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超勒停了马,目光扫视过他们一行人。
“安南将军这是要出城?”
“没错。”
风檄羽沉敛地骑在马背上,虽然同为四将军之一,但他平素跟奚超没有什么交集。
“看安南将军的行装,似乎是打算迁家?安南将军被削职,奚某一直觉得非常惋惜。如今朝中动荡,新任国君马上就
要继位,安南将军难道不等东山复出之日就离开?”
“奚将军言重,叶国朝中人才济济,不缺少风某一人。”
风檄羽拉起缰绳说:“风某陪同旧友回归故里,就此别过,奚将军后会有期!”
“人各有志,安南将军请便。”
马车驶上官道,安忠策马亦步亦趋地跟随,奚超突然从身后开口叫住了他。
“你是安泊舟?”
“……安东将军认错人了。”
安忠没有回过头,但是拉缰绳的手已经绷紧。奚超回身赶了上来,把安忠的去路拦住。两个人的目光对碰,奚超带着
讥讽地开口。“安泊舟,二十年前奚某不过是初出茅庐,而你已经成名。今日相见,竟然做起缩头乌龟,连名号也不
敢承认了?”
他的目光扫过风檄羽,“风檄羽,你与安泊舟自称是故人,但对方是昔日安国最有名的青云将军,二十年来韬光养晦
,恕奚某在禀明新任君主之前,不能放你们离开!”
“要拦住我,就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奚超左右的士兵包围了上来。安忠一鞭抽落在拉马车的马匹上,大声喝道:“小伍,快走!”
马车扬起了滚滚的尘烟,风檄羽与安忠在后面紧紧地追随。奚超带着人在后面穷追不放,风檄羽从马颈上挂着的箭囊
中抽出羽箭,在马上拉弓如满月,回身“嗖”、“嗖”、“嗖”三箭连射了出去。奚超拉起缰绳,险险地避过,羽箭
挟着凌厉的气流,擦着马腿而过,只差一点就射穿了他踏在马蹬上的长靴。
风檄羽的箭技果然不负威名,无论是力度还是准度都让他心惊。
奚超以及他的手下渐渐的被甩在了后面,风檄羽高声扬叫道:“奚将军,后会有期!”
黄色的尘烟漫天扬起,奚超就这样看着风檄羽策马如风,矫健的身影越去越远。
35-一怒为蓝颜
一行人抵步安城,沈子桉也同时被送到。
风檄羽出征前把他送到了武院训练,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沈子桉长高长壮实了不少。沈绌清过去对他宠溺得非常厉害
,他多少有些被惯坏以及娇气,但是经过一段日子的磨练,他举手投足间俨然已经有小小男子汉的风范。
“舅舅,我自己能走,你不用牵我。”
安国昔日的宫城之内,安忠带着风檄羽前去与安缓先见面,风檄羽伸手去牵沈子桉,却遭到他的拒绝。他六岁的生日
已过,不像同龄的孩子一样爱淘闹,迈着小小的步伐在方砖上走过,身形机灵利索。风檄羽越看越觉得骄傲,这是他
的外甥,沈绌清的儿子,自然是与众不同的。
二十年前安国被叶国攻破,安缓先的父兄以身殉国,才把当时十岁的他保存了下来。安国被迫向叶国称臣,每年承担
沉重的赋税以及兵役,甚至连委任大臣也需要向叶国的皇帝请示,皇族处处受到箝制。
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以安忠为首的安国旧臣,一直没有放弃重新复国的希望。风檄羽的母亲是安国的皇族,因
此在亲缘上来说,他应该称比他年长了七岁的安缓先作表哥。他在明显可见清冷颓败的宫城中走过,当年就是在这里
,叶国的兵队像是潮水一样涌入,安国的国君与太子横剑一刎,瞬间国破城倾。
他们用自己的鲜血,保存了最后一缕复国的希望,风檄羽在袍袖之下攥紧了拳头,既然他已经归来,一定会替故国洗
涮这份国破君亡的屈辱!
侍从把门帘掀起,淡淡的檀香气息钻入口鼻。时令已经是初冬,渐渐的觉得寒意侵人,安缓先的书房中点燃着加入了
檀香木的火盘,踏进去便感觉到融融的暖意扑面。
背靠着桃木浮雕的屏风,坐在矮榻上神态温雅的男子回过了头,他穿着蓝底暗纹的袍服,相貌俊逸气度温和,一双清
澈平和的眼睛,只有长年累月经佛声浸染才会如此淡雅深邃。
风檄羽的脚步一下子顿住。
“檄羽,好久不见。”
“我完全没有想到,安国的三皇子就是你!”
安缓先徐徐地开口,声音清亮悦耳。风檄羽的耳畔像有晨钟暮鼓敲过,他目光不善地看向安忠,他在一路上竟然没有
透露半句安缓先是何人。安忠被他怒目瞪视,只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脸与我无关的神情。
这只老狐狸绝对是存心故意的!风檄羽在暗中磨牙。他六七年前与安缓先相识的时候,是在归元寺之中,他每逢初一
十五陪风绣琳前去上香,时常就会碰到。而最重要的是,沈绌清结交的朋友很少,眼前的这个男子就是其中的一个。
安缓先的目光落在沈子桉的身上。
“你叫子桉是不是?”
沈子桉安静自若地点了点头,面对陌生人没有丝毫的怯懦。安缓先向他招手,“你过来我这里。”
沈子桉抬起头看向风檄羽,目光中带着询问。自从他们进门之后,安缓先一直没有起身,风檄羽正想开口,安忠插话
道:“主上的腿脚不方便,子桉,你过去吧。”
风檄羽讶然地看向安缓先,他的双腿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能走路?
安缓先把走近身边的沈子桉抱了起来,沈子桉皱了皱眉,在他被风檄羽矫枉过正、强行灌输的认知里,被人牵着手与
抱在膝上都不是男子汉的表现,他很不喜欢,但是这个男子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非常好闻,感觉跟沈绌清
抱他一样,他最终还是忍耐地没有挣脱。
安缓先把画卷在矮桌上展开。
画卷之中,风绣琳头梳如意高鬟髻站在寒梅树下,碧色的衫裙淡如烟雾,明眸善睐的身影翩若惊鸿,腰肢间的系带像
是要随风飘动一样栩栩如生。
“这是我娘?”
沈子桉困惑地抬起了头,不明白为什么安缓先的手中,会有跟沈府一模一样的画像。看到安缓先在点头,他思考了一
下,觉得有必要跟安缓先说清楚,于是开口道:“她已经死了。”
“是的,她已经死了。”
安缓先的眼中带着一抹怆然,他摊开了手,掌心里擎着半袂明玉。沈子桉疑惑更深,他拉开自己的领口,把一直挂在
脖颈上的丝线抽出来,丝线上系着的,赫然是另外的半袂玉器。
两袂明玉吻合,凑成一朵双色的冰兰,安缓先把它挂到沈子桉的脖子上。
沈子桉懵然地看着,他的年纪还太小,无法领会安缓先的用意。安缓先怜爱地抚着他的头发说:“子桉,你先跟安将
军到外面去,我有话要跟你的舅舅说。”
安忠把沈子桉带走,风檄羽站在一边等安缓先开口,他指明要他带沈子桉前来,用意已经非常明显。画像、玉冰兰、
孩子,他隐约猜中当中的联系,在他离开洛城的六年,一定发生过许多事,而沈绌清一直隐瞒着他。他从来没有刻意
琢磨过沈子桉的名字,现在想来,风绣琳已经在当中告诉了他真相,“子桉”,“安子”,沈绌清身边的这个孩子原
本就该是姓安。
“子桉是我的孩子。”
安缓先的目光看过来,平静地把真相说出来。风檄羽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在上一刻已经猜到。如此重要的事情,
沈绌清没有跟他提起半句,他居然斗胆敢瞒骗了他这么久!想起他重归洛城之后,沈绌清的种种欲言又止,他到底是
为了什么原因,才没有对他把话说清楚?
“还有呢?”
“你这是质问我吗?”
安缓先苦笑,“你被抱离安国的时候还太小,否则就会记得我们少时常常见面。分别多年之后在洛城重见,绣琳自然
也是认得我的,那时候,我们便已经在一起。”
风檄羽隐隐有一股怒气升起。
风绣琳比他年长五岁,国破之时已经八岁,自然是记得旧日的人和事。她与安缓先称得上是青梅竹马,重见之后一定
是互相倾心,进而风绣琳怀有身孕,安缓先却抛下了她们母子,她迫于无奈才会嫁给沈绌清。
风檄羽终于明白风绣琳的墓碑上,为什么没有刻上沈绌清的姓氏?因为由此至终,沈绌清与她都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造成他和沈绌清分开六年的罪魁祸手,竟然是眼前这个人!
“我打算让子桉认祖归宗,你的意思如何?”
风檄羽冷笑起来,“你该问的是沈绌清,六年来替你把儿子养大的人是他。但是你当日既然抛下我姐姐,今日还有什
么面目来问他把孩子要回去?”
“我已经有报应。”
安缓先怅然地摇头,“我的腿如今不良于行,今生都不会再有子嗣。”
“你有没有孩子与沈绌清何干?!”
风檄羽的怒火越烧越旺,他千里重归故国,竟然是为着这样的人复国出力。他以为在国破之后幸存下来的皇子,忍辱
负重,艰难维世,是值得敬重的男子,但是安缓先实在太让他失望!
沈绌清被他冤枉,忍受了他全部的报复,那时候,安缓先的人在哪里?
“你不值得我为你效命!”
风檄羽转身向着书房外面走去,故国虽重,但是他不会甘心为私德如此差劲的人复国效力。沈绌清对沈子桉非常在乎
,他也不能看着他因为心爱的孩子被夺走而伤心。
“檄羽,你还是一如当年的冲动。”
安缓先在身后叫住他,“我有愧于绣琳,也不值得你为我效命。复国之路非常艰难,因为有绣琳和子桉我才坚持到今
日。我希望日后子桉能够从我的手中,接过疆土完整的国家,然后使它变得强大。让我们的孩子成为一代明君,这是
我唯一能够给予绣琳的补偿。”
风檄羽回过了头,安缓先的唇边泛起一丝苦笑,“当年国破之时,我的父皇和大哥自刎,用他们的性命与叶国皇帝交
换,唯一留下了我。我亲眼看着他们死去,日日夜夜都不能忘记那样的画面,我的心没有办法平静得下来,所以安将
军才会安排我到洛城的归元寺去,让佛声灯火安抚下我的心绪,也因为这样我才会重遇了绣琳。”
“你既然喜欢着我姐姐,为什么还要抛下她?”
安缓先从矮榻上慢慢地移身下地,他的双腿几乎不能着力,扶着屏风才勉强站立住,风檄羽沉着脸,最后还是把摇摇
欲倒的他扶住。安缓先释然地笑了一下,风檄羽性烈如火,刚才只差一点就拂袖而去。
“檄羽,当中的事情太曲折,或许让绌清亲口告诉你会比较合适。”
安缓先以及风檄羽,还有沈子桉,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等着沈绌清的到来。但是风檄羽他们一行人已经抵步了两三天,
沈绌清比他们早了几天出发,按行程不可能还在路上,但他仍然未有出现。
风檄羽无法形容自己焦灼的心情。子桉的身世如此重要的事情,沈绌清竟然都可以隐瞒着他,甚至没有留下一句话就
不辞而别!他迫切地想要见到他,确定自己在沈绌清的心里,到底被当成了什么?
在焦灼中又再等了三天,在风檄羽几乎无法再忍耐的时候,安维终于带着一身未愈的伤势,独自回到了安城!
河蟹记-元旦庆番外
崔伍嘴馋,有天忽然很想吃陆棋亲手做的红烧鲤鱼,于是拉了他一起去河边钓鱼。
刚开始的时候陆棋还答应得好好的,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出了凤来楼之后,他的脸色就开始晴转多云,然后逐渐变成
乌云密布,接着电闪雷鸣,暴雨冰雹夹杂噼呢啪啦,把崔伍骂得头都抬不起来。
“走这么快,你是饿鬼赶着投胎还是什么的?”
崔伍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平常也是这样走路的啊?脚步缓了下来,走在前头的陆棋回身又是一顿骂,“小伍,你
中午没有吃饭是不是?”
快也不是慢也不是,崔伍跟在陆棋的身后,哪个委屈啊。
好不容易到了河边,陆棋还是板着一张脸,活像崔伍欠了他一百几十两银子。崔伍只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坐着,
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惹怒陆大爷招来一顿臭骂。
坐啊坐,等啊等,钓鱼啊钓鱼。
崔伍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坐了半天,半身都几乎麻痹,终于等到了有鱼上钩。他兴极忘形地提着半尺多长的鲤鱼向陆棋
邀功,他可是钓到了鱼,陆棋不会再不高兴了吧?结果,还是招来一顿骂。
“这鱼太瘦,称起来没有几两肉,你钓鱼也不长眼睛了是不是?”
“呜呜……”崔伍委屈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河里什么样的鱼要上钓,跟他长不长眼睛有什么亲戚关系啊?陆棋瞪他
一眼,半句安慰也没有,转头看着浮在水面上的鱼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你太过份了!”
崔伍突然之间脱掉身上的衣物,光着身子扑嗵地跳进了水里。水花溅到陆棋的脸上,他愣了一下,然后大声喝道:“
小伍,你想干吗?”
“你总是骂我,嫌我在你面前太碍眼,我要投河自尽!”
哪会有人投河自尽之前先把衣服脱光光的?陆棋看着崔伍又白又软的身子,被清澈的河水浸泡着,轻轻泛漾起来的波
纹,荡过他胸前的茱萸,淡粉色的两点微微地挺立在水面之上。
陆棋听到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积压在心头的怒意没有消褪下去,反而是下腹间的另一道火气熊熊地燃烧了起来。
“小伍,回来!”
“我不回来,我就是不回来!”
崔伍越走越远,渐渐的河水已经漫到了他的脖颈处。陆棋越发着急,这个家伙难道不记得自己是旱鸭子吗?崔伍仍然
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足下的淤泥虚软,他扑腾了两下整个人滑进了水里。
河水呛进了崔伍的口鼻,载浮载沉,他只剩余双手在水面上乱舞。
“小伍,你这头猪!”陆棋衣服也没有脱,咬牙切齿地跳进水里,用力地把崔伍拽回了岸边。他把崔伍甩在水边的草
地上,用身体完全压制住他,大声吼道:“你真的想死了是不是?”
崔伍的眼睛红红的,也不知道是因为被水灌进去,还是真的在流眼泪。
“小陆,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已经无缘无故地骂了我大半天。”
“我无缘无故骂你?”
陆棋戳着他圆润的鼻尖,生气地说:“你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好事?”
“我不是故意踢翻厨房的油坛的。”崔伍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陆棋阴沉着脸,“跟油坛没有关系!”
崔伍垂着眼,犹豫了一下才伸手从脱下的衣物里摸出两只馒头,“我真的只拿了两只,原本打算分一半给你的。”
“也不是因为馒头的缘故!”
陆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火气也越来越大。
“到底是什么吗?”崔伍委屈得跟小媳妇似的,“……小陆,我真的想不到。”
“从凤来楼出来的时候,你碰到了谁?”
“陆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