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持自己的镇定——
要如何面对那双深邃的黑眸呢?
「二哥……你还没说,三哥怎么会有那张卡?」
问天谴搂着鬼伶仃削瘦的腰,凝视着他赧然的红颊,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想了想说道:「这张卡叫『易通』,经熟
人介绍才有可能累积得到高的等级,地点是一个叫做『夜摩市』的所在,但吾没去过——这事还牵扯诸多,必须调查
清楚。」
「咱们也去『夜摩市』。」
尽管不清楚那是什么地方,对鬼伶仃而言没有比行动更实际的。
问天谴斟酌了一下,「卡是三弟寄放在我这里的,本是要寻一个人的下落,现在多了张卡,待他回信,看如何来用,
那么眼下——」
鬼伶仃一眨眼,「去隔壁。」
「嗯。」
对这种默契,问天谴倍感欣然。
二十八
鬼伶仃独行在小镇的街道上。
如水月光挥洒在柔韧的长发上,浸透了一股凉意,额前蓝丝飘过唇边,迷蒙婆娑,长长的影子随之曳地,亦步亦趋。
他知道,问天谴与司命分别在暗处相随,「一人」前往夜摩市不过是做给有心人看,可三哥的方法似乎有太多未知之
险,但出自对兄长的信任,纵有顾虑,鬼伶仃仍是朝着四非凡人指点的地点而去。
越走越远离城镇,鬼伶仃到了一片荒郊、正在四处张望,乌云掩去了树梢上的那抹月牙,忽下起雨,淅淅沥沥的雨顺
着他的面颊淌下,水雾令视线模糊起来,鬼伶仃努力睁大了眸子,仔细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兀地,奇怪的响声惊动了他。
鬼伶仃回头一看,是一个长相怪异的人——勉强算是吗?对方身上都是与刀剑质地类似的铜片,突兀的眼滴溜溜乱转
,似乎还有嘈杂莫名的噪音,听得人毛骨悚然。见到他之后,伸出一只无肉有骨的手,僵硬地说:「请出示易通卡—
—」
鬼伶仃把那张问天谴捡来的卡递了过去。
对方接下卡之后放在眼前,立即,瞳孔中闪过一排数字,说道:「翡翠易通,编号17确认无误。」
翡翠易通?二哥说,三哥的那张卡是「天晶」易通,看来级别更高一些了。
鬼伶仃收回卡,刚抬起头,眼前出现了一粒药丸——
「请服用。」
这就是三哥说的那个必经步骤吧。嗯,幸好二哥与司命有紧随在侧,否则,等于是白白吃了药丸,糊里胡涂去了夜摩
市,最后还不知它的真正位置。想着,鬼伶仃把药丸放到了嘴边,才咬下去一半,不远处传来的打斗声吸引了他的注
意。
那不是——
只要从雨打林叶的不规则之声就能出判断大概招式,那定是二哥与人动手,问题在于他们不是藏匿在暗处,为什么会
被发现,还跟人动手?鬼伶仃不由得犹豫了一下,另外半粒药捏在指尖,咽下去也不是,不咽下去又卡在了这一关,
左右为难。
「请服用。」
对方又说了一次。
鬼伶仃闭了一下眼——
相信二哥,既然选择信任,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鬼伶仃毅然吃下所剩的半粒药。
见他服用药物完毕,那怪异的人发出响哨,立即从林子深处奔出一辆马车,踏着泥泞的小道来至近前。
「请客人立即上车。」
鬼伶仃扶着车门,一脚踩上去,忍不住回头朝仍在打斗的方向一瞥。
二哥,该是无事吧。
一咬牙,他登上马车,本想拉开里面的小帘子,哪知手一动,竟是抓了个空,再去垂下帘子的小窗左右移动,幻影重
重。
「好昏……」
鬼伶仃甩了一下头,勉强揭开帘子瞅了瞅外面的世界,如珠之雨笼罩了苍茫大地,只有清声脆响入耳,已难看清视线
范围内的人与物。
这样下去肯定要昏睡入梦。鬼伶仃在马车疾驰的同时,运功相抵,可气息到了任督二脉就像是被封锁住了关卡,无论
如何也突破也不了。估计是与刚才吃的药丸有关,不然去夜摩市的人都能抵抗药性的话,他们也不必大费周章安排那
么多事宜,只不过若真的什么都不清楚就被车载去,也太过被动。
不服输的心性令鬼伶仃打定注意,几次眼皮沉得快要合上时,都探出长长的指甲在掌心使劲划上一道,以鲜血与疼痛
来警醒自己。无奈的是药性越来越强,鬼伶仃在划了几道后,连抬胳膊的力气也没有了,此刻纵是想咬什么东西也是
徒劳,他根本没有那个抵抗的余地——
意识逐渐混沌,马车突然被颠簸了一下。
没有防备的鬼伶仃身子向前一栽,额头撞到了对面的木板上,顿时一片浮肿,饶是这般也无法令他维持片刻思绪,低
低地呢喃了一声:「二……哥……」
「吾在!四弟醒醒……」
嗯?他好像听到二哥的声音,会是错觉吗?
鬼伶仃呓语之时,身躯被抱了起来,搂入一个有乍似几分湿寒,却有无限暖意的怀抱,扑面而来的气息,熟悉又安稳
,是与大海一般的浩瀚跟深沉,令他全然慰藉。
追随而来的人正是问天谴。
他一皱眉,在鬼伶仃的虎口上按了数下,发现没有反应,又在其人中上按了按,仍是叫不醒怀里昏迷的兄弟。
「这么强的药效吗?」问天谴有一点懊恼先前的决定。
四弟这些日子大伤小伤不断,实在不该再让他来尝夜摩市的药,换了是自己,要抵抗或是延迟一些药的药性,效果会
好狠多。无意中,问天谴的视线落在鬼伶仃垂落在腿边的掌心,翻开一看,乃是触目惊心的血痕。
「这……」
问天谴摇了摇头,心底阵阵不忍——
四弟是个认真而果决的人,这点早就该清楚了,不是吗?暂无法去除药性,问天谴握着鬼伶仃一年四季都那么冰凉的
手,抵在唇边,顺着几道血痕轻抿了一下,又从身上撕了一小块布条简单包扎。
外面风雨交加雨势渐大,小车内还算好些。担心失去意识的人着凉,问天谴脱下外皮覆上鬼伶仃的身子,继而托起他
粘在鬓角的湿发,松开束着尖髻的细绳与银钩,三千丝如瀑流泻脑后,柔和了因药受制的难受神色,细腻的眉毛舒展
开来,刹是迷人。
以指代梳,问天谴拢了拢鬼伶仃的长发便将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才来整理自己也难受不堪的湿发。
「唔……」
听到小小的轻吟,问天谴当即被引去了注意力,「四弟,你怎样了?」
鬼伶仃没有睁开眼,仅仅是淡唇动了动,声音极小,几乎听不出在说些什么。
问天谴探身过去,双手撑在他的肩两侧,弯下腰仔细听,仍是听不出究竟。倒是离得近了才发现,鬼伶仃的额上肿起
一个大包,手指轻触,隐约已确切地感到里面淤积的血在不断汇聚。
唉,三弟只说吃了药丸人会短暂昏迷,但不曾想药性如此顽固。
这样毫无抵抗能力的状态,若然夜摩市牵涉诸多阴谋,或是有人像刚才袭击他与司命那样来袭击四弟,下场不可想象
。
夜摩市此行若不探出个究竟,如何对得住四弟?!
问天谴沉下了眼睫。
二十九
当问天谴与鬼伶仃前往夜摩市之时,地狱岛是另番光景。
一大早,四非凡人照例去大殿琰摩冥殿与阎君议会,哪知半天也没有等到人,刚打算绕到圣阎罗的住所看个究竟,老
远就听到三口剑那小家伙的叫喊,再一怔神,一团布条缠绕的肉球撞到他怀中,拉开一看,还有两行眼泪外加两行鼻
涕,全部抹到了前襟。
「我说——臭小子,你给我洗衣服吗?」四非凡人拎着他的领子,恨不得揉成个包子直接下锅。
三口剑可怜兮兮地噘嘴道:「三叔……呜呜呜……你也不要剑儿了吗?」
什么叫「你也……」?
四非凡人的头隐隐作痛,「有话说清楚,你又怎么『伤春悲秋』起来了?」
三口剑夸张地甩了两行热泪,「我老爹啦,他竟没有告诉我,阿娘走了……你们都知道是不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阿娘再也不回来了吗?」
「呃——」四非凡人呆滞了一下,「你——你在说什么?」
「我去老爹屋里找他,发现阿娘留的信,你们都骗我说阿娘是回娘家!」三口剑敲敲自己的脑袋,「我怎么这么笨啊
,哪有人回娘家不带儿子还一去不回,更没有半点音信?呜……阿娘怎么舍得我这么聪明可爱懂事又善解人意的英俊
男仔?」
四非凡人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小子——让三叔告诉你,谦虚一点是不会少块肉的。」
三口剑听罢,直接跳上阎君的正座,一叉腰道:「『谦虚』不是『虚』的吗?」顿了顿,一屁股坐下来,两只脚不停
扑腾,「三叔你说,我阿娘究竟去哪里了?」
「这个——你这是审问我吗?」
三口剑扬起头不置可否。
四非凡人摊摊手,「问你老爹,他们夫妻的事,没人更了解。」
「爹没一点去找阿娘的意思!」三口剑的小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惆怅,「阿娘不怎么跟我说话,一定是不喜欢我
。」
「你阿娘跟谁话都不多好吧。」四非凡人叹口气,走上前,大掌搭在三口剑的头顶摸了摸,「有些事说不清的,也许
将来你会明白——不过三叔可以确定,不是因为你。」
「最近几天二叔不在,我有苦练剑法,本想等阿娘回来——」三口剑两手托着面颊,失望地耷拉下肩。
四非凡人又是感动有是好笑,捏了他的鼻子一下,「小子有前途,对女人是比对男人好,怎么不听你说给老二来看成
果,让他高兴一下?」
三口剑挣脱开他的魔掌,哀嚎道:「不同嘛……二叔去追四叔了,哪有功夫理我?再说,三叔你不是教我对女人要有
礼吗?」
「是啊是啊,不管多大年龄,千万不可小看女人——」
四非凡人不知想起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
三口剑望着他诡异地神情,颇有几分寒毛倒竖的错觉,跳下椅子,前去戳了戳四非凡人的腰,「三叔,你笑起来真不
好看。」
真不好看……还真是最直接最客气的打击啊!
四非凡人扯扯嘴角,「笑得好看的人多有奸诈。」
「哪有,四叔笑起来就很好看。」三口剑指指自己的鼻尖,「所以,我决定跟他学,以后改名叫做『鬼灵精』你看好
不?」
四弟有笑过?鬼伶仃……鬼灵精……
四非凡人的巴掌真想甩出去,最终还是作罢了,「没大没小,让你老爹听到——」
「吾已听到!」
低沉的嗓音令四非凡人与三口剑一大一小都抖了抖,回头看了一眼,分别往不同方向开溜。
「给吾站住!」
圣阎罗哼了一声,经过三口剑身边时,说道:「你翻过吾的东西?」
好危险的口吻……听不出来是傻瓜。
三口剑「嗖」一声藏到四非凡人身后,露出大眼,「老爹你把阿娘都气走了,不差我一个!」
「喂……」
这个「想当然「实在……四非凡人揉揉太阳穴。
「胡闹!」圣阎罗声色俱厉地一拍座位上的扶手,「回房思过——想不到你错在哪里,不要吃饭!」
「不要就不要!」
三口剑的孩子气卯上了,转身就跑。
四非凡人想抓他的手却被圣阎罗拦住,「让他去!越来越没规矩!」
「老大你——」四非凡人实在想不通地说:「为什么不告诉剑儿?这件事只是误会,大嫂早晚想通了还会回来……」
「又何必?」圣阎罗偏过头去,阴影里中看不到他的神情,「莫沧桑要走,任谁也留不住,这件事随她,我希望你与
二弟不要插手。」
「哎……」
「对了,二弟在何处?与四弟一起还是跟那个人一起……」圣阎罗不动声色地问。
四非凡人回答道:「目前与四弟一起,老大放心吧!有老二跟司命一路保护,小四没事啦……年轻人出去走走见见世
面也好。」
「咳!」圣阎罗不悦地沉下脸,「你还说,二弟怎么突然跑出去的,是不是你从中做了什么?」
四非凡人举双手「投诚」,「老大我冤枉!是老二仔自己耐不住性子……反正罪剑出手从不落空,没准明后天就带四
弟回来了!」
「好了,这是且放下,岛内人手不够,小心戒备吧。」
圣阎罗的脸色不太好。
这时,地狱岛一名差役跑了进来,「阎君不好了,牢狱中那名囚犯自尽!」
「自尽?」四非凡人一把抓住他,「你说的是前些时闯入地狱岛的人?」
「是……是地。」差役忙不迭点头。
圣阎罗的眼眸闪过得色,表面上却诧异地道:「怎会——」
四非凡人微微眯缝起眼——
会这么简单吗?
鬼伶仃感觉到有人在拍他的面颊。
那感觉有点粗糙,又很是温柔,令他身心沉醉,竟萌生不愿苏醒的一股任性。不过,耳边听到了无法狠心置之不理的
呼唤,还是睁开了眼。
焦距逐渐明晰——
「二……二哥……」为什么他会在二哥怀里?眼下又是在哪里?
鬼伶仃怔忡了一下,一时间大脑有些混沌。
问天谴托住他的腰肢将人扶坐起来,顺手将鬼伶仃干得差不多的头发撩至耳朵后,低声问:「好点没?还有哪里不舒
服?」
鬼伶仃抬手一撑额,发现了缠在掌心的布料,记忆一下子回溯到了几个时辰之前。
「二哥!你不是尾随我去了那林子……」
问天谴颔首道:「不错,但在你服下药之时,有人偷袭吾与司命。」
「司命呢?」
问话的同时,鬼伶仃注意到问天谴与他一样,发髻都散了下来,不知怎的,看到如此模样的二哥令他浮起一种异样的
感觉……
这是什么呢?
三十
「司命押解了那受伤女,吾让他先行脱身去往冷峰残月。」
冷峰残月——
二哥很信任那个人,鬼伶仃不置一词,马车内顿显静默。
问天谴见状疑惑地问:「在想什么?」
「我吃了药在马车上昏昏沉沉,不知沿途是如何走得。」鬼伶仃有一丝失落,「到头来还是依赖二哥一路拚杀,尾随
而来。」
「早前那会儿在客栈就商议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无非是没料到有人从中作梗。」问天谴低沉地笑了一声,「
再者,你是我的四弟,依赖问天谴也是天经地义。」
「我……」
听到这话虽是心头泛甜,鬼伶仃也越发意识到自己那离经叛道的「情」——蓦然回首,已一点一滴融入万千思绪,若
要此时此刻强行撤步斩断,一如骨血抽离。
痛,依旧是痛。
唉……纵是痴人也有痴意,他又不傻瓜,如何不知那意味什么?只怕是一言点破两人沉沦,如何能毫无芥蒂再相处下
去?
纱薄如丝,沉却逾铁。
「现在好些了吗?」问天谴没留意到那抹不易察觉的细微神色,「如今到了夜摩市外围十里,下去之前咱们还须计划
一下。」
鬼伶仃振作起来点点头,「二哥有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