晋王苦笑:“你这样我没法看啊……”
“哦,那我把门缝让给你,我去找窗户。”
文玘一本正经地说,让晋王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平阳出来解围了:“皇兄,不如让十三弟出去和她们说说话吧,光这么看也看不出什么。我们就在这里看着,这
些女孩子们臣妹大多认识,也可以跟你说说她们的品行。”
文玘想了想,大手一挥将晋王赶出去了:“行,小十三,你就去吧!我会在这里看着你的!”
晋王哭笑不得,在文玘的推搡,最后还是不得不出去了,不知为何,开门的瞬间他竟有一种要面对狼群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