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菊影 中+番外——空筝

“无妨。”潭辰答过，就从桌上拿了块方帕，拭手。

她低头涩涩一笑，然后托了托自己的琵琶，“富叔说爷今夜要来这里用膳，渺渺特地带了曲乐班的姑娘，为爷助兴。

还和以前一样，先听一首《月夜花娇》如何？”

潭辰绷不住嘴角，笑意漏出。

“不用了。今夜吃的是白水涮锅。富叔没同你说么？与那么好的曲子搭不上调。”

名唤渺渺的女子又将注意力放在桌上，眉心一皱。

“爷，您又这样，这白水涮锅是寻常人吃的，怎么上得了台面，又怎么能拿出来宴客？”

宴客二字自是冲着我来，潭辰看了我一眼，很认真地拉到他身前，才对那个女子说，“渺渺，清儿不是客人。富叔应

该也同你说过，我要娶的那个人，就是他了。”

这下，落地的不是筷子，而是琵琶，声响也大了好多。

她掩了唇，却掩不住一脸讶色。

“这位……就是容国陛下的清妃么？”

潭辰不悦地纠正，“不是了。”

渺渺姑娘朝身后一看，两个粉衣侍女忙上前捡起了琵琶，惊慌退下。她眸中含了泪光，又上前抓住潭辰的袖子。

“爷……即使是渺渺有错，您也不应该委屈了自己，娶……娶这么个……”

她复杂地望着我，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说出。

潭辰也很复杂地看着她，慢慢才开口：“这不关你的事，我也没有委屈自己。”

我苦涩地看着这个女子跪倒在了自己面前。

与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在一起的后果，理应如此。

只不过潭辰太特别，特别到我对他的今日有这番情景，始料未及。

耳边是一个女人的哭诉，眼前是一张幽怨的脸孔。

“公子，求求您让渺渺留在爷的身边。您以后贵为夫人，渺渺自当安顺妥帖，绝不惹事。可至少，爷他……需要一个

子嗣不是吗？让渺渺来……”

“够了……”

打断她急语的人是我，也只能是我。也许，她说的没有一点错，也许，她说的是最好的方法。可我却，烦躁的，一点

也不想听。

那女子许是被我吓到，泪落的更凶，转而扑向潭辰以求安慰。

潭辰惊慌地躲开，勾上我的左臂转了个身。

他这毫不怜香惜玉的细节让人想笑，又笑不出来。

“清儿……这事……你得听一个解释。”他涨红了整张脸，对我说完，又去吩咐那女子，“渺渺，你先起来别哭，今

日也得把话讲明白了。”

那女子不安地起身，看着潭辰与我，竟是讽刺一笑。

“爷要渺渺说什么，说都是渺渺自作多情，一直缠了爷五年么？”

潭辰咋舌一叹，“渺渺你别这么说，你不是已经嫁人了？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我见潭辰莫名其妙是真，那女子生了躲闪之意也是真，觉出这事里有蹊跷。

那女子哀声：“爷，您不解风情也罢了，怎生那么绝情，几个月音信全无，如何知道渺渺是骗你的。”

潭辰微退一步，转头见我听得也是一副心不在奄，一抚额，先把她的话止了，才开口。说的清楚明白，不带半点遮掩

：“渺渺原先是我的侍妾，也是我唯一的侍妾。”

我已明了，所以多余的情绪已经不复。

他眉头纠着，十分不解地看着渺渺，

“可是，是你说自己已有了心上人，让我成全，我便成全了你。你骗我又做什么？”

渺渺以帕拭泪：“谁叫爷要吓唬渺渺，只问一声爷愿不愿娶我，您竟说娶了我您就不要这辛苦积累的一切，只愿做个

普通人。渺渺何等身份，实在担待不起啊。今后您是要一统天下的，渺渺又岂能毁了爷的大好前程。所以才编了个谎

，想让爷……以大局为重。可是，爷离开的这些日子，渺渺时时刻刻都在想您，恋着您……”

见她的话如此肤浅轻佻，我看潭辰的眼神要多出一分同情。天下美人无数，能有似玲珑美人一样的正气和诚实者恐是

不多。此女论心机和手段，还是配于容苍云合适一些。

潭辰的两条眉毛几乎拧到一起，立出一个深深的川字。怕也明白原委，语气多出一点厉色。

“难道，我亲眼目睹你与你心上人厮混，也是假的？”

“呜……”渺渺一甩帕，婴婴地再度落泪，以一种无言的控诉来表达自己的委屈。

这样的柔弱，轻描淡写了她的错误，也让潭辰前一句问话落了份量，隐成了恶意的侮辱。

我冷冷一笑，撇开潭辰的手，往外走去。

潭辰急了，慌忙来拦。我也不理他，迳直跨出门。那女子见状，站起身急忙要拦下潭辰。

见此，我一鼓气，脚步大开的奔了出去，直跑出酒楼，到了一旁的巷子里，才喘着气大笑。

“啪”身后之人不安地将我锁进方寸之地。紧张地说道：“清儿，你听我说……”

欲推开这块实在的棺材板，结果引来他更为激烈的紧张：“我……我……”

我真想抽一只手出来抚自己微痛的额头，却被这人牢牢抱着，丝毫不给一点动弹的余地。

“潭辰……”无力地靠着他的肩头，我压低了身音，只是笑。

第82章

“潭辰，我若不跑，你怎么有机会脱身。”

话以叹息一般的声音说出，埋在他肩上的，只有闷闷的笑。

潭辰果然一抖，松开了一点后，又似不相信地抓住我两臂，问道：“你不生气？”

“我生什么气？”

我又动了动，挣脱不开后狠狠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她话说的极好，又一双泪眼含情，你怎么辩的过？不过，若你自愿留在她身边听她诉衷情，我也无话可说。”

潭辰毫不在意的露出了喜色，讪讪放手。我朝着酒楼门口，轻笑着言语：“先放手的是她，所以潭辰你，我就没有半

点愧疚的接收了。”

听得我的话，潭辰又喜又讶。我摇头为他放下衣袖，“你如此身份，只有一个红颜知己，已是不易。何况，过去就已

过去，何必纠缠。”

他静静听我说完，终于完全放下心来。一抹温和俊美的笑，笑得整个五官展开，神采飞扬，洒脱不羁。

此时远处接连地响起鞭炮声，街上的人群开始骚动，朝着一个方向而行，颇有那日灯会时的鼎沸场面。

潭辰此时欢喜全浮在脸上，竟也拉过我的手走出巷口，挤进人群要趟一趟这浑水。

“她是红颜，却不是知己……”

他突然回头喊了一句，我却被人声震得魂魄出壳，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

我大声喊着，怎奈挡不住万民齐欢的呼声，看潭辰大笑地回过头。

人挤人委实不是玩乐的事，纵然你再出类拔萃，再穿戴尊贵，到了人群里，就不会有人在乎。潭辰虽然护着我，可他

自己却被挤得没有了形象。

原来，这不过是一种习俗，一大队人抬着天母娘娘的金像游行，等到了时辰百子鞭炮一放，就开始纷发吉利钱，讨个

彩头。

他总是乐此不疲地参加这样的活动，童心未泯。

我看着一路过关斩将勇往直前挤去的潭辰，笑意渐浓。却不想自己一个分心松了手，然后就像是断开的堤坝被洪水冲

垮，人群在潭辰与我之间隔筑了坚硬的屏障。

脚步开始紊乱，我不知所以地被人挤来挤去，看着潭辰焦急地拨开人群，只不过速度却极不上我被挤出。

思维涣散，不见了潭辰，恍惚中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手被人牵住……

没有失而复地的惊喜。

他握着不放，喊到：“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正在惊吓中打愣，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只看到那张英俊却满是阴云的脸就觉得心慌，一遍遍在人群里搜索潭辰的

身影.

他见左右声音实在太大，怒气遍布，踹开近身的一人，不多费唇舌地拉着我往人群外挤。他的手很有力，那一种手指

交握的熟悉感在我心中徘徊不去。

看着眼前这个使了蛮力，恨不能杀光了人突围的男子，不由闭上了眼，让自己陷入黑暗，试图又回到瞎着眼参加的那

场灯会。

“朕不是吩咐过……”

拥挤渐过，身边安静到他暴怒的话能在耳边清晰。我回味地睁开眼，虽然压抑了心中的惊奇，却忍不住还是对着容苍

云说出了口：“那一次灯会，将我拖出汹涌人群的，也是陛下吧？”

那次灯会，恰是他出宫的一段时间。

他瞪大了眼，将原本要说的话硬吞下去，僵着脸。

“朕……你说什么昏话……”

“粗鲁将我拖出人群，却怎么也不愿意开口说话的人，是陛下。”

我说得很认真，又在他恍惚躲闪的眼神中更一步确认。

容苍云看我说的笃定，一时只干瞪眼，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憋了一口气，样子滑稽有趣。

他见我对他的反应露了笑意，恼怒地撇撇头，沉眉冷眼：“不可理喻。”

话虽如此，可他的手却依然不放，只拖着我前行。孰不知却将最好的证据留于我手，让我一次次确定，这个瞎子的敏

锐感觉是对的。

“云哥哥。”

琼玉正在街边沿墙之地挥手，粉白的一身袍子更衬出他的天姿之色。

容苍云放开我的手，走了两步，回头抓过我的袖子向前拽，直奔到琼玉面前。我此时才看见琼玉身后四个身着便服的

侍卫，隐在后头的那一个正是秀将军。他脸色有些苍白，目中无光的走神，见了我，有些茫然。

“菊影……”琼玉见到我，发傻的开口叫人。接着才像反应过来，露出甜甜的一笑。

容苍云轻柔地拉下琼玉的手，塞进了裘袍，嘴上却不饶人：“你伤还没好，切不可乱动。你要的东西云哥哥给你拿来

了。”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系着红绳的花钱，勾在手指上逗着琼玉。

琼玉见了，抿抿小嘴，低头接了过去，放在手心里怔怔地看。

去取这一枚铜钱，容苍云竟孤身挤进人山人海中，真能算得上破天荒的一遭。也难得他，为了琼玉改变这么多。不过

……

我却有些同情地看了秀将军一眼……他的那份落寞又该怎么办？

我为心里所想感慨，此时不知哪里发出两声响，沸腾的人潮再度浪涌，得了吉利钱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转了方向分流

。

一对夫妻路过，客气地说道：“几位，河边的烟花要开始放了，还杵着做什么，快去看啊。”

琼玉满是羡慕，也动了动脚，几个侍卫就略带紧张地上前。他只能撇嘴，拉着容苍云的袖子，颇有撒娇味道地小声道

：“我也想去看。”

容苍云笑着捏了捏琼玉的脸蛋，宠道：“好啊……我们去看。”

秀将军皱眉，深沉地看了容苍云一眼，却不能多言，和其他三人两两并排地护在他们前后。

容苍云带了琼玉前行，见我还停留在原地，很是不悦地叫道：“过来。”

我迟疑着摇头，“我还是先回都尉府去。”

他哼了一声，说道：“拿什么乔，逃都要逃出来看这大雪祭……朕只带了四个护卫，分不出人手送你。快过来。”

我无奈地向着送吉利钱的方向望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哪里去寻潭辰呢！

容苍云再度横眉唤道：“你也想要那种铜板？朕回宫送你一千个，快跟过来。”

未免他生疑，我只得跟了上去。想不到人越聚越多，又开始拥挤。大家都要心急火燎往同一个地方赶，拥挤则更显杂

乱不堪。秀将军他们的护卫不由吃力。

远处又响了几声，紧接着锣鼓声起，隐约听得身边的人喊着“舞龙也开始了”，

人潮的拥挤便到了绝境。守在前面的侍卫挣扎了几下，最终不敌，淹没在人群里，不管呼喊什么也听不见。容苍云铁

青了脸，赶忙护过琼玉，一手还不忘扯过我，死握着，生怕逃跑。

锣鼓声震天……

在一阵烟花齐放的响声下，唇上被人落了一吻。

我惊异地看着琼玉，看着他暗黑的双眼，看着他嘴角缀着的笑容，看着他就这么推开了容苍云，一头扎进人堆，借力

被推搡着远离……

感觉还停在唇边，琼玉却已成功逃脱。我不可置信地将头转向容苍云，不明白依然紧握着我手的男人为什么这么容易

就放走了琼玉。

这个男人，定定站着，任由后面挤来的人群将自己撞的狼狈摇晃。我艰难地在向前的汹涌波涛中停留，看他嗫嚅着嘴

，蜿蜒下一缕鲜红。

视线最终定格在容苍云的心口。

那里，直插了一把精致的短小匕首。

第83章

那里，我也曾想狠狠插上一刀。

可是，看着容苍云那一双愤恨又哀戚的眼，看到他嘴里的血不断流出，看着那把正没入他胸膛的匕首，什么都乱了。

我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他，我本能去推开身边不断挤来的人，我在人群里焦急地找着秀将军的身影。

肩上的一沉，抹去了所有的不安和彷徨。潭辰，就这么站在我的面前，为我挡开了拥挤的人群和无尽的喧嚣。

他微僵着脸看向容苍云，眉头皱了皱。

容苍云见了潭辰，愤恨的表情更甚，目光狠戾地要将他撕碎。他张嘴要骂，带出的却是浓绸的鲜血，我只觉原本紧握

着的手握的更紧，疼痛直传到了心脏。

此时秀将军也挤了过来，他见了容苍云胸口的匕首，面色惨白一片，死咬着唇，手中的剑抽了又收，最终按压下来。

这里都是百姓，若是强行开出一条血路，相必他们逃命间推搡会更为严重。潭辰对我点了一下头，与秀将军达成共识

地推出一条路来，护着我与容苍云退到了街市边的小巷。

秀将军颤抖地检查了伤势，颓丧地对着潭辰言道：

“现在暂时没有危险，不过刀离心口太近，若这样拔出来，可能失血过多，也可能一口气上不来而死。”

潭辰冷眉，并不接口。

秀将军又道：“他这个样子，不能回都尉府，不能回宫。一旦陛下伤重的消息传出，军心晃荡，容敛风那里更不知道

会有什么样的举动。潭辰，你得救他。”

潭辰此刻正立志于将容苍云抓着我的手掰开，容苍云神志还算清晰，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秀将军，手里却使了蛮劲，握

得我生疼。

此时，对容苍云而言，是我跟着潭辰逃走的大好时机。又受了琼玉那一番惊吓，他当然更不放心。

“陛下，请你放手。我不会逃跑。”

我软言相求，潭辰见了我略痛苦的表情，凛着眉毛也有些动怒。

容苍云冷哼，指甲几乎扣进了我的手心里。

“陛下，您放心。潭清不会逃，龙潭谷主也会帮助我们。”

秀将军见状，叹息着伸出手亲昵地抚了抚容苍云的额头，容苍云瞪圆了眼，直视着秀将军。

“你是何人？”

秀将军笑得很苦很苦：“你不认识我了？还是忘记了我？我是裴梓澄，也是你亲口封的梨妃。”