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奇谭 之 锦瑟————璇儿

李盛一把抢过杜吟枫手里的酒壶，道：“吟枫，你给他喝了什麽？”
杜吟枫道：“放心，没事，只是他会觉得浑身像有很多蚂蚁在咬，又痛又痒，非常难

受。”
凌天辰道：“你这是想干什麽？这不过是个孩子。” 杜吟枫笑道：“等等看就知道了

。”
李盛看著棠儿在地上翻滚哀叫，心中不忍，道：“吟枫，把解药给他吧，他显然是没

吃过苦头的，怕经不住。”
杜吟枫笑了笑，道：“如果找不回珍珠，吃苦头的就是我了。到时候你想来看我恐怕

就得到天牢来了。你是忍心看我受罪呢，还是看他？”
李盛道：“可是你这麽做，总得有个理由吧？”看著棠儿哀叫的声音越来越大，拉了

杜吟枫道，“吟枫，先解了他的毒吧。”
杜吟枫脸色一沈，正要说话，凌天辰道：“这孩子虽然跟那个假扮你的人定有关联，

但你这样做也未免过份了些。先解毒再说别的吧。”
杜吟枫道：“我不解又如何？”
李盛无奈，只得望著凌天辰，凌天辰道：“那你不要怪我不客气。”手一拉一带，把

杜吟枫搂在怀里，一手拿了酒壶，捏开他口便要灌下去。李盛这一吓非同小可，叫道

：“大哥，你这是要干什麽？”
凌天辰淡淡道：“他自己喝了，就会乖乖拿解药出来了。这孩子受不得，他身无武功

，也一样的禁不起。”
李盛跌脚，叫道：“大哥，你也不能拿吟枫来试药啊！” 凌天辰道：“跟他讲道理，

是讲不通的。”
杜吟枫怒极，骂道：“你们都没脑子吗？我平白跟一个孩子过不去看什麽？我叫你们

看著，自然有原因！”一扬下巴，道，“你们自己看！”
26 凌天辰跟李盛朝棠儿看去，枉凌天辰一向镇定，此时当地一声，酒壶也落在了地上

。
只见棠儿痛极，眼角已经挂了泪珠。那眼泪，却竟然是一颗珍珠！一连掉了数颗出来

，落在地上，丁当作响。凌天辰放开杜吟枫，俯身拾起一颗，晶莹光洁，柔和圆润，

比起自己那日见的那一串，成色不知好了多少。
李盛也看得目瞪口呆，杜吟枫道：“现在明白了吧？”从衣袖里抛出一颗药丸，道，

“给他服下去。”
李盛扶了棠儿喂药，凌天辰把那几颗珍珠都放到了案上，借著灯光细看。忽然衣袖一

拂，舱里的灯烛，全部熄了。那些果子本来便是浸在水晶盆里的，凌天辰便把珍珠也

放了进去，不出片刻，一片银光柔柔溢出，整艘船都亮了起来，逐渐蔓延到了水面上

去。
“赶快拿出来！会惹事的！”杜吟枫看著银光越来越亮，忙道。凌天辰急急把珍珠捞

了出来，用衣袖拭干，藏到怀里，那光渐渐地便弱了下去。但左右的船都已经注意到

了，不少人正在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棠儿已经服了解药，李盛把他扶到一边，让他歇著。这时道：“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

鲛人？”
杜吟枫笑道：“眼泪为珠，鲛绡为衣。难怪我们都不认得他们穿的是什麽，原来却是

传说中的鲛绡。”
李盛一边点头，又一边摇头。“真没想到，原来世间真的有鲛人。而且还亲眼见到他

们落泪化为珍珠。”
凌天辰拈了一颗珍珠，笑道：“想来，那串珍珠之所以珍贵，就是因为是鲛人的眼泪

。”
杜吟枫道：“如果要交差也容易，那串珍珠是十二颗，这里已经有七颗，凑够了给凰

姊便是。”
凌天辰道：“话是如此，可是你就没一点好奇心吗？” 杜吟枫笑道：“自然有，人哪

有没好奇心的？何况，还有人假冒了我。”
李盛忙道：“是啊，真的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否则怎麽会骗了我去？”
棠儿慢慢缓过气来，听了他们对答，突然开口道：“你们在说飞泉？” 三人一起转头

，李盛凑过去，问道：“谁是飞泉？”
棠儿指了指杜吟枫，道：“就是长得跟他一模一样的……可是，可是，飞泉人很好很

好，不会像他……”说著说著嘴一扁，又要哭。李盛想劝，杜吟枫向他使了个眼色，

只见珍珠又落了几颗下来，看得几人又奇又笑。
凌天辰笑道：“好了，不要哭了。我问你，那飞泉为什麽长得跟他一模一样？” 棠儿

道：“变成了他的模样啊。”
杜吟枫道：“名字叫飞泉？好奇怪的名字。” 棠儿道：“这麽好听，比我的名字还好

听，有什麽奇怪了？”
杜吟枫一口气硬是被堵在胸口，又问：“他为什麽要化成我的模样？”
棠儿道：“因为他天天看著你，看久了，就化成你的样子了。我们修炼成人形，都是

要看机缘的，而且还要心里喜欢，才能行。”
凌天辰点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原来不是假扮，而是本来就是你的模样。” 李盛

道：“哪里可以找得到他？”
棠儿道：“他平时就在你家旁啊。” 李盛呆掉，道：“我？”
棠儿摇头，道：“不是你，是他。”眼睛看著杜吟枫，道，“就是因为长年住在你家

旁，一直看著你，才会变成你的样子。”
杜吟枫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凌天辰笑著道：“眉毛长在眼睛上面，却一直都看不

到。好吧，我们就回去找你这个叫飞泉的朋友吧。”
棠儿扁了嘴道：“我也要去啊？” 李盛道：“找到了他，你爱去哪里都可以了。”
棠儿道：“你们拿著那几颗珍珠，扔一颗在他家附近的水里，就会发光。飞泉就会出

来了。” 杜吟枫道：“当真？”
棠儿不高兴了，道：“当然是真的！我骗你们作什麽！我今天晚上出来玩，结果被你

们抓住，浪费了我一晚上时间！”
凌天辰挥了挥手，道：“让他走吧。” 杜吟枫道：“如果他说的是假话呢？”
凌天辰道：“那也无关紧要了，反正珍珠是有了。可以交差了，不是吗？”
杜吟枫不再说话，李盛就扶著棠儿起来，道：“去吧去吧，你玩你的去。”棠儿回过

头笑了一笑，忽然一跃便跳进了水里，溅进一片水花，霎时间便不见了踪影。
27
凌天辰笑道：“鲛人是人身鱼尾，这棠儿却有脚。大约是不愿意被人发现他们是异类

。否则他口中那个‘飞泉’也不会化为人形的了。”
杜吟枫道：“依我看来，他们若不化为人形，恐怕也不能上岸。”
一时间三个人都没了话，都在脑子里想象鱼尾的人在岸上行走的情形。李盛咳了一声

，道：“总之呢，我见的那个吟枫，跟常人无异，就是呆了点，什麽都不知道。不像

吟枫，一颗心上至少有七个窍，玲珑剔透。”
杜吟枫似笑非笑地道：“我就算一颗心上有十个窍，还是比不过你大哥。” 凌天辰笑

道：“对付你，就不能手软了。”
李盛一摊手，道：“大哥，好好的，你怎麽又说起这等话来了？”
凌天辰笑道：“好好好，都不说了。”把几颗珍珠捻来弄去，又道，“夜长梦多，先

把这珍珠给大姊送去，然後再慢慢去办我们的事。”
杜吟枫道：“就这样送去？还是一堆散珠儿哪。”
李盛道：“吟枫，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还用得著你操心？交给我大姊吧，反正

不过是一串珍珠，什麽东西串的，重要吗？重要的是珍珠吧？”
杜吟枫摇摇头，道：“你不就是想赶紧去找那个假扮我的人？你那点心眼，我难道还

不知道了？” 李盛叫道：“吟枫！我冤枉哪！……”
凌天辰笑道：“三弟，你别在这里装样了。” 杜吟枫哼了一声，道：“怎麽样，连你

自己大哥都这麽说，你还有什麽好说的？”
李盛苦笑道：“怎麽我成了众所矢的了？” 杜吟枫扭过头去，道：“自作自受。”

李盛道：“那谁去交给我大姊？”
杜吟枫道：“那还有谁，平日里你到凰姊那里最多，当然是你。换了我去，她府上的

人让我进门吗？还要费一番口舌。你大哥也没去过，所以只有你了。”
李盛一口气涌了上来，鼻中一酸，杜吟枫看他哀怨地望著自己，道：“你这是干什麽

？”
李盛摇头，道：“好，好，我去，我去。当然是我去。你就跟大哥去逍遥快活吧！”

把珍珠往怀里一揣，道，“我走了！”
杜吟枫看著他走开，道：“这人今天怎麽了？奇奇怪怪的。这几天都这样。”
凌天辰笑而不言，杜吟枫最看不得他这种笑法，薄怒道：“你有话就说，别装得一副

什麽都知道的模样！”
凌天辰笑道：“我没什麽要说的，你说得都对。”
这次轮到杜吟枫一口气涌上说不出话来，凌天辰笑道：“好了，也深夜了，我送你回

去，也该睡了。”
杜吟枫一句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只觉身子一轻，被他一托便上了岸。只得恨恨瞪著他

，也不再说话了。
杜吟枫坚持不肯回李府，凌天辰没有李盛那份长年累月练就的水磨功夫，也只得依他

。回到杜吟枫平日里居住的那临水的小屋前，杜吟枫把门一推，走了进去，回过身，

双手撑著门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凌天辰笑道：“有好玩的事，做不做？” 杜吟枫道：“什麽？”
凌天辰从怀里摸出一颗珍珠，晃了晃，杜吟枫道；“原来你还留了一颗。怎麽，你想

把那个飞泉诱出来？”望了水阁一眼，只见月光如水，那湖面也是静如止水。临水边

旁边有几株品种甚佳的茶花，虽然时令已将过，但这茶花却开放甚豔。一株粉白，一

株深红，花瓣飘落在水面上，一片片都看得清楚。
“你也好奇，不是吗？”
杜吟枫从他掌心里接过那粒珍珠，走到水阁边上。木板被他踩得咯吱咯吱直响，凌天

辰听著摇头，心想明日里应该找个工匠来看看，说不定哪天木板就塌了。
杜吟枫一俯身，将那珍珠在水中浸了浸，又拿起来。托在手心里，那光华渐渐地便蔓

延开来，一片晶莹柔和。杜吟枫整个人也浸在这片银光里，与其说是银光，不如说是

珍珠色的光，白却不刺眼，泛著烂银色，但却比银色柔和，说是象牙色，色泽又更纯

净些，当真是难以形容。
杜吟枫回过头来，只见他一张脸也是这珍珠般的色泽，五官如画，头发和衣袂在风里

微微飘动，飘然若仙，凌天辰一瞬间也失了神。
“我放下去了，捞不捞得起来我就不管了。” 凌天辰回过神来，笑道：“好，你负责

扔，我负责捞。” 28
杜吟枫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笑，这一笑更显秀雅无俦。手一动，正想把那珍珠抛下

去，忽然身边风声一动，有个人影自水榭顶上翻了下来，一伸手把他掌中的珍珠抢了

去。
杜吟枫大惊，转眼望去，那人已经站在水阁另一头，凌天辰看著，却没有反应。只见

那是个蓝衣青年，身材修长，容貌俊美，这时正托了那珍珠，仔细端详。
凌天辰却笑了起来，道：“怎麽，师弟也来了？” 那青年笑道：“师兄，好宝贝呀。

” 凌天辰手一伸道：“还我。”
青年托那珍珠的手却握成了拳头，笑道：“那要看师兄有没有这个本事抢回去了。”
凌天辰笑道：“数月不见，你倒越来越顽皮了。好，师兄就陪你走上几招。”
两个人就在这水阁之中过起招来，师兄弟拆招是常有的事，自然也是熟极而流。与其

说是要较个胜负，不如说是在闹著玩。忽然听到杜吟枫冷冰冰地道：“二位，如果要

打，也请换个地方如何？我这里太不牢靠，当心一会这水阁垮了，两位落下去都成了

落汤鸡。”
蓝衣青年一楞，凌天辰已顺势将他手里的珍珠抢了过来，走回到杜吟枫身边，递到他

手中。又笑道：“吟枫，这是我师弟，曾之影。之影，这位是杜公子，杜吟枫，是我

家的世交。”
曾之影拱手道：“杜公子，多有得罪了。”
杜吟枫笑道：“看来贵派中，都是一般的喜欢卖弄武功，不过，也只能在我这等不懂

武功之人面前卖弄。”
曾之影听了此言，正要发话，忽然见到杜吟枫左手从衣袖里伸出，指上却勾著一串七

彩细丝串成的物事，脸色大变，立时探到怀中去摸。一摸之下脸色更难看，道：“你

偷了我的东西？”
杜吟枫把那七彩的玩意在指尖晃来晃去，笑道：“曾公子方才不也是抢了我的东西？

”
曾之影道：“这不是已经还给师兄了吗？杜公子也请还给我吧，这是在下重要的东西

。”
凌天辰见那物事在他指尖上乱晃，随时都要掉到水里似的，便道：“吟枫，之影只是

开个玩笑，并无恶意。给我吧。”
杜吟枫笑道：“你可以像上次一样，硬抢呀。” 凌天辰道：“你给我，我何必硬抢？

”
杜吟枫却把那七彩细丝的物事抓在手心里，细看了看，道：“原来你舍不得那副七巧

锁，是要给你师弟的？”
凌天辰道：“这就说来话长了，你先还给我。这天冷的，我可不想下水去捞。捞珍珠

也还罢了，捞这个……”
杜吟枫却把手背到了背後，笑道：“好啊，那我偏要让你捞。”
这时本来水阁这一片都泛著银光，水里也是纤毫毕现，光华通透。只见原本平静如镜

的水面，溅进了一点小小涟漪，仿佛有什麽入了水似的。凌天辰道：“好啊，你还真

丢下去了？”
杜吟枫笑道：“当然是真的。你看，这水底下都被这珍珠的光照得透亮，你下去捞，

岂不省事？”
他两人说话，一旁的曾之影早动了气，道：“师兄，这下好，是你下去，还是我下去

？”
凌天辰也只有干笑，正要说话，忽见曾之影脸上突地现出讶异之极的神情，一回头，

只见水波一动，一团银光聚在那里，有什麽东西自水中慢慢浮了出来。
杜吟枫也“啊”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来了。”
“泼喇”一声，那人自水中钻了出来。身边银光渐淡，却只露了上半身。凌天辰，曾

之影，杜吟枫，都不由得低呼了一声。
那人容貌长相，跟杜吟枫是一模一样。脸型，五官，身形，无一不像。只是杜吟枫一

头头发略微卷曲，只过肩头，而这人却是一头又长又直垂到腰际的头发，浸了水乌溜

溜的，光滑得如同缎子一般。一双眼睛也是乌溜溜的，却比杜吟枫多了几分纯稚。
杜吟枫低声道：“鲛绡。”凌天辰看去，那人的衣服质地，确实跟那棠儿一般，雪白

轻滑，极之柔软的感觉。
那人却笑了起来，这一笑笑得明亮灿烂，仿佛把月光都笑成了阳光。“我拾到你们掉

下来的东西了。”一摊手，方才被杜吟枫抛下去的那七巧锁好好地躺在他掌心。见三

个人都盯著他不说话，奇道，“怎麽了，你们刚才不是在抢这东西，这时候又都不要

了？”
29 杜吟枫咳了一声，道：“你……你上来，这样子我怎麽拿？” 那人笑道：“好。

”
只见银光一闪，人就站在了三个人面前。除了曾之影不明状况，凌天辰跟杜吟枫都低

下头死死地去看他的脚，偏偏他穿的白衣把脚给挡住了，两人恨不得把他的衣服看出

一个大洞来。
白衣人不耐烦了，道：“你们到底要不要？”
曾之影也觉得师兄跟杜吟枫奇奇怪怪的，忙上前接了那七巧锁，又向那人道谢。那人

摇了摇手，笑著道：“不用谢啦，不用谢啦！我正好在这里，顺便就捡上来了！”
凌天辰却凑到杜吟枫耳边，小声道：“好像是脚，不是鱼尾巴啊。” 杜吟枫道：“我

看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